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這樣抱著她好久,好久,久得仿若……滄海桑田。舒鴀璨璩
然而最終,他卻還是放開了她。
將她嬌軟的身子平放在那奇異的深潭邊,他伸出微白的手指,探向她的容顏。
像是觸踫著另一個世界般,指尖隔著一厘的距離,從她的眉心移動至那朱色的櫻唇……最後,收手,扭頭,再也不看。
而後,他行至那玉案邊,將那錦盒打了開來玷。
並沒有什麼光芒四射的寶物,盒子放著的,是一件樣式古樸,看來十分常見的銅鏡。
若說是有什麼不同,興許是第一眼便開始的感覺——平平凡凡的外表中,竟讓人心底畏意陡生,肅然起敬。
然而,它的名字若傳出去,卻是能讓世人爭破了頭寧死不顧撓。
——君華鑒。
與那汧國鎮國至寶挽靈凝玉簫一般,相傳乃是上古劃世之戰中為軒轅族人爭得富饒天下的先祖——軒轅靈帝所遺留下的四件寶物之一。
巧的是,軒轅族人在經歷千萬年的繁衍生息,到了這一代,正好分裂為四個國家,四件寶物,每個國家各自擁有一件,可謂是彼此制約,四方平衡。
直到他——羲王伏堯的出現,平內亂,滅汧國,將簫、鏡二寶皆掌握手中。
據聞,唯有那一國的王室血緣繼承人,方有能力真正驅動起對應的護國寶器,因而,若是將伏堯此時在做的事展現在世人面前,恐怕會有不少人驚掉下巴。
「我本無意驚擾尊上,只是……少不得要冒犯一下了。」
伏堯這般說道,拱手恭謹行禮後,便將寶劍舉起,劍刃指向自己的手腕。
目光觸及那某人惡作劇的死結之時,他赭色眸里有踟躕的光搖曳一瞬,而緊隨其後便是收臂一劃,布帶跌落在地,露出手臂上凝結的傷痕。
若是她還醒著,怕是又要罵他了吧。
他這般自嘲道,劍鋒又是一收,這一次,手腕上涌出的鮮血,比上一次來得更加洶涌。
鮮紅粘稠的液體一滴滴落在暗金色的古鏡之上,原本看來黯淡的鏡面竟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因這血液的浸染變得明亮鮮活起來!
更離奇的是,當鮮血注滿鏡池,形成一汪血鏡之時,忽地有一個類似符咒的金色文字在鏡面浮現而出!
「這些,大概夠一次了吧。」
伏堯的語氣依然很平靜,仿佛那淌落的不是自己的血一般,在見到那咒文顯現後,他只是又從容地撕下一截衣袖,將傷口再次綁住,咬住布條一端,草草地打了個結。
而後,他便從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另一樣靈帝寶器——挽靈凝玉簫。
似那日在撫溟禁地一般,他吹起了悠揚的曲子,一支听來尋常,然每一個音都蘊含著詭力的曲子。
若是有別的普通人在此,听得那幽幽沉沉的,時而低緩時而激昂的曲子,恐怕只會覺得心如撞鐘,氣血翻騰,多听得幾下,勢必要張口吐血暈厥倒地。
而伏堯青絲披散地立在水邊,蒲扇般的睫羽始終低垂著,他吹得這般用心,也不知是吹給誰听。
然而,卻並非沒有回應。
在曲調如蟠龍般在雲端蜿蜒起伏時,那深潭里的碧水也有了變化。
起初,是輕微的漣漪,一圈一圈地在水面四處蕩漾開來,再後來,幅度愈來越大,波紋互相踫撞,裂開,仿佛在沖擊著某個結界一般,將原本平靜的水潭變得驚濤四起。
而隨著浪潮越演越裂,宛如海浪拍擊炸裂,水面的波紋也發生了變化,由四處生波,漸漸匯為一處,由深潭的最中心化作水龍卷一般的漩渦。
最後,只聞得嘩啦一聲巨響,那中心碧藍的水忽如火山爆發一般噴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片水霧迷蒙……而待朦朧漸漸消散,碧潭中心上方,竟顯現出一道青色的人形來。
明明連容貌也看不清切,卻在這一出場的一剎那威嚴鎮場,迫得天地也為之失色!
連一向氣勢逼人的羲王伏堯,此刻也面色微白,身形略略有些僵硬,顯然並不好過。然而即便如此,也仍然挺直脊梁保持淡定,不被這龐**人的氣勢壓彎了身軀。
「——咦?」
那青色的人形見得他這副模樣,似是有些詫愕,于水霧中發出一聲輕吟。
伏堯微微一笑,這才躬身行禮,不卑不亢,「晚輩——元羲國主伏堯,見過靈帝尊上。」
若是有別人在此,勢必要被此言驚得眼珠子也掉出——傳說劃世之戰最後一役,軒轅靈帝雖然爭得中原天下,卻也被對手所傷性命垂危,不久便溘然長逝,誰能料得,這神話一般幾乎與天地同輝的人物,竟會現身在這個地方?
「元羲氏的君王?」
那青色的人影卻因伏堯此言陷入沉默,盯了他好一會,才凝眉道,「可你……並非我軒轅後人。」
伏堯眸光微動,從容一笑,「不錯。」
「可本尊在此之事,並未告知任何後人,你卻能尋來,還使得動本尊兩件唯有王室方能驅動的寶器……」
青影冷聲斥道,「你非妖孽,卻有如此本事,若不交待清楚來歷,本尊也容不得你如此禍根在世!」
他語氣沉和,並不激烈,然而氛圍卻一瞬間降至冰點——似乎不需要懷疑,若伏堯接下來有只字片語的偏差,便會惹得這位上古先祖雷霆震怒,毫不留情地將之化作齏粉!
「尊上恐怕……要失望了。」
伏堯竟依然只是輕輕一笑,而神色間,卻露了些寂寥,「老實講……連晚輩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青影一怔,卻又見伏堯望著他笑笑道,「听聞尊上神通廣大,或許能夠探得晚輩的前世今生,只是,若是知曉了晚輩的父母是何許人也,也請……不要告知晚輩,便讓晚輩……保留這最後的平淡罷。」
青影不語,陷入沉默,隔著朦朧水汽,也看不清神祗的面上究竟有無表情,又是何種表情,只是過了一會,青影再開口時,聲音卻溫暖了許多。
「的確,你的身上……有我所敬畏而熟悉的氣息,選擇無知,你說不定是……做了最明智的選擇。」青影一聲長嘆,「說吧,你將我召喚而出,必定有求于我,念在這淵源上,我會盡我所力。」
語罷,他目光掃過安睡在水邊的女子,似是突然感受到了什麼,神色里有一絲錯愕。
「晚輩別無他求,所求之事,對于尊上來說,亦不過彈指之勞。」伏堯恭謹回道。
「與這女子有關?」
青影沉聲道,語氣卻不似之前那般輕松。
「是。」
伏堯低聲回道,「十年前,晚輩的胞妹,也即是元羲氏華祚公主——瓏華不幸遇刺,然而近日,晚輩懷疑……她仍在人世。」
「所以,你是懷疑,這女子便是當年未亡的那位公主?」
青影道,「若是如此,你只需將她的血滴在那君華鑒上即可,那古鏡只認羲氏王族,你一驗便知,又何須耗費大量精血召喚本尊這般大動干戈?」
「的確……」
伏堯低頭,望著水邊女子那找不出一絲曾經的面容,眸心浮現一縷哀色,「可這世上,不是有各種世人不知的存在麼?寶鑒只辨血肉,而晚輩要認的,是那藏得最深的……魂魄。」
所以,那時,花鎏才會滿懷信心地指引他來尋這君華鑒吧。
也許,根本是他弄錯,那個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兮予」的女子,根本不是他在等的人,但更可能的是,這根本是花鎏設下的局——若當真是魂魄附體,魂是人非,寶鑒的結果便是堅定謊言,讓他徹底對那女子死心。
花鎏正是這樣的人,認準了,便不會放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可以說,這性子相當偏激,也十分危險,但有時,他卻是很羨慕這性子,只是……宿命終歸不同。
看似執掌蒼生,卻不能隨心所欲,一步走錯,便是生靈涂炭,萬劫不復。他曾何其想要平淡的生活,然而,宿命卻總不遂人願。
這般想來,若不是那丫頭出現,他也許便會跟妻兒那般平平凡凡地過一世……命里的劫數,當真是,說不好的。
「請尊上助我召喚真魂……」
他攥緊了手心的凝玉簫,神色哀傷而又堅定,「這一次,無論她以什麼身份,用什麼軀體,生什麼容貌……只要是她,我絕不會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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