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中的晨鐘苑,猶如被世人遺忘的守節寡婦,分外孤寂冷清。想到它曾收留過最失意的自己,不久後就要消失,重情戀舊的吳海禁不住想走進去,打算再好好看看它。
正門照舊緊閉著,不見保安的身影,吳海從鐵門走進去,穿過衰敗的草坪,便是愈加衰殘的花廓。吳海坐在椅上,望著「天福閣」二樓——那套他和陳陽住過的房子,呆呆出神。
「那個女鬼,那個有可能叫艷紅的女鬼,她到底存在嗎?如果真的在這里,她又藏身何處呢?她也太可惡了,在荒郊野外鬧鬧也就行了,非跑到這麼好的花園里來撒野。這麼好的房子,這麼美的花園,花了那麼多的錢,只有他和陳陽來住過一陣子,卻就要拆了,真是可惜呀……
正在天馬行空地亂想呢!冷不防,一只手重重地壓上他的肩膀,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雙冰涼的手銬已銬上了他的雙腕。
他掙扎著扭過臉,一只黑洞洞的槍口抵著他的太陽穴,槍口同樣是冰冷的。持槍的是一名健壯的中年男人,身著黑色夾克衫,系著厚厚的黑圍巾,滿面狠勁,但看得出,他也非常緊張。
「說,你說,你是不是艷紅?」中年男人壓低聲音問,與此同時,吳海感覺到槍筒抵得更緊了些。
「我不是艷紅,我是吳海。不信,我褲袋里有身份證,你自己取來看。」
中年男人的槍繼續指著吳海的太陽穴,另一只手掏出吳海的身份證,就著微弱的燈光,仔細查看。
「你跑到這里來干啥?」槍口沒有移開的意思。見吳海不回答,中年男人又補充道︰「我是警察,你要老實回答,不然,夠你受的。」說完,掏出證件在吳海面前晃了晃,吳海啥也沒看清。
「你怎麼知道艷紅,你在找她,你認識她嗎?我也曾在這里找過她。」吳海急切地說。
中年男人並不回答,但移開了槍口,並示意吳海坐下來。吳海戴著手銬,坐回剛才的位置。中年男人挨他坐下,初步判斷出吳海沒有威脅,也沒有逃跑跡象,便打開了手銬。
「你說,你為什麼也要找她?」他反問吳海,語氣溫和了好多。
吳海不答。
中年男人又把證件拿出來,擰亮手電,讓吳海看了個仔細。這下吳海看清了︰中年男人叫李大兵,的確是深圳刑警。
吳海這才把他的身份,還有他這大半年與艷紅有關的所有經歷,一五一十地向李大兵講了個清楚。吳海講完後,李大兵徹底消除了對吳海的疑慮。他用地道的四川話告訴吳海,他也是四川省大巴山人,中國公安大學畢業後,分配來深圳,工作快二十年了。
深圳近一年來,連續出現青年男子離奇失蹤案,深圳警方成立了專案小組,但調查一直沒有突破。他不是專案小組成員,但對這個案件卻懷有深厚的興趣,他認為這個案件並非人為,而是與一個叫艷紅的羅剎有關。但是,作為國家工作人員,怎麼能宣傳封建迷信呢?何況,就算他說出自己的懷疑,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他只能在工作之余單兵作戰。他已經調查了許多案件,但都查不出什麼線索,後來,聯想到晨鐘苑鬧鬼的傳聞,便來這里守株待兔。
「你怎麼知道艷紅的,你也听說過那個關于艷紅的鬼故事嗎?」吳海問。
「我不光知道那個故事,而且,我的父親還曾與她正面打過交道。」李大兵回答。接下來,他給吳海講述了關于艷紅的另一個故事。
當年,艷紅被端公先生制服火化後,沒想到,艷紅的妹妹艷麗說服父母,將艷紅的骨灰再度埋葬在姐姐臨死前指定的地方。艷紅的墳孤零零居于一個荒山坡,幾十年的風吹日曬,艷紅的家人都流散了,漸漸沒人去掃墓、祭奠了,墳墓也因無人修葺,風化成一個小土包。
可是,有誰想得到呢?幾十年後的文化大革命中期,艷紅居然又化作羅剎。她故態復萌,再次頻頻引誘臨縣的青年男子。抵得過誘惑的,就放過;抵不過的,都被她吸了血。
當時,李大兵的父親李鐵牛時任艷紅所在鄉的民兵連長。保一方平安是他的責任,他集合了幾十個民兵,全幅武裝,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大白天,命人挖開墳墓。
墳墓打開後,大紅色的棺木完好如初,還散發出上等柏木和上等老漆的混合幽香。旁邊是幾具散放的白骨和干尸。掘墳的人嚇呆了,無人再敢動手。
「誰上,把它打開。」李鐵牛命令道,可是,幾十個平時耀武揚威的民兵都一動不動。李鐵牛只得壯壯膽,罵罵咧咧地走上前去,飛起一腳掀開棺木蓋板。
一美麗女子應聲坐起,厲聲喝斥︰「我正在睡覺,何人打攪。」
李大兵父親直退三丈,好在還未嚇暈,他還算鎮靜,手一揮,幾十挺機關槍齊齊開火,朝艷紅一陣猛射。子彈射在她身上,猶如黃豆撒在鐵板上,只有聲音,未損她一個毛孔。
艷紅在槍聲中咯咯笑個不停,道︰「又不過年又不逢節的,你們放些爆竹干啥?老娘本來專吸,你們這些家伙今天硬要送上門來,可就怨不得老娘大開殺戒了。」語畢,飛身躍起,拖起一個民兵,把手中的一支麥管向他頭頂上只輕輕一插,便暢飲起鮮血來。她姿態優雅,仿佛喝的只是鮮椰汁。可憐那個民兵,在空中蹬著腿掙扎半晌,便斷了氣,只余一具空殼干尸。
眾民兵們早就嚇得哭爹叫娘,四散逃竄。但是,他們跑得再快,也不比艷紅飛得快。
艷紅抓住另一民兵,如發炮制……不到一刻鐘,就殺掉了五條鮮活的生命。
李鐵牛躲在一塊巨石後,被艷紅一把揪出,她尖聲怒罵道︰「你是罪魁禍首,老娘今天斷不饒你。」
正在危急關頭,李鐵牛的母親帶著一個兩歲的少年趕到。那少年隨李姓,叫李感恩,正是艷麗的小重孫,是艷麗唯一在世的骨血,也是艷紅唯一在世的血親。少年是孤兒,父母及家人,在六零年都餓死了。是李鐵牛的父母收留了他,將他養大。
危急關頭,李鐵牛母親再也顧不得那許多,她將一把菜刀架在少年脖子上,威脅艷紅,說如果她不束手就擒,就殺掉這少年。少年小小年紀,在親情與恩情的夾縫中束手無策,只是一個勁地哀聲哭泣。艷紅掙扎了半天,眼前晃著動父母及妹妹的身影,情不自禁淚流滿面。最後,她喟然長嘆,放棄了進攻。李鐵牛見狀,便集合余下的民兵,捆住艷紅,將她放在柴垛上,再度燒為灰燼。
李大兵說,听父親講,燒艷紅時,艷紅在火光中哭得呼天搶地,聞者無不毛骨悚然。艷紅被再次火化後,骨灰被端公後人封裝在一個精美的陶壇中。李鐵牛托上京串連的紅衛兵帶著它,命他們將它扔到盡可能遠的亂墳崗。誰料在火車上,有人把那個陶壇當作古董,竟將它盜走。
從此,艷紅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