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後來也學了運用五鬼的陣法和符,可是五鬼和五個鬼是不一樣的啊!人家五鬼是得了你的好處或者听了你的號令幫忙辦事兒的,總之是必須听你的,跟這五個祖宗一副「老子要殺了你吃肉」的表情圍著你的感覺是不同的啊!我其實沒正經念過幾年書,如果一定要用一個修辭手法形容當時的感覺,那就是——嚇尿了。
我雖然已經走不動道,目瞪口呆的,但是我沒有像個小姑娘一樣放聲大哭,沒人能听到,哭給那幾個老鬼看啊?不會遭到別人幫助還招他們哥兒五個笑話,太沒出息了。
一個大叔穿著一身兒藍,跟我家旁邊那個初中的男生校服似的,沖我伸出手來,要模我似的,我本能的一閃身,整撞到那個一會兒恢復正常一會七孔流血的矮個子大叔上。他表演這節目肯定是陰間川劇變臉絕活吧?等等……我撞到了鬼身上?我能踫到鬼?也是,現在我也屬于鬼的狀態了吧,鬼和鬼能互相接觸,人和鬼就不行,三界當中的人們,都不能跨界擾亂對方,這大概就是宇宙定下的規矩,也許是道的一種吧。
哎呀,說多了,反正當我發現我能踫到鬼的時候,猛然間想起一句老話︰「小鬼怕惡人!」對啊,既然能看到我,能感覺到我,我何不惡貫滿盈威風凜凜的把他們都嚇走呢。于是我壯起膽子,甩起手,一個大耳雷子就朝川劇變臉叔臉上扇了過去,雖然沒有聲音,但是結結實實的扇到了,我手都感覺到疼了。
眾鬼都愣住了,尤其是那個被扇的,臉都忘了變了,呆呵呵的保持著七孔流血的狀態。我見狀,一股虎勁由丹田自全身,一個箭步撒腿就跑。
「小兔崽子!敢打爺爺我!」只听後面一聲氣急敗壞的叫罵,眾鬼一下都回過了神兒,追我來了。其中一個會飄的,自然比倆腿跑的塊,于是就跟播音737似的「刷」一下就沖到了我的前頭,一把把我按住了。
「小兔崽子!剛來了就敢在爺爺們的地盤撒野!看我怎麼教教你規矩!」那個變臉王吹胡子瞪眼楮的對我說。于是四個鬼按住我,其實我覺得根本用不了那麼多按著我的,一個足夠了,別看我吃得多,但是我瘦啊!要是我安排的話,肯定是一個按著的四個負責打。不過幸好他們沒這麼安排。
一個耳雷子扇過來,還是沒有聲音,不過好疼啊,覺得臉上一直到耳朵里面火辣辣的,而且頭暈眼花兩眼冒金星。
「哼~」那個暴力變臉鬼大叔冷哼了一聲,又抬起了手。左臉打完了該打右邊兒了是吧,一定是這樣的。
我眼楮緊閉,就像打針不敢看針頭一樣,親眼目睹自己挨打肯定比閉著眼楮什麼都沒看到挨打要疼得多,至少我一直是這樣想的。我覺得我那已經不是閉眼楮了,整個五官都快要縮成一團了,可是耳雷子遲遲沒有扇下來。于是我戰戰兢兢的睜開了眼楮。
只見一個瘦小枯干的老太太拽住了那個變臉王,一臉微笑的看著我,我和眾鬼也不約而同的看著她。
「老王啊,弄錯了,她不是要來這兒安身的,她還沒死。」老太太放下了他的手,慈祥的看著我。
「啊,老菩薩,這麼回事兒啊,不好意思,誤會了啊,大家都住手吧。」那大叔的臉不再變了,恢復正常的樣子,居然還一臉歉意。「小朋友啊,你咋不早說啊,你動手也不怪你,肯定是嚇壞了,叔叔跟你說,以後有事兒先得說清楚,話不說不明,容易招誤會啊。」
那些鬼把我放開,我站了起來,沒頭沒腦的一會兒看看鬼,一會看看老太太,覺得那老太太挺眼熟的。
「散了吧散了吧。老菩薩回見啊~咱們先走了。」那變臉王說著,帶各位鬼們就真的走了。
我瞅著那老太太,老太太也瞅著我,滿臉皺紋的臉上還帶著微笑。雖然她肯定也是個一臉褶的老鬼,但是看起來卻不可怕,反倒很慈祥。
「你……是四樓秋菊家的孩子吧。」老女乃女乃一字一般的說道。
「是……是啊……」她認識我姥?我仔細打量著她。只見她穿著的是灰色的布衫,腦袋上戴著就像賣西塔雪糕的阿姨戴著的那種帽子,這身打扮,不是跟電視里的和尚尼姑差不多麼?我突然想起了她是誰。
她生前住在三樓,年輕時候丈夫去世就開始信佛,信了一輩子,成了一個非常虔誠的居士,去世的時候好像是九十多了,好像修行的很好,樓里面誰家遇上了點兒邪事啊什麼的,她都會幫忙誦經祈福,有的人家困難,還不收錢。她的腿腳不利索,據說是四十多歲的時候,去五台山,然後一個寺院住持說她跟那個地方有緣,請她留下來,結果她沒同意,下山的時候就摔壞了腿。當然這一切都是听說的,還據說,我門樓這麼陰這麼邪,這二十多年從來沒鬧過事,就是因為有她守著。而我正式跟她接觸,只有一次。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一天我在院子里曬太陽,她坐在石凳上,手里捻著好長一串佛珠,石桌上放了一個布包,上面繡著蓮花,好像應該是從哪剛回來,在樓下歇歇腳再上樓。
她穿的那身衣服,我覺得非常奇怪,就蹲在遠處,偷偷的看她。而她似乎發現了我,也沒有說什麼,繼續捻著念珠。過了一會兒,她手上停了下來,沖我招了招手,我就愣住了。難道是偷看人家太不禮貌了,把人惹生氣了?于是我趕緊低下了頭,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你來……」她一定是在跟我說話,聲音很溫柔應該不是生氣了,但是平白無故為什麼要我過去呢?我戰戰兢兢的走了過去。因為覺得她穿的很奇怪,進而覺得一定是個奇怪的人,被一個奇怪的人叫過去了,心里自然是有些害怕。
「這個給你……」她微笑著把剛剛手里捻的那串佛珠遞給我,那微笑,跟此刻是一樣的。說著,把佛珠送到了我的手里。
「我……我不要,謝謝。」我趕緊把那佛珠又送回她的手里,小聲的說著。畢竟,既然已經把她定義成奇怪的人了,那奇怪的人給的東西一定是奇怪的東西,心里自然是有些害怕。
「送給你的,拿著吧……」她輕輕的說,然後把佛珠送到我的手里,緊緊的握住。我愣愣的點了點頭。畢竟還是陌生人,一個陌生人那麼執著的要送你東西,而且當時在我的腦海里,老太太一般都是沒什麼惡意的,可能這跟從小是我姥照顧我有關。總之我收了那佛珠,然後非常別扭的低聲說︰「謝謝,那我先回家了。」然後逃也似的飛奔上樓。
這就是我和她在陽世間唯一一次對話,我甚至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她送我的那串佛珠,可能會有法力,可能默默的保護了我很久,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而佛珠呢?那時候年紀小,剛開始當一個了不得的東西一樣不敢亂丟,後來漸漸的就忘了,年頭久了也找不到了。
書歸正傳,那老女乃女乃一如既往的掛著微笑,拉起我的手,領著我往樓上走,邊走還邊說︰「你姥姥不知道有多著急了,小孩子,不要太在意那些神鬼之事,還活著,就好好的做人吧,阿彌陀佛。」好好做人,到底什麼才是好好的,我現在還不太清楚呢。從鬼的嘴里念出佛號,感覺卻一點都不別扭,非常的自然,也許她真的成了菩薩也說不定呢。于是我就被她這麼拉著,上了四樓,她送我到了走廊門口,示意我讓我自己進去。這個門,是黑洞與南面住戶的分割,門這邊,是陰陰森森髒亂差的「黑洞」,而門那邊,則是生活的平靜和諧的六七戶人家,一扇門,能把所有可怕的感覺隔絕掉,我家住在南面最盡頭的一間屋子。
「女乃女乃,你叫什麼名字啊?」我沒有走,回頭看著她,我知道問一個年紀那麼大的長輩的名字不禮貌,但是我真的想知道該叫她什麼,于是情急之下也組織不好語言了,就用最直白的方式問了出來。
「我姓李,叫我李女乃女乃就行了。」她微笑著沖我揮揮手,好像是讓我趕緊回去,我一下子又想起了那年她還活著的時候,沖我揮揮手,說「你來……」這回,她是要我回去。
「李女乃女乃再見!謝謝您!我回家肯定給您多多的燒紙!」我也跟她擺擺手,信誓旦旦的說。
「好孩子,不用了,依著你的心,長大做個好人啊。」
我打開走廊門,進去了,門關上,也把李女乃女乃關在了那一邊。我突然想哭,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
我搶灘登陸似的飛奔進家門,都沒注意自己是穿門而過的,我看見自己躺在床上,師父和姥姥在一旁守著,姥姥還在不停的叫著我的名字,叫我早點兒回家,別貪玩了,怎麼出去的怎麼回來。而師父給我燃了香,床頭貼了符,正在沖著一盞小油燈念咒。
我沒有馬上躺回自己的身體,而是虛無的抱著姥姥痛哭流涕,真的好難過,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呢。姥姥顯然看不到我,我也無法真正的踫到她,就這麼湊在她身旁,環抱著手臂,抱著她。
師父好像注意到我了,那個小燈的火焰在跳動,師父見狀用一張符沾了點水,在額頭點了一下,然後似乎就能看見我了。
「蘇淼你個完蛋玩意兒咋還哭上了,你姥都沒哭呢,趕緊回去!」師父不張嘴的責罵聲傳來,我哭的更難過了。
「行了行了,趕緊回去吧,出息吧你~」說罷,把床上的那個我身上的幾根針拿掉了。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身體,睜開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