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紜世事悲黃鶴
求醫,遇故人
穿過這片小樹林,到處是黃鶯啼叫,葉綠花紅的初春景象。無數亭台樓閣急速向後掠去,五顏六色的酒旗在風中高高飄揚,好一座水鄉城郭!
盡管沿途風景秀麗,可劉恆根本無暇去賞,就算身臨天堂也罷,此刻心中唯有懷中人才是他整個心思所在,不禁雙腳猛一夾馬月復催促小烏鴉加快腳程。
「嘶——」那匹叫小烏鴉的黑馬撒蹄歡嘶,在綠影掩映之中,它停佇在一家極為普通的農家小院前。劉恆翻身下馬,懷抱張嫣便跨步闖了進去,小小的院子,有幾枝竹,幾處籬笆。進了院中只覺藥香撲鼻,抬眼處竟是些奇形怪狀風干後的藥草,掛滿了籬笆和簸箕架上,正面一間穿堂瓦房,青色的紗簾隨風而漾著惚。
「請問大夫在嗎?在下求醫心切,冒昧了。」盡管心急如焚,可總歸是求人,劉恆仍然做足了禮數,問道。
簾子從里面被人掀開,踏出一雙女子的縴足,在看到劉恆和張嫣那刻,那女子驚呼起來。
幾乎同時,劉恆亦是受驚不小,那女子……竟然是—溫—
「你們——?」
不可置信的,那女子快步上前,輕輕的拂開張嫣的長發,證實了她心中的想法。再看到張嫣左臉那發炎糜爛的燒傷,頓時駭得眼淚滾滾,啞聲道︰「怎麼會這樣?」
欄柵外,那個小女孩也氣喘吁吁地蹦進來︰「樂姨,美人娘呢?讓她出來接業務啦!」
是啊,當下嫣兒急需救治,我怎地糊涂了?那女子趕緊回到屋里,突然听得里邊傳來「 當」一聲脆響,疾風般奔出一個風華絕代的婦人,眼圈微紅,險些就要掉下淚來。
她心中一凜,顫聲喃喃道︰「她,她——是?」
那女子咳嗽道︰「姐姐。」隨即躲在婦人身後的手輕點婦人的背,提醒著她。
「听說是樂兒妹妹的貴客,這一熱情就太過頭了,快快進屋,讓我好好看看。」挑開簾子讓劉恆能夠進屋。
將張嫣輕輕放置榻上,劉恆朝婦人拱手道︰「多謝前輩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盡。」余光瞥向劉樂,帶著滿月復疑問轉身離去,劉樂和那婦人對視一眼,也跟著走了出去。
強忍心中的難過,凝視著項念,一字字道︰「小鬼頭,你也出去,杵在這里妨礙你美人娘救人!」那婦人推嚷著小女孩,將門緊緊關上。
劉樂指了指院子里的那怪異的竹編搖椅︰「坐吧……代王。」
「臣弟不敢。」劉恆目光溫和,卻放佛無形般穿透劉樂,在劉樂訝異的目光下,他一撩衣擺單膝跪地道︰「臣弟求趙王後看在以往的母女情分上不要泄露皇後的行蹤。」
「宮里——出什麼事了?」
「鴻台大火,皇後一身鮮血的從高台跳下,幸被我及時救下,這才幸免于難。」
劉樂聞言,抓著搖椅的那只手節節發白,全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腦中一記白光裂開,碎成點點,喃喃道︰「定是這樣……定是這樣的——」
伸手去扶跪于地上的劉恆,她道︰「不對,是我要謝謝你救了嫣兒,既然你肯舍身救她,那必然不會傷害她,所以我也沒有必要瞞你了。」
她目中盈盈淚光閃動,幽幽道︰「嫣兒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是父皇心愛之人的骨肉,這麼多年來都不為外人所知,一直死守著這個秘密,因為嫣兒的身世一旦被泄露,母後她……是不會放過嫣兒的。
這次,一定是母後知道了嫣兒的身世,否則,嫣兒無論如何也不至差點命喪火海。嫣兒她……可是,宮里發生這樣驚天的大事,為何宮外卻風平浪靜,一點消息也沒走漏?」
劉恆眼前顯現出百靈火海里淒然滿足的笑臉,哀慟道︰「皇後身邊那個宮女自願做了替罪羔羊,以死蒙蔽太後的眼,所以,皇後已經死了。但皇後之死必然會掀起風然大波,太後沒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只能封鎖一切消息,而後想辦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罷了。」
被趕出來的小女孩項念在門邊嘰嘰咕咕念了一通,里面的美人娘卻根本不理她,覺著自討沒趣,撅著小嘴悶悶的來到院子。看到院中兩人神色哀切的說著話,而樂姨更是落淚不止,這麼久了,雖然樂姨總是眉間抹不去的淡淡憂傷,可從未哭得那樣傷心。
「樂姨,俊哥哥欺負你啦?」
突然蹦出的項念讓正在說話的兩人均是一怔,默契的不再開口。
「啪——」劉恆一頭黑線的看著一臉正義凜然的項念舉著雞毛撢子,嘴里不停的念叨著,無非就是「打你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欺負漂亮的樂姨,調戲娘家婦女雲雲……」
饒是劉樂心中傷心不止,卻也被小女孩這無理取鬧的動作和言語惹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阻止了小女孩再欲落下的雞毛撢子,搖頭道︰「念兒,別胡鬧了,我們只是許久不見,這才惹得我淚汪汪的,你去和黑煞它們玩去,我還要和這個俊哥哥說話呢。」
「不嘛,不嘛,樂姨……」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時遲那時快,一頭栽進劉樂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里還不忘叫道︰「那就是樂姨看到俊哥哥,被豬油蒙了心,嫌棄念兒不是俊男人。」莫名其妙的孩子話讓人忍俊不禁,劉恆無奈笑道︰「真是個活寶。」
听見劉恆說話,項念猛地抬頭朝他瞪去︰「俊哥哥欺負人家,我要給英俊爹爹告狀去,他定要將你剁碎了喂黑煞!」
劉樂撫了撫念兒額前碎發,柔聲道︰「念兒,俊哥哥是在夸獎你呢,活寶多好啊,能給每個人帶來歡笑,人人都喜歡得緊呢,你看先前樂姨哭得那樣傷心都被你逗笑了,可見活寶這個稱謂多好,人家想做還做不來,你不要,樂姨可要做那活寶啦。」
念兒抽了抽鼻子,撲閃著大眼道︰「是嘛?那念兒相信樂姨。」轉而向劉恆吐了吐舌頭,道︰「俊哥哥,念兒錯啦,錯怪你啦,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跟我這個小人一般見識,等小人長成大人後你再和我一般見識吧。」
本該憂傷悲切的畫面硬是被念兒給胡亂扭轉,真是古靈精怪得讓人不住喜歡。相思休相憶
題記——作別吾兒十幾年,前朝錯別烏江邊;紛紜世事悲黃鶴,忐忑心情覽玉顏。
似人人、難近如天;願教清影常相見,更乞取團圓。窗外春色淡遠,唯听鳥雀調嗽,山風吹得人心境恍惚。
婦人放佛被人摧心剖肝,胸中有難以復加的絞痛,幾乎要沁出血來,平素鎮定自如的她面對任何病人都能隨心應手,張弛有度。可面對床榻上的女孩,拿那藥的手卻總是提不起,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一絲一絲抽空了,軟綿綿委地坐下。
那猩紅間白的爛肉刺得她雙目如同被絞碎一般疼痛,哽咽不止,心中憐惜悔恨,低聲嘆道︰「嫣兒,對不起,娘對不起你。」
執起張嫣的手埋入自己臉頰,心中岔氣︰歷史真他媽坑人,不是說漢孝惠皇後能平平安安在宮里活到三十幾歲嗎?本想到了那個時候再想法子接嫣兒出來,可怎麼會成這樣子?難道真是我的出現改變了歷史?改變了嫣兒一生的命運?
婦人凝視窗外紛飛花絮,喃喃道︰「老天爺,既然經歷了迢迢的輾轉,終于讓嫣兒來到我的身邊,她就不再是張嫣,而是我的女兒項嫣!」
念頭即出,婦人嘴角牽起一絲欣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滔滔不絕地說那麼多話,得而復失心心念念的愛女不是應該很開心的嗎?可為何說得越多,心里那種悲痛、苦惱的感覺越是漫溢濃重,像霧氣一般一重一重地襲卷了上來。
一點細碎的花絮從半掩的窗戶旋轉著飄落進來,焦黃到發黑的那些花瓣上寫滿早已枯萎的承諾,她本該生得十分嬌貴,像漫山百花笑得嬌艷。指月復輕掃過張嫣完好的右臉,避過那左臉上慘不忍睹的傷疤,婦人才恍然覺得一切都是真切的。
仿佛深思熟慮過了,她目中有一抹晶瑩涌動︰連轟動後世的烏江自刎也被自己攪亂,項羽也成了自己的老公,還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歷史——不過就是記載在破竹爛紙上的渺渺一筆而已,誰又清楚,誰又在乎它到底有多真?
起先一直專注著外傷,且心中洶涌不能平息,眼下才稍稍鎮定,婦人將兩指穩搭在張嫣脈搏處,細細診斷。眉間漸漸隱出一抹淡淡的愁苦之色,隨著搭脈的時間越久,眉間的愁色也越重,婦人的臉色也愈加蒼白。
她猛地一震,幾乎不敢置信自己的判斷,故而換了一只手重新診過,隨著最後完完全全的確認是落胎之象,頓時心內倍生痛意,猶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剎那間從頭冷到腳,涼到麻木。
轉眼那涼意便被團團怒火取代,該死!到底出了什麼事?嫣兒她到底受了怎樣的折磨?都說傷在兒身,痛在娘心。失子之痛她不是沒嘗過,那撕裂了周身血肉的疼痛沒人能比她更加清楚,更加來得真實,可嫣兒……她卻只有十幾歲啊!怎能承受住心理的壓力和**上的痛苦?!
她慌亂翻箱倒櫃的找尋著藥物,白芍、紅花、黨參、女貞子、山藥、當歸這些是養宮護宮,修復損傷的;自制的烏雞白鳳丸是養血生津,寧神益智的;益母草膏,可以幫助體內排出髒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