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適應了洞穴中和自己身上那股難聞的臭氣,好不容易習慣周圍那群雪狼給我「老大」的稱謂,好不容易接受自己變成一匹狼的現實,好不容易逼自己喜歡這份別樣的安詳生活。我卻迎來了新的問題——兒子威里斯。
我變成了紅眼白狼,但兒子還是兒子,我可以安全地與狼共室但兒子不行。我可以忍受這種人心狼身的變故,卻不能容忍真正的紅眼白狼和我兒子住在一起。一匹雪狼,和我六歲的兒子共處一室……這實在太可怕了。
……
狼群當然會餓,包括我。我不知道到時我能不能吃下生食,但餓了就要打獵,這是我和紅眼白狼共同的生活節奏。
「出去獵食吧。」說完我想了想,補充道,「我們一起。」
「老大最近說話很古怪。」一匹不知道名叫幾號的狼開口說。
「三號你就別多想了。听老大的,快出發吧!」另一匹不知道是幾號的狼也開口了。
「一號你就是太急。老大的腿傷還沒好呢。」那個三號邊說著關心我的話,邊打量著我的反應……
其實我一直分不清它們誰是誰,但今天我記住了︰有一匹精明的狼發現了我的反常,它叫三號。還有一匹急性子狼,它叫一號。于是我微笑著出發了,臉上盡量做到沒有端倪。
……
起初听到槍聲我以為是我的幻覺,我不敢相信那匹紅眼白狼可以學會開槍的。但事實擺在面前——雪原棕熊倒在雪地上,開槍的獵人卻毫發無損。
直到這時,我才重新開始審視起狼這種極端聰明的動物。也讓我清醒地決定,我必須除掉它。無論為了我還是兒子。
「包圍他!」我果斷地下令。
「老大,怎麼個包圍法,你說清楚些。」說這話的狼,是它在刁難,還是它在試探?
「別這麼麻煩了三號。當然是老規矩啊。」狼群們動了起來,說話的好像是一號。
原來又是你,精明的三號……
狼群動作很是效率。在這種高效率下我們一步步接近,一步步縮小著包圍圈。我們在以獵人特里為圓心的圓形中慢慢展露出捕獵者的本質。
「老大,他的槍好像對著你。當心。」說著,那匹狼靠過來,堅定地擋在我跟前。
假特里好像和它們感情很深,見有狼替我擋子彈,竟然放下槍支朝後退去。
可我怎麼會容許它就此逃跑?我急忙道︰「慢慢逼近,他開槍後會需要上膛時間。一听到槍響,我們就一起沖上去要了他的命。」我指揮著,並盡量使自己看上去不怕子彈。
「呯!」
他果然還是沒忍住,在槍響的同一時刻狼群們不負所望地一起撲上前去,動作快的我都來不及說出個「上」字。
狼群,如此恐怖的狼群。
而它們的舊主人好像早已模透了步槍的缺點,在射完一槍後已經跑出很遠。
可它再聰明再強悍畢竟現在只有兩條腿,加上它手中握著的那把還未上膛的槍支,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對手。
「想逃?」沖在最前的狼低吼一聲,前肢一撲已經將假特里拖倒在地。
獵物一倒地我就知道我贏了。果然,另外兩匹狼一左一右朝他壓了過去。它們張著血腥的嘴,伸出銳利的爪,要將我最熟悉的那具身體扯爛。
我扭過頭去閉上了眼,真有些不忍。但我別無選擇,既然已經是敵人,就早些結束吧……
然而我只听到一聲驚呼,卻久久等不到撕裂**的聲音。睜開眼,地上只有一桿鳥槍,特里已經從山坡上滾到半山腰了。
「兄弟們快追!」說話的狼耳朵在滴血,想來是因為剛才特里的那一槍從它耳邊擦了過去。
的確是應該追,但我看著自己曾經的**像個玩具般一圈圈向下滾落,真的不忍再上前去看他更狼狽的模樣。
「別追了,他不死也會殘。」所以我喚回了那群已經沖下山坡的狼群。
「老大你好像忘了,弟兄們肚子還餓著呢……」不用猜了,這個耳朵中槍說話刁鑽的一定是那個三號。特里這次倒幫了我個小忙,讓我知道如何區分最難纏的那匹狼。
我反駁道︰「他這樣滾下去,等我們趕到他早就死了,肉肯定不好吃了。」我還是想保留的,將我的**也好尸體也好,完整地保留在冰天雪地里。而不是保留在這群狼,甚至我的月復中。
可是剛說完我就後悔了。不是因為這群狼在乎的是否是食物的新鮮度,而是三號好像從我這句話里听出了我的真實身份,他眨了眨眼說道︰「老大說的對,不如……我們去找新鮮的吃吧?特里死了,槍也在遺落在這里,那麼他的兒子就毫無防御能力了。」
「不!」否決完,我卻啞口了,因為我想不到否決的借口——一個活生生的孩童放在不設防的木屋中,作為狼群的首領,我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這個三號,可惡至極的三號……
「為什麼不?」三號看著我。
「因為……」不,我是人類,我不能輸給一匹狼,「因為我們這樣魯莽前去,萬一特里沒死……」
「那依老大的意思?」三號句句緊逼著。
「我們先去木屋。」我慢慢朝山下走去,不再給三號提問的機會,「到了木屋守著,特里如果活著就一定會回去,我們先殺了他。如果等不到他,我們就……」
開不了口,吃了特里兒子這句話,我怎麼都開不了口。即使我已經不再是我。
三號果然又提問了︰「既然特里可能還活著,為什麼我們現在不先去山下先吃了他呢?」
三號,此時的你連老大的稱謂你也省去了嗎?
「三號,永遠別低估人類的智慧。」我說完就加快腳步往山下跑去。雖然三號還在提問,雖然我看不到其他雪狼的反應,雖然永遠保護兒子是我那天夜里的願望,雖然我受傷的前肢越來越疼,但我還是加快著腳步。奔跑,似乎可以讓我暫時忘記我下山的理由。
至少,我可以先見見自己的兒子是否安好。
——我如此欺騙著自己。
疼,腳疼。疼,心疼……
※※※※※※※※※※※※
假特里真的回來了。
其實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它真死了,然後我和狼群說明天再來也好,和狼群說天色不早也好,至少我可以多拖延一些時間。但是,它還是來了。帶著一身的傷,帶著一身的霜,帶著一身的荒唐。
並且,我看到了它的求生**——它竟然在渾身負傷的情況下,利用門將一匹雪狼擋在門外。可那不過是徒勞,它先是右肩負傷,緊接著三號和另外一匹雪狼也飛身向它竄去。
特里反應也不慢,一轉身進了屋子,緊握著門把手想將雪狼們鎖在屋外。
不!特里你別逃!你至少先給我殺了三號!!
我靈機一動,忍著腿傷飛速向前,將一根樹枝卡在門縫中不讓它有逃跑的機會。
殺了三號!特里!
狼畢竟是狼,我畢竟是我。狼和我的做法永遠是不會相同的。
正在我以為特里會和三號展開搏斗時,特里忽然開門,將樹枝一腳踢飛出來。我還來不及反應,另一匹雪狼已從我頭頂躍了過去。是的,我們都進了屋子。
特里背靠著牆,我們看著它。我真希望這場對峙可以早些結束。我甚至希望,我的兒子現在已經被特里吃了。
可我的希望又再一次泡湯了。特里居然知道什麼是人質。在它拿起菜刀沖進里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知道今天我的心,已經任人宰割。
它舉著明晃晃的菜刀,那把我天天要磨的菜刀,架在我兒子脖子上,還有恃無恐地看著我。
宣戰麼?不,這場任人宰割,早就使我遍體鱗傷。
「誰先上?」三號說。周圍的狼群跟著逼近。
「……」我沉默,遍體鱗傷的我已經無話可說。
「老大?我們誰先上?」三號重復著,周圍的狼群逼的更近。
「你先……上吧。」我無力。也只能跟著它們一起逼近。
「咚!」
兒子的手臂掉在地上,手指卻還在掙扎著。那一刻,我竟分不清掉下來的是兒子的左手,還是右手。
「總之,撤吧。」我喉間低吟了句語無倫次的話,帶頭退了出去。
「老大?」是三號的聲音。
「老大說撤,走了!」
謝謝你,這個陌生的聲音……謝謝你,陌生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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