「那你怎麼想的?」宋鶴雲抬手握住茶杯,一邊轉動一邊問,「照片上那個女孩子,和你媽媽年輕時候長得像嗎?」
「宋阿姨,既然您開門見山,那我也就不再回避這個問題了。」顧以涵嘆了口氣,如實相告,「照片年代久遠,相紙發黃,圖像模糊,我不確定所拍的女孩是不是我媽媽。再者,我從未見過我媽媽二十出頭時的模樣……」講到這里,她忽然想起銀行保險箱的事,或許那本一年前收到卻始終沒有瀏覽過的影集里有線索……
宋鶴雲無奈地笑笑,「想想從記事起你媽媽的樣子和這照片有相似之處嗎?比較一下。」
「不像。」
「哦,是嗎?」宋鶴雲將信將疑,「據我所知,錫堯喜歡的這個女孩子不是沈傲珊。で」
「岩昔哥哥跟我提過這件事,說是有人冒名頂替。」
宋鶴雲忽然問道︰「小涵姑娘,介不介意跟我談談你媽媽是個怎樣的人?」
顧以涵回過神來,說,「我媽媽是一位建築設計師。她工作起來十分狂熱,我五歲的時候,她在G市乃至全國已經小有名氣。她帶我走過很多地方,天南海北到處游歷尋找靈感。我記憶中,她留著一頭極好打理的短發,穿衣服也是中性打扮。而照片上的女孩,長發飄飄,一身純白蕾絲連衣裙,完全找不到一點我媽媽的影子。含」
「是這樣啊……」宋鶴雲如釋重負地撫撫胸口,「其實,我也覺得不是同一個人。」
顧以涵詫異地問︰「您把這樣的想法告訴過孟伯父嗎?」
「沒有。現在是個非常時期,我不願在他氣頭上再火上澆油。」
宋鶴雲講完,意味深長地瞥過來一眼。
顧以涵不由得內心一冷,「您是說,這些原本就是無憑無據的猜測了?那……那為什麼伯父以此為借口阻止我和岩昔哥哥在一起?!」
「錫堯尸骨未寒,現在不是談婚論嫁的恰當時候。」
「我並沒有想過要對錫堯大哥不敬,岩昔哥哥更沒有!」顧以涵垂首,抹抹眼淚,「他如今失去親人,我在他身邊只是為了能夠陪伴他溫暖他……」
宋鶴雲搖頭嘆息,「你終究是個孩子,考慮事情難免不周全。」
「我年輕,該學的東西很多,但至少我不會主動跟誰去作對——」顧以涵說,「宋阿姨,去年岩昔哥哥受傷期間,我與您相處了一段日子。我是怎樣的人,您是清楚的。」
「你很懂事。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老孟是不會支持你和岩昔執意結婚的決定的!」宋鶴雲幽幽說道︰「假如你和岩昔不顧老孟的反對,執意急著結婚,不僅老孟斷然反對,還有一重阻力來自江淑儀。」
江淑儀?
這個名字很耳熟,顧以涵拼命在記憶中搜索,卻一時找不出答案。「宋阿姨,您所說的是哪一位?」
「錫堯和岩昔的姨媽江淑儀啊,你們不是在烏克蘭見過面嗎?」宋鶴雲問,「她那人向來雷厲風行個性鮮明,有著讓人過目不忘的本事,你不會忘得一干二淨了吧?」
顧以涵想起瓦西莉亞葬禮上那位舉止優雅談吐大方的貴婦,不由得結巴起來。
「是她,岩昔哥哥的姨媽……為、為什麼她會、會反對我們?當時她送了一瓶很昂貴的保養品給我,我還以為她對我印象不錯……」
「她那個人,外號叫火狐狸,心里彎彎繞很多。」宋鶴雲說,「從不輕易表露所思所想,即使面對厭惡反感的人,也能笑靨如花。」
顧以涵倒吸一口涼氣,脊背上滲出了冷汗。
那些越是面上波瀾不驚的人,心中越有丘壑,自己到底還是涉世尚淺,人與事均看不透徹。
江淑儀和孟岩昔,身為姨母外甥,必定是無話不談的。孟錫堯去世的消息傳開之後,想必由始至終兩者都保持著聯絡。怪就怪在這里——假若江淑儀真的出面阻止她與孟岩昔的婚事,必定直接跟孟岩昔攤了牌。但是,他為何從未提過?他守護著自己的信念,涇渭分明地與家人作戰,比她還要立場堅定。
他是她對于愛情最高理想的實質體現。
不可忽略的思念排山倒海,這一刻,她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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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伯父現在情況怎麼樣了?」顧以涵抬起頭,把話題引到了孟永錚身上。
「別擔心,丹青發了短信給我,說老孟病情穩定。」
「那就好。」顧以涵淡淡地說。
宋鶴雲飲了杯熱水,重新打開了話匣子,「小涵姑娘,我把你當成自家孩子,實話和你說了吧——江淑儀十分肯定地告訴老孟,而且特地給我打來電話通了氣,務必要堅決反對你和岩昔的事情,如果能用一種不會兩全其美的方法讓你倆分手,最好不過。如果達不到預期,必須快刀斬亂麻。」
「她一定知道錫堯大哥當年的事情,所以懷疑我和這個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咳,真是說來話長。自從婉儀——錫堯和岩昔的母親過世後,他們哥倆跟老孟越來越疏遠,若有了心里話只跟江淑儀念叨。所以,盡管平時是我在照顧錫堯和岩昔的飲食起居,但江淑儀更為了解他們內心的想法。」宋鶴雲的言談中隱含著怨氣,「有時候,我也很灰心,想著自己到底只是繼母,很多事情無能為力。但他們哥倆對我非常尊重,慢慢的,我也想開了一些。」
顧以涵說︰「在烏克蘭的時候我們經歷了很多事,每次想起來我都心驚膽顫。瓦西莉亞突然辭世,外表憨厚的魯索爾竟是人蛇集團的骨干成員,最令我不理解的是,岩昔哥哥的姨媽看上去和藹可親,給我的感覺也是非常通情達理的一個人,為什麼她會這麼討厭我?」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難怪岩昔哥哥總說我是小傻瓜……」突如其來的傷感讓顧以涵鼻頭一酸,「我還不自知呢。」
宋鶴雲解釋道︰「小涵姑娘,容我慢慢講給你听。江家祖上是清朝中期御賜的紅頂商人,根基深厚,家大業大,數十代的傳承仍能在商界立于不敗之地。他們家的後代晚輩,無論男孩女孩均一視同仁,家教甚嚴。錫堯和岩昔的母親江婉儀就是一個典型的成功例子,我與她曾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比親姐妹還要親,正如你們口中的閨蜜一樣,彼此之間毫無秘密。」「是嗎?」顧以涵忍不住插言︰「原來是這樣的淵源……」
宋鶴雲抬手攏了攏鬢角的白發,「幫婉儀照顧錫堯和岩昔,是我心甘情願做的事情,跟老孟無關。我把他倆當成親兒子,上心程度很多時候遠遠超過了對丹青和華章。」
「這……」顧以涵想起這幾天孟岩昔的造次,不禁赧然,「宋阿姨,岩昔哥哥可能無意中出言不遜,傷了您的心,千萬要原諒他啊……」
宋鶴雲微笑著拍拍顧以涵放于桌旁的手,「我了解岩昔,錫堯的犧牲讓他心痛地失去了理智,我不會怪他。」
「嗯,您大人大量,過後岩昔哥哥會跟您道歉的。」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宋鶴雲擺擺手,說,「咱們繼續說說江家的事情吧——整個江家的女孩子里邊,江淑儀算是個另類,她不如婉儀那樣溫婉可親,更不像她們的母親那樣賢良淑德,她的人跟她的名字完全不搭調。她們這一分支的同輩人里沒有男孩子,所以自小她便被父母當作男孩子來養育。」
顧以涵好奇地問︰「真的啊?」
「我中學時候常和婉儀一同上學放學,所以見過比真小子還像男孩的假小子江淑儀。她十六歲便留學法國,學習聲樂和鋼琴。」宋鶴雲說,「或許是受了西洋教育和新自由主義風氣的影響,她為人行事的方式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而且固執起來誰的話都听不進去,無論在家里還是在工作中,都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
「唔……」顧以涵蹙起眉頭,「岩昔哥哥一定很怕她!」
「不,岩昔這孩子最可貴的地方就是心中有數,他是最先跟江淑儀作對的人。」宋鶴雲寬慰道,「當然,還有老孟。小涵姑娘,我跟你透個底——你認為老孟他不想把這盤根錯節的關系查個水落石出嗎?不是。他很喜歡你,從你第一次來家里他就覺得你可親可人疼,他也曾和我提過讓你融入這個家,但目前顯然行不通了。」
「為什麼?」
顧以涵問出這三個字,突然覺得言語在重重阻力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