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點半放學,那天在柳溪橋家玩到了八點多,是我姥來電話催了,她才找司機大叔給我送回家,並且堅持要親自送我。
「明天還來我家玩兒行麼?我們可以用彩泥捏小動物放在城堡里。」在車上,柳溪橋側著頭認真的跟我說。
「我也想來啊,但是怕我姥不讓。要不一會兒你跟我姥說說吧。」我心里挺喜歡柳溪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用一貫說法大概就是有緣吧。我們都是比較好靜的小孩,卻能玩到一起去,很開心。
到家之後,發現姥姥已經站在院子里迎我了。柳溪橋跟我一起下車,姥姥笑著說︰「你就是蘇淼的同學柳溪橋吧,這麼晚了,真是麻煩你們了。」說著還朝司機大叔點了下頭。
「姥姥好。」柳溪橋難得主動熱情的打招呼。
「你瞅瞅人家,白白淨淨的多漂亮,你看你,跟個埋汰神似的。」我姥夸別人還不忘順便吐槽我一下。
「姥姥……可不可以讓蘇淼明天也來陪我玩啊。」柳溪橋看著我姥,雙手緊張的攥著裙子。
「哎呀,怎麼好意思啊,多跟你家添麻煩啊,再說,不能耽誤學習啊。」我姥客氣的拒絕著。
「沒關系,不會耽誤學習的。而且,我家里只有我自己,您就讓蘇淼來陪陪我好麼。求求您了。」柳溪橋用了「您」字,大概這些話她字斟句酌了很久,想出了自己認為最尊敬的說法,小心翼翼的對我姥說。
看著柳溪橋眼巴巴的樣子,我姥可能也是不忍心拒絕了,于是就答應下來。
回家之後,姥姥問我︰「柳溪橋家里到底咋回事兒啊,怎麼能留一個小孩子自己在家呢?」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兒,不過如果我沒有姥姥,那我也應該是自己在家了吧,于是我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大概是因為她沒有姥姥。」
我姥嘆了一聲氣,沒說什麼,給我燒水,催我趕緊睡覺。
第二天,我發現柳溪橋看我的時候總是笑意盈盈的,但是再看別人,眼神依然是那麼疏遠。她肯定也喜歡我。
今天她穿了一套史努比的短袖小運動服,臉上掛著微笑的時候,看起來活靈活現的,不像之前,穿著淺色小裙子,面無表情的像個人偶。
「我叫阿姨去買兩桶新的彩泥,24色的,今天回家可以把我們的房子里擺滿東西啦。」柳溪橋歡快的跟我說。
「好啊好啊~我還沒玩過24色的彩泥呢。我跟你說,我捏小動物可像了,以前的學校里面,人送外號泥人蘇。」我非常感興趣,期盼趕緊放學。24色的我在超市見過,好大好漂亮的一桶,里面有好多模具,不過,這種相對來說貴的東西,我是不會像姥姥開口要的。她不知道為什麼,對錢有著特殊的執著,好像是年輕時候窮怕了,總之能省則省。以前她都給我買一塊五一板,一板十二塊的那種橡皮泥,但是同學都用桶裝彩泥,于是在我百般祈求加上哭爹喊娘之後,她終于也給我買了彩泥,不過是最小的桶,那我也已經非常滿足了。
「嘻嘻,好啊好啊,那你也教教我。」
對了,以上的對話是我們在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里,倒掛在單杠上說的。以前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我都自己去沙坑玩沙子,或者干脆坐在領操台發呆,這回,有人跟我一起玩兒了,老師一說自由活動,我就帶她去佔領單杠。我雙手一撐,小腿一跨,就爬上了單杠,然後兩手握緊杠子,往後一倒,就掛上了。柳溪橋表示,想學。沒想到,她膽子挺大,一教就會了,于是咱倆就在杠子上掛著,聊起天。話說人真是歲數越大越退化,記得我小時候能倒掛很長時間,現在,就算能爬上杠子,也說啥不敢往後倒了。還有翻牆什麼的,現在估計我蹲牆頭就得突突了,絕對不敢跳了。
于是,滿懷著期待,終于放學了。由于校門口人比較多,柳溪橋不知道是被絆了還是被擠的,反正就是摔倒了。然後我伸手,一把把她拉起來。她的手被我拉住的時候,好像微微的往回縮了一下,不過只有一下下,隨即也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
站起來之後,她沒有拍身上的灰,而是直勾勾的看著我,然後,可愛的大眼楮,居然眨巴眨巴的流出了眼淚。
「摔疼了?」我被她給哭懵了,瞅著摔的也不重啊。
她淚眼朦朧的看著我,使勁搖頭。我過去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她好像也回過神來,慌張的和我一起把身上拍干淨。
「那……怎麼哭了?」我小聲的問。而她,又搖了搖頭,然後拿出紙巾擦干眼淚,說︰「回家再說吧,叔叔還在路口等著呢。」于是我就一頭霧水的跟著她上車回家了。
到家之後,發現她的房間里醒目的擺著兩桶新彩泥,但是我現在卻完全不能被吸引了,她到底是怎麼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意啊……
「那個……剛才到底是咋了啊?」我發現柳溪橋從進屋開始就一直注視著我,神情特別的認真。
「我們現在,是朋友了麼?」柳溪橋問道。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問,隨即回答道︰「當然啦。」
「真好……那我咳嗽也不要緊麼?我咳嗽起來,很吵,有的時候會喘不過氣,很嚇人的,沒關系麼?」
「什麼啊?咳嗽喘不過氣為什麼就不能當朋友呢?人都會生病的啊,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安慰著她,突然想到,我身體也一直不好,我也會咳嗽喘不上氣,或許這真的很惹人討厭,給人添麻煩。
「很厲害那種,以前在學校跟同學玩,可能是運動多了,發病住院了,後來那個同學就不跟我玩了,她說她媽媽怕沾包。我總覺得,我要是死了,就好了……」柳溪橋越說越小聲,好像做錯了什麼似的。
「怎麼可以這樣!柳溪橋你不會死的,我現在在學醫呢,我長大之後,肯定能治好你。我是你的朋友,肯定不會拋棄你的。」我信誓旦旦的說著,但是心里有些犯虛。小時候生病,又潮又病懨懨的病房,姥姥一直守著我,大半夜我經常咳嗽,她幫我拍背,拿水拿藥,有時候還說,如果是病在我身上就好了。那時候,我也想過,我要是死了就好。
「真的怎麼樣都不會拋棄我?」她剛哭過,眼楮有點紅,這會忽閃忽閃的看著我。
「真的!我師父跟我立規矩,我是不能說謊的。」我心里突然好難受,她的父母,以前的同學,為什麼都會因為種種不知所謂的理由拋棄她。長大之後明白了,一個人拋棄或者傷害另外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我誰都不欠,但是所有人都欠我的,我覺得這是世界上大多數人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
「恩……真好……」
那天,我們一起用彩泥捏了好多小動物,還有床啊沙發啊之類的家具,放在城堡里面,還用模具壓了很多不同顏色的小花和樹,在城堡外面擺成了個花園,還拿了兩個樂高小人,玩起了過家家。柳溪橋似乎連過家家都不會玩,都是我說︰「柳溪橋我們去逛花園吧」「柳溪橋我們去吃東西吧」之類的,她就拿著她的小人,開心的說著「好啊~」然後跟著我的小人,走來走去,假裝吃東西。
那天我們玩的很高興,那些彩泥捏的東西,在那里放了很久,後來都干裂了,快碎了,柳溪橋才把它們扔掉,扔的時候還掉了眼淚。而那個城堡,一直在她家里留著,就連搬家,都親自給抱去新家,別人誰都不許動。
直到過了好多年,我們都慢慢長大了,柳溪橋都從沒拒絕過我的提議,我想帶她一起不管做什麼,她都會開心的說︰「好啊~」
從那以後,我們倆幾乎形影不離,或者說她就像我的小影子一樣,走到哪都陪著我,她想要去哪也一定要帶著我,我不去她就不去。她懼怕整個世界,除了我。這讓我有了一種責任感,同時也有一絲不安,她這樣,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我能陪她一輩子,但是,總有一天,她得自己去面對這個世界啊。
之後的日子里,柳溪橋對我特別的好,我這輩子下過的豪華的館子,大部分都是她請客的,雖然她不在意。錢這東西在她的腦袋里是沒有概念的,不能說她揮霍無度,因為她不跟別人接觸,也沒什麼好揮霍的。但是她想要買什麼東西,無論價錢多少,一定要拿下,包括五愛市場三十塊一件,挪到商場一模一樣賣六百的襯衫。她非常有錢,也許她的爸爸媽媽希望用錢來彌補一些感情上的缺失,可是沒有用。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恢復好的,比如縴維環破裂髓核突出癥,比如柳溪橋的先天性肺發育不全。有一些傷是不可逆的,而且會越來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