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哪天,徐百九開始查問嫌犯。
他來到案發地櫃坊,詢問當事人在事發當天所經歷的一切。通過前段時間的明察暗訪,他已經初步斷定劉金喜就是一位卻故意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只要他能夠證實這一推斷,再確定他的身份之後便可以去縣城申請牌票抓他歸案。
他听著劉金喜對當日案發時情況繪聲繪色的描述,對櫃坊夫婦二人所說的閆東生二人之死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微詞不置可否,隨著劉金喜的描述,他眼前閃現的畫面卻是一個身懷絕技的高手在櫃坊里如何摧枯拉朽般將閆東生和劉二擊斃,他讓劉金喜和老頭示範演練當日的情形,也仔細看了屋中當日激斗時留下的刀痕,腳印,除了劉二和閆東生的,另外還有一個的自然就是劉金喜了。在劉金喜刻意的掩飾下,不諳武功的一對老夫妻和櫃坊的伙計自然看不出來,現在徐百九初步斷定,劉二和閆東生決不是像表象一般是死于互相殘殺,一切都只是劉金喜刻意藏拙,殺二人于無形。
他眼前閃現出這樣的畫面,劉二死後,閆東生被劉金喜引到屋外的水塘,被制在水下的劉金喜利用水壓減輕閆東生拳頭的勁道,于慌亂之中揮拳擊中閆東生的太陽穴致死,這個劉金喜真是不簡單啊,一場斗智斗力的對決,外行人決計看不出絲毫端倪。此刻看著劉金喜的笑容他就覺得特不對勁,那真摯的笑看起來都是那麼陰森。對于殺人過程此刻徐百九已經可以說是了若指掌,他就剩下了最後一個疑問︰「這個劉金喜到底是什麼人?」劉金喜看著他的眼楮,似乎能讀懂他的想法一般︰「可能是我命大吧。如果你還有什麼地方不清楚的,可以隨時來找我。」徐百九停下腳步冷冷道︰「我最多今晚就能想到。」說完轉身離開了櫃坊。
第二天,劉家村所有德高望重的長者們全聚在劉金喜家里開會,一位長者道︰「這次金喜見義勇為,立了大功,祠堂決定動用祠產,公助方正去縣府讀書和赴府,應試祭祖和各方打點的開銷,也將由宗祠來承擔。」其他長者欣然點頭應允,在村人看來,金喜此次的行為給村人帶來了榮譽和光彩,族人對他的家人有所關照自是理所當然。另外一長者對阿玉道︰「方正今年已到‘更衣之年’了吧?」‘更衣之年’指的是族里12歲男孩子的成人禮,要換上成年人的衣服,便算是真正長大了。阿玉點頭應道︰「是,剛滿十二歲!」那長者唏噓道︰「你們夫婦二人含辛恕苦將子女撫養長大,待到他日方正高中,你們便可以享清福啦!做父母的也應該是這麼想的吧?」阿玉禁不住喜極而泣,不停地向長者們致謝,心中卻是欣喜多過酸楚。兩個小孩從閣樓的小窗探進頭來,看著大人們的表情卻猶不自知,嘻嘻哈哈笑個不停。另一位長者道︰「金喜家門前有玉帶水,高官易取啊!」一眾長者拈需而笑。
劉家村所處之地,氣候溫暖,雨量充沛,土地濕度大,山嶺主要是中性的黃色土壤,是竹子生長的較好地方,這里有成片的茂竹叢林。生長出來的竹子自然就成了村里紙廠造紙的主要原料。這天劉金喜和紙廠的工人們在山里伐竹,徐百九隨大伙一起上得山來,凝目看著劉金喜手中上下翻飛的伐竹刀。自那天在櫃坊仔細詢問了劉金喜之後,他便如影子般跟在劉金喜身邊,想從他的日常生活的細節中尋找他是武學高手的端倪。除了入廁之外,連劉金喜睡覺時也不放過。
一行人砍好了竹子之後,用麻繩將之打包成捆,再由各人扛著下山。徐百九數著劉金喜的心跳和呼吸的頻率,卻發現他的心跳和呼吸比自己還紊亂,心下不禁狐疑,以劉金喜的功夫底子,呼吸頻率應該在十段以上,才能蓄氣于丹田隨時候用,但此時怎麼可能只是兩段。當兩人經過橫跨在山澗溪流上的一座石橋時,徐百九計上心來,他假意擠到劉金喜身邊,伸手去奪劉金喜肩上的竹捆︰「來,我幫你拿吧!」劉金喜忙道︰「不用了徐大人,太重了。」「別客氣,還是我來幫你吧。」說著徐百九手下發勁,將劉金喜往橋邊一帶,只听劉金喜叫聲「啊呀」,竹捆甫一離開肩頭,他的人便已直摔了下去。橋下山洪轟鳴,水流湍急,雖有兩丈來高的距離,但人掉下去卻不會有性命之憂。只見劉金喜在半空中張牙舞爪的哇哇大叫,身子落到山壁上伸出來的一株粗如兒臂的枝丫上,失聲叫道︰「救命啊」後面的村民們都慌了神,私下奔走到處尋找救人的方法。徐百九佇立在橋頭,瞅著劉金喜的身子橫在樹枝上蕩來蕩去,心下冷笑︰「任你如何掩藏,也休想瞞得過我。」
卻听得「卡擦」一聲,劉金喜的身子已直墜下去,撲通一聲入了洪流之中。看著劉金喜身子在山洪中不斷翻滾著往下流沖去,徐百九兀自尋思︰「此人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人體本身的重量在加上下墜的速度,那麼大的樹枝根本沉受不住,除了重量,質量和速度,他的重量加上速度,一定要比他身體排出的同樣體積的空氣輕,才可以掉下去。但空氣卻分明只有他體重的八百分之一,除非他能令自己的體重隨時發生變化,那就是輕功!」
眾村民在下游合力將劉金喜救出,徐百九走到他面前赧然道︰「你沒事吧?」劉金喜搖了搖頭,似乎驚魂未定。待眾人散去之後,徐百九瞪著劉金喜,眼中的詢問之意不言而喻,劉金喜看著他展顏一笑︰「如果你今天沒來,我就不會掉到水里,這就是所謂的因緣咯。」徐百九哼道︰「都說了不是故意的!」劉金喜拭了拭臉上的水漬︰「不是,有位大師曾告訴我,‘世間事都是由千絲萬縷的因緣組成的,所有的事情都沒有自發性’就是這個意思。」听他話語飽含機鋒,徐百九目中露出了思索之色,劉金喜續道︰「就好像我,如果沒來到這個村莊,就不會認識阿玉,阿玉以前的丈夫如果不跑掉,我就做不了她的丈夫。如果哪天我不去幫櫃坊的劉老板糊窗紙,就不會踫到那兩個壞人,他們兩個也就不會死,你就不會來到這里。」徐百九沉吟不語,「所以人又怎麼會有‘自性’呢,如果一個人犯錯,那麼也就可以說是眾生犯錯,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同謀者。」徐百九明白劉金喜話有所指,他的意思已再也明白不過,如果你想將我治罪,那就是拿所有人去治罪。
兩人對視良久,徐百九呼了口氣,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說,一個殺人犯之所以成為殺人犯,也不是他的‘自性’,而是因為他生于殺戮之家,他殺了人,眾生都要和他一樣有罪了,大家都是同謀者,所有人都要為他所犯的罪承擔責任是嗎?」劉金喜眼中露出凝重之色,緩緩道︰「我沒想過殺人犯。」
徐百九來到縣城,這里有他一位好友羅進,這羅進也是公門中的捕快,二人將徐百九這些時日所遇到的事情探討了一番,最後徐百九嘆道︰「我怎麼就是找不到他的破綻!」羅進道︰「那你為何不放過他,或許他只是想做個好人?」徐百九道︰「我們抓人不是為了讓他們做好人的。」那是為了什麼?」「為了法啊。」羅進道︰「如果法不能使一個人變好的話,那法有什麼用?」徐百九森然道︰「真正武功高強的人,可以隨意開合身上的穴道,控制自己的性格,你別以為殺人者表面上改邪歸正他就是好人。」羅進嘆了口氣︰「那我還是去一趟金州吧,先看看哪里是不是如劉金喜所說,有沒有一戶姓龔的屠戶,查明之後馬上回來找你。」最後又叮囑道︰「百九你要小心,你的身體狀況你自己也明白,不要以為自己真的會武功。」徐百九道︰「你什麼意思?」羅進將嘴里叼著的雪茄使勁吸了一口︰「你不是說那人武功高強嗎?」徐百九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會殺我滅口?」羅進道︰「總之你要小心!」說完匆匆走開,徐百九知道自己的堅持和一意孤行惹惱了這位知己,眼中閃過一絲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