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中的手機恰到好處的響起來,打斷了兩人的僵持。蕭溶審視了她一眼,慢慢松開鉗在她肩上的手,示意她接電話。
素問已經提到喉嚨口的心跳終于緩了下來,雙手卻仍舊死死的摳著欄桿,雖然覺得他的話天方夜譚,但的確怕他不按牌理出牌,因此始終提防著他,電話鈴聲響了好久,她才慢慢騰出一只手,去口袋中模出手機,另一只手,仍抓著欄桿不放。
「喂……」
「你上哪兒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檢驗結果出來了。」
是小艾。
「你等會,我這就……」
一只手伸過來,輕巧卻不容人拒絕的抽走了素問耳邊的手機。素問驚得抬眸,正看到蕭溶悠哉的把她的手機放在耳邊。
「你干嘛?」她伸手欲奪。
手被他按住。
「聶素問,你怎麼了?」
電話那頭,小艾還不明就里。
「繼續說,結果是什麼。」他語氣雖平靜卻猶自帶著股狠勁,這樣的殺伐決斷總讓人心生畏懼,素問本能的在心里叫了句︰不能把結果告訴他!
沒頭沒尾的,忽然冒出來一個男聲,小艾愣了下,撥開手機看看屏幕,沒打錯啊。
「你誰啊?」
「蕭溶。」輕淡的兩個字,素問听到電話那頭小艾仿佛倒吸了口氣,然後他平靜而富有張力的又催了一遍︰「說。」
「呃……」小艾短促的猶豫了一下,慢吞吞道,「檢驗結果……是陽性。」
電話外,束手無策的聶素問,和拿著電話的蕭溶,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一瞬間,兩個人臉上各自劃過微妙的變化,又都掩飾得很好。
蕭溶唇一揚,把手機橫過來,內置話筒那端朝著素問。
素問猛的奪過手機,對著電話「喂」了一聲,小艾听到熟悉的聲音,才松懈下來,不解的問︰「你怎麼跟蕭少在一起……唉,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真叫你中獎了!你要不要過來問問醫生,手術什麼時候做合適,也好提前安排。我看這事要越快越好,夜長夢多……」
大概是剛才被蕭溶嚇住了,小艾憋了一肚子話,這會子嘰里呱啦像機關槍似的全掃了出來,聶素問看看一邊的蕭溶,冷淡叫了聲︰「小艾。」
那邊終于打住。
「我再聯系你。」說完,就掛了電話。
蕭溶聞言看向素問。這似乎才是這個長者一對桃花眼的男人該有的樣子,淡然的,冷漠的,以至于讓人感到一絲輕蔑的︰「看來你還不算太笨。知道怎麼做對你最有好處。」
素問控制不住剜他一眼。
「那我現在是不是該說謝謝?」
他卻只是微微一笑︰「不用客氣,我喜歡跟聰明的人合作。」
他看向自己的眼光,令人莫名的心生忌憚。
素問不由得垂下眼,下意識的撇開關系︰「我可不記得我和蕭少有過什麼合作。您貴人事忙,應該用不著像我這樣的小角色。」
「想過河拆橋?」他狹長的眼楮眯起來,眼尾微微上挑,「別忘了是誰讓你有今天的成就。演藝圈冉冉升起的國際新星?我有辦法讓你在被封殺的情況下風風光光走上紅地毯,自然也可以輕松的讓你永遠的消失在公眾的視線中。還是你一早就打算退出演藝圈,去回家生孩子了?」
「……」
「剛才還夸你聰明。你該不會跟那些愚蠢的女人一樣,以為懷著龍種就能子憑母貴嫁入豪門了?我勸你還是听你助理的話,早點拿掉,省得夜長夢多。」
*
「恭喜。」
素問從醫生手上接過化驗報告單,心卻暗暗沉了下來,好不容易確定了這個孩子的存在,現在卻要親自送這個孩子上天堂,失望沮喪交加,不禁暗問自己,為什麼要懷上這個孩子。
原以為為心愛的人生下孩子是件很幸福的事,沒想到只是一個悲劇。
「太太,你有身孕了,保持良好的心情,會對胎兒有好處。」那名醫生對她的陰霾不解。
「醫生,如果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最快什麼時候能進行人流手術?」
素問的話讓醫生一怔,下意識的睨向她身旁的蕭溶。很輕易的把陪她一起來拿化驗單的蕭溶當作了她的先生。
蕭溶的表情淡淡的,始終不為所動。
醫生有些遺憾的看著素問︰「太太,你是頭一胎。如果沒有非做掉不可的理由,我還是建議你生下來。如果你有什麼問題,能和我說說嗎?」
「我還沒有結婚。」
短短的六個字,讓這位醫生立刻明白。又看了眼一言不發的蕭溶,了然的點點頭︰「那好吧,如果你已經做好了準備,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安排人流手術。」
在醫生走開的同時,素問有點無力的靠在桌角上。她果然不適合當媽媽,一點兒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
這樣的醫院,不知為多少名人解決過「後顧之憂」,準備這種小手術自然很快。走到手術室不過短短幾步路,素問的額上,手上,背上,卻都滲出了冷汗。她慢慢的按住小月復,那里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反應。寶寶仿佛還不知他(她)將從這個世上離開,如此安靜的躺在她肚子中。
每一步,都像千斤重,她親手送她的孩子,走上邢台。
腳下一崴,她險些摔倒,一只男人的手臂適時的伸過來,攬住了她下墜的腰。
「小心。」
素問單手撐在牆上,站穩了身體,試圖撥開他的手。然而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這個男人看似姿態慵懶,實則力氣極大,素問無論如何也撼動不了,最終只能怒目相視︰「放手。」
此刻的蕭溶看著她,笑得這般體貼入微︰「你現在是有了身孕的人,凡事都得小心。還是讓我扶你進去吧。」
這男人說得近乎真摯,真像個盡職盡責的好丈夫似的。讓人完全無法與逼她上手術台拿掉孩子的惡魔聯系在一起。
素問冷冷看他一眼,扭頭朝手術室走去。
蕭溶無奈的聳聳肩,跟上她的步調。
手術室,燈光耀眼白熾。
素問躺在那冰冷的儀器上,被光線蟄得不由眯起了眼,眼前仿佛只剩一團白光,腦海里卻閃現出陸錚的話︰你可以全然的不懂人情世故,可以橫沖直撞,用你自己的姿態生活。我不會讓你有撞得頭破血流,或者被現實磨得麻木,變得生硬的一天。只要有我一天,你就可以這麼繼續任性下去。
那一夜美好的燭火,他似是而非的求婚,外灘三號如夢似幻的江景,他留在洗臉台上的戒指……
無數的場景涌入腦海……
他編了一個最美好的夢給她,如今這夢卻要醒來。
「陸錚……」她喃喃道。
沒人听見她的聲音,只有護士手里拿器械的冰冷踫撞聲。
「不……」
我要留下這個孩子,我必須留下他……
醫生戴著口罩走過來,要給她打麻醉藥,素問忽然撐起身,從儀器上跳了下來。
「唉,你……」
不顧醫生的呼喊,也不顧蕭溶瞬間變色的表情,她沖出了手術室。
「小姐,你怎麼了,手術還沒開始呢。」
「我不要做這個手術,我要取消!」
醫生護士們面面相覷。蕭溶的表情也詭異難辨。
「小姐你能在關鍵的時候喊停,留下一條生命,真令人欣慰。」半晌之後,醫生贊許的看向她。
「生命……?」素問听完,下意識的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
真好,他(她)還活著,還在她的身體里。
「先生,你怎麼看?能擁有一個屬于你們的孩子不容易,現在年輕人都普遍晚婚晚育,等真正想要孩子的時候,就不是那麼容易了。你看,要不要和你的太太再商量一下。」
醫生看素問已經想通了,又轉而做蕭溶的工作。
然而蕭溶只是緊抿著薄唇,若有所思的盯著聶素問的肚子。
素問被他盯得全身都發毛,等醫生一走,她就頭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走。
沒走兩步就被蕭溶一手橫住擋下去路。
「你干嘛?我說過了,這手術我不做了!隨你是要封殺我,還是雪藏我,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去!」
聶素問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女人,被人踩到臉上了還不反抗!眼見蕭溶拖住了她的手,她二話不說,對著他的胳膊張口就咬。听著他「嘶」的倒抽口冷氣的聲音,素問簡直渾身舒暢,鄙夷的瞅他一眼,格開他的胳膊朝外走。
她都已經走到電梯前就要進門了,突然被人環臂而來抄起了腰。那人將她橫腰一扛,素問只來及尖叫了一聲,就看到電梯的門在她面前眼睜睜的關上了。以及電梯里目瞪口呆的乘客。
「你干什麼?放開我?」素問像個小動物似的被他抓著,手腳騰空揮舞著,在他身上拍打著。明顯能感覺到男人的手臂肌肉在她腰間猛的收緊,她怕極了,他該不會是要把她強行扛到手術台上吧。
被掄到床上的時候,她本能的借著反彈力坐了起來,還沒起身,又被眼疾手快的蕭溶扣住雙肩,給按了回去︰「想走試試?信不信我把你綁這兒?」
一向笑嘻嘻的蕭溶,說這話時,樣子幾近凶狠了。
素問確實沒想到這男人力氣能這麼大。男女之間的力量懸殊,可悲的在這時候彰顯得那麼明顯。她一時有點忌憚,但仍舊死咬著嘴唇不肯讓步︰「孩子是我的,除了我自願沒人能強迫我拿掉!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出去一定會告你!」
蕭溶大約也是平生頭一次踫見這麼難搞的女人,無奈到連連搖頭。
「我改變主意了,這個孩子,你必須生下來。」
「……」
素問有點懵。眨了眨眼皮,像是不相信自己耳朵。
蕭溶的手還按在她的肩上,確定她不會再激烈反抗,才慢慢松開手,走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
「你老老實實待在這里,自然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你要是走出這里,什麼時候會突然從路上沖出一輛車,我就不確定了。」
素問抱著胳膊,置氣似的把臉一偏,仿佛壓根不願听他說話。
心念所動,他一步靠近。
感覺到男人的欺近,素問順勢就要站起來走人,沒成想又被他撈住了腰。
他把右臂的袖子捋起,露出精瘦的手臂,舉到她面前,上頭一個明顯的齒痕,森森的透著血印。
「你是屬狗的嗎?」
素問瞪了他一眼。
「別說你太笨。我能知道你懷孕了,陸家的人就不會比我更慢。你要真想保住這個孩子,就乖乖的給我待在這養胎。」
他說的道理,她當然都懂。只是不習慣任人擺布。
「你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都得听你的?一會兒要我拿掉孩子,一會兒又要我生下來,出爾反爾,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他的掌心還扣著她的腰,沒想到就在這時他一用力,瞬間把她攬得更近。
幾乎是鼻息貼著鼻息的距離。
素問尷尬的扭開頭,把手探到背後想要掰開他的手。然而男人像鋼筋鐵骨,無論如何也動搖不了一分。
她無法,皺著眉叫了聲︰「疼!」
他是真的掐得她很疼。
蕭溶的臉色平靜,聲音更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得照著這麼做。」
「……」
只是在她一個恍神的瞬間,他已經朝她俯低了身體,伸手指了指那被她咬傷的地方。
「我是個錙銖必較的人。說吧,咬哪兒好?」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四處游走,仿佛真的在尋找什麼地方好下口。方才沉重緊繃的氣氛因為他這一個目光轉換,突然間就好像變了味道,變得……曖昧,不清?
目光最終定格在她的唇上。
這個信號很危險。
就像他的人一樣。素問一直拿不準他的想法,永遠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會做什麼。然而這時,她卻心慌起來。
他的臉慢慢朝她靠近,在她眼前放大,放大,連睫毛都清晰可見。
相聚一厘米?
或者只是半厘米?
病房外適時地傳來「 嗒」一聲,有人轉動了門把。
這時兩個人都僵住了。
隨後是踏過玄關的腳步聲,和蕭媛熟悉的聲音︰「哥,你怎麼這麼久,我在樓下等了快一個多小時了,護士跟我說你在這里……」
在她與素問四目相對時,聲音戛然而止。
此時蕭溶已經放開素問,但從兩人的距離和彼此劍拔弩張的程度,也不難猜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蕭媛的表情僵了一刻,旋即恢復自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聶小姐,你覺得呢?」
每次踫見他們兄妹倆,就沒有好事!她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吧?
素問理了理掙扎中起的衣褶,站起身子,從容的對上蕭媛的注視︰「我覺得,如果能不踫見,會更好。」
說完,素問已略過她,向門口走去。
身後,蕭溶沒再阻攔。
擦肩而過的時候,蕭媛抿了抿嘴,斜睨了她一眼,用只有兩個人能听到的聲音,低低的說︰「聶素問,你別太得意。」
素問的腳步頓了頓,什麼都沒說,甚至連怨氣都沒有,只是抬起頭,輕輕的看了她一眼。
目光初期的明淨,幾乎是善意的。
這讓蕭媛怔了怔。
隨著門帶上的聲音,蕭媛回過頭,迎著窗簾的逆光,看向蕭溶。
這里除了他們倆,也沒外人,所以蕭媛很快就退下那種兄妹間的偽善,幾乎是不客氣的說︰「把我扔下,跑上來一個多小時,原來就是跟這個女人在一起。怎麼這個女人身上有什麼嗎?你們男人都把她當成香餑餑的捧著,圍著。」
蕭溶沒看她,側身在床沿上坐下,點了根煙︰「我也不怕明白告訴你,聶素問這個女人,我留著還有用。我不喜歡有人說三道四,更不喜歡,讓她听到什麼不該听到的話。」
蕭媛突然笑了笑︰「我能有什麼去對她說的?去跟她說封殺這件事根本是你從中作梗,還是告訴她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蕭溶慢慢轉過頭來,看她。
蕭媛不急不徐的迎著他的視線,看他慢慢摘下口中的煙,慢慢起身,慢慢向自己走來。
病房里安靜得很,他的腳步也淺淡無聲。
突然,「啪」的一聲響,她猛的扭過頭去,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她捂住臉,卻笑了笑,站在那一動不動︰「哥哥,今兒個還沒上床呢,怎麼就把你惹生氣了?」
蕭溶回手又扇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倒在床邊,捂著臉半晌再說不出話來。
听她安靜下來,蕭溶才覺得出了口氣似的,俯,一邊笑,一邊捏著她下巴︰「怎麼不說了?你倒是再說啊?你信不信,我叫人把你的牙一顆一顆給你敲下來!」
「呵……」那兩巴掌奇重無比,蕭媛被扇得現在耳朵里還嗡嗡作響,根本听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覺得下巴被他捏得快碎掉了。
這樣僵持的空間里,她的眼光一斜,卻落在蕭溶捋起的手臂上,那赫然的一個牙印上。她怔愣了幾分,忽然「嗤嗤」的笑了出來,這一笑,血就順著她裂開的嘴角滲出來,蕭溶皺起眉來,盯著她。
蕭媛低著眉,彎起眼楮,好像很開心似的︰「蕭溶,你這算是良心發現了麼?當初你叫我去做手術的時候,可是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蕭溶知道她想說什麼,似笑非笑的睨著她︰「怎麼,你吃醋了?」
蕭媛也笑,笑得兩腮發疼,眼淚都快掉下來︰「我哪敢。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孩子就可以生下來,我的就必須去死——」
捏著她臉的手驀然用力,蕭溶忍住再給她一巴掌的沖動,冷哼了聲︰「無緣無故發什麼神經!別逼我揍你。」
蕭媛把臉一攤︰「你剛才不是打了嗎?哥哥,你就真的這麼鐵石心腸?那孩子好歹也有你一半的骨血,你怎麼忍心……」
「住嘴!」蕭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想知道為什麼?好,我告訴你、——因為她沒有跟你一樣,十六歲就爬上自己哥哥的床!蕭媛,還記得當初我醒過來時,怎麼跟你說的嗎?你做過的事,就要付的起責任。你不是為了保住蕭家大小姐的地位,什麼都可以做嗎?怎麼,現在又跟我要孩子?我告訴你,外面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替我生孩子,唯獨你這個野種不行!」
蕭媛听得認真,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是……是我不知廉恥,給自己哥哥下藥……就算我不知廉恥,這麼多年,也該還清了。何況後來你不也食髓知味?有句話我一直忍到現在……蕭溶……你以為我喜歡跟你上床?要不是你手里握著我的血樣報告,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踫我一下!你這個變態,跟自己妹妹上床居然上出癮來了,我每次一想到就覺得惡心,孩子沒了也好,省得生下來是個怪胎!」
蕭溶氣極了反笑,捏著她的臉不斷的點頭︰「好,好,你今天終于把心里頭的實話給說出來了。你早這麼想了吧?就算我不逼你去醫院,你也打算找個機會把孩子弄沒了。不然你大著個肚子在家,怎麼跟爸爸交代?現在倒好,成我欠你的了,你不就想讓我內疚麼?蕭媛,你少自作多情了。我睡你就跟睡外面那些女人一樣,不過把你當個婊子!」
他掐著她的五指像鐵鉗一樣,不斷的收緊,收緊,蕭媛很快就連進氣都沒了,她也不掙扎也不動,仿佛就想這樣死了算了。眼看著她臉上越來越白,兩眼上翻,嘴唇慢慢泛出一種青紫色來,蕭溶才像驀然回神,猛的一下松開了手。
剛剛那一瞬,他是真想掐死她算了!
彼此都恨不得除了對方而後快。
彼此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