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替獵戶上好藥後,囑咐好注意事項,留了幾樣蛇藥,起身告辭。
「容姑娘,老婦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村里的長老都說被赤頭蛟咬了就救不活了,今日若不是容姑娘,我們孩子他爹就沒法活了!真是太謝謝你」村里藤羅的阿爹就是打獵時不小心被這蛇也給咬了才去世,如今想想也是後怕。
獵戶的妻子依依不舍的送走花容,粗糙的手搓了搓藍灰的圍裙,拉著花容的手激動的不願放開,止不住地抹眼淚。
長老們看著都搖頭說沒救了,對她來說是天要塌下來。
「伊阿媽你回去吧,如果伊阿爹還有什麼不舒服到摩卡家找我,我馬上就過來」花容安慰老婦人,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也不多逗留。
「容姑娘好走」婦人站在屋外目送花容離開。
「伊阿媽,你放心吧,容姐姐的醫術可好了!我阿爹上次打獵被一頭野豬刺傷了,還是容姐姐治好的呢!」摩卡不知從哪里竄出來,拿著手中青綠的草藥遞給婦人。
「這是容姐姐讓我給你的,搗爛了敷在傷口,隔三天換一次,不出半月伊藍的阿爹就會好的!」小宓挽起哥哥的手,似模似樣道。
「小宓怎麼也來了?」婦人模了模小女娃的腦袋,笑道。
「妹妹和我都跟著容姐姐學醫術呢!將來摩卡也要和容姐姐一樣!」小少年個子還不到大人的腰,昂著脖子信誓旦旦。
「容姐姐教你們醫術嗎?我也要學!阿媽,伊藍也去好不好?」婦人身後小小的女孩比小宓更小,三四歲的模樣,人卻很伶俐。仰著脖子,拉著阿媽的衣服央求她,水汪汪的大眼楮一眨不眨。
老婦人抱起小女兒,有些為難。
「容姐姐事情多,你還小,打擾了姐姐可就不好了……」
「阿媽!伊藍也要學……伊藍喜歡容姐姐,伊藍也要和摩卡哥哥、宓姐姐一樣……」
「那待你阿爹身體好了,我與他一起去求求容姑娘,看她能不能收你……」婦人模了模小女兒的腦袋,無奈道。
花容回到自己現在住的地方時,摩卡的阿媽已經在門外等著她了,見她回來,匆忙迎過去。
「容姑娘,你回來了,伊藍的阿爹怎樣了?幾位長老都來了,听說你替伊藍的阿爹治傷去了,現在正在屋里等著」
「阿媽放心,無事,只是中了蛇毒,調理幾日便沒事了」花容拍了拍阿媽的手,正要進屋,九位老態龍鐘的老人拄著拐杖依次走出來。
「姑娘醫術好,我們村子最近多虧了姑娘」
「伊家的老漢中的是赤頭蛟的毒,如果我們能早一個月見到姑娘,藤羅的阿爹也不會去了……」
幾位老人忍不住嘆氣。
花容對于這件事沒多少表示,沉吟道︰「幾位長老今日來找花容不知是為何事?」
對于那治蛇毒之事,她自己也不能掉以輕心,普通的蛇毒尚好,但是今日伊藍的阿爹並不僅僅是被普通的蛇咬傷。
他形容枯槁,氣力全無,根本就是被妖孽吸了精氣,倘若不是那時村子里的人發現的早,她也是回天乏力。
「今日來找容姑娘是有一事相求,姑娘一定要救救我們村子!」
九位百余歲的老人突然就要跪下,花容匆忙上前去扶住他們。
「幾位長老千萬不要如此!你們這是做什麼?花容深受南冥之恩,有什麼需要幫忙,花容定然傾力相助,你們不必行這般大禮」
「容姑娘第一次到我們村子所以不知,這般蛇孽傷人之事並不是一次兩次,每年奇華大森林適逢蛇季,我們村子就會遭逢一次蛇潮……」
花容臉色變了變,有些不解。
「蛇潮?」
幾位老人搖頭,看著這小小的村落忍不住心底的悲哀。
「我們村子十年前比如今戶數多數倍不止,如今卻也是這般不過三百戶……每年死于蛇毒之人幾近上百,我們村子本是這大叢林最繁盛的村寨,如今寥落卻至此……」
南冥村落當年是從他處逃難而來,靠近涼花河定居,此處是適宜人口棲息之地,只是每年蛇季到來,死傷無數。近百年下來,本來數千戶的人家,如今卻落得如此頹敗。
不是不想離開這地方,但是祖輩相傳,南冥是傳統的村寨,心中自然不願遷徙。而無奈遷徙之人,這偌大的叢林也是斷斷走不出去的。
但凡在這叢林之中就不可能擺月兌此種命運。倘若幾戶搬離,離開打村落的保護,在這茂密不見天日的大叢林之中斷斷活不長久!
「容姑娘對蛇毒精通至此,又是狐神送到我們村子,定是我們村子的貴人!姑娘,如今蛇季已到,不出兩月,蛇潮又要來了!不知道我們村子又將有多少人會葬送蛇月復,姑娘一定有辦法的!請幫幫我們村子!」摩卡的阿媽拉著花容的手,眼眶通紅一片,懇請花容。
「容姐姐!好多蛇好多蛇要來了!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們!」
「姐姐可厲害了,一定有辦法的!姐姐連赤頭蛟的毒都可以治好的!」
小宓和哥哥跑過來,听到幾位長老與阿媽的話,抱著花容的腿,也一起說情。
花容蹲,將兄妹倆抱到身邊。「和姐姐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姐姐,好多蛇好多蛇!各種各樣的,都要爬到村子里來了!」
花容皺眉,目光轉向幾位長老。
「不知花容能幫上什麼忙?蛇潮與蛇季是怎麼回事?這片大森林中除了個別地方氣候變化不同,其余地方皆是酷熱,怎會分季節?」
「容姑娘到我們村子時曾提及為何蛇類傷人如此頻繁,其實並不是時時如此……」大長老拄著拐杖,佝僂的身體彎成拱形,聲音滄桑沙啞。
「其實姑娘到我們村子時間剛好踫到蛇季,這片廣袤的叢林的確一年酷熱不變,但這里的生命何止千萬?他們經過上萬年的衍生,各自有各自的繁殖季節與生長季節……」
「容姑娘到我們村子的時間正逢蛇季,是蛇類繁殖的季節。」
「蛇類繁殖季節?」蛇類繁殖與這村子被毒蛇咬有何關聯?只要不是踫到孵蛋的母蛇,理應不會遭遇毒蛇攻擊,正常的蛇類,遇到人時皆會立刻離開,並不會主動攻擊人類。
幾位長老似乎知道花容的想法一般,嘆道︰「蛇類繁殖期並不單是雌蛇產卵之期,而是這季節的蛇類正值交配期,這片叢林每年皆會有不計其數的蛇類齊聚而來!堆積成山的蛇!姑娘沒有見過那般情形不知當時慘烈,成山般的各類妖蛇鋪天蓋地從我們村寨而過!整整持續數日方才退去!」
花容渾身一陣寒栗,難以想象此情此景。
「他們為何會如此?」
怎會這般瘋狂?這般廣袤得近乎無邊的森林,不知生活了多少蛇類,齊齊出現,光想想,她便有些心寒。
「一到這季節,蛇類狂躁不安,這片叢林的蛇類性別失調,成千上萬的毒蛇中單單只能找到一兩條雌蛇,多數雌蛇倘若遭遇這鋪天蓋地的蛇群也是活不長久的,蛇類一胎多是二三十,姑娘恐怕不知,這是多麼可怕的數字!這些年,不知為何蛇類的天敵竟莫名縮減……」
「更多的妖蛇出世,數量更是多的數不勝數,我們祖先記載的古卷之中並未有這般龐大數目,如今卻每年越發增多,大約他們之中蛇王出世護佑的緣故,不然斷不會如此失衡!這些年附近的村寨也是這般,人數縮減的厲害,倘若不是有雪狐之神庇佑,我們恐怕連這幾百戶也是保不住的!」
「天道門的弟子與青宗之人也時常過來除妖,今日我們冒昧請姑娘幫忙,實不相瞞,是因我們知曉伊藍家的老漢並不僅僅是中赤頭蛟……」
花容眉頭一跳,細長的眸子微凜,他們的意思是?
「還望姑娘不要生氣,我們九位之所以能夠支撐村寨到至今,沒有一些識破特殊妖物的本事,也是保不全寨子……」
「先祖得天道門仙尊雪狐庇佑,也是天道門曾經座下弟子,流傳下來制妖之法,只是,年代久遠,早已是不必從前,只是皮毛而已,即使明知伊藍那孩子的阿爹被妖所害,也是無能為力」
「花容明白,長老是以此得知在下之身?」花容斂眉,說話間,整個的感覺便不一樣了。九位老人心中一凜,紛紛垂眉,難掩恭敬。
「南冥眾子拜見九尾之子!」
九人突然高呼,驀然跪下。旁邊的兩個孩子與摩卡的阿媽聞言,心中一驚,立刻隨著九尾長老齊齊跪下!
花容抬手,九人膝蓋尚未來得及挨地,一股奇異的力量托著他們站了起來!
「我不喜歡別人跪我,你們又為何稱呼我九尾之子?」她何時變成了師父的孩子?
「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寨子前些日子接到西苗村寨的消息,西苗村寨出現神之子,他們所述模樣,與我們第一次見姑娘一模一樣……」
花容額角微抽,第一次見面,她不知何等狼狽。
「我並非九尾之子,你們以後也不必拜我……」花容沉吟片刻,感覺到手腕玉環燙人,心中一轉,繼續道︰「你們的先祖叫什麼名字來著?是天道門第幾代弟子?」
九人對視一眼,臉露驚異,雖說這位不承認,但是問及此問題,恐怕言下之意是認識先祖!
「我等並不知天道門弟子尊位,只知古卷記載,先祖乃九尾墨尊座下第五子雲輕……」
「雲輕?!」
花容受到了驚嚇。
五師兄雲輕?怎麼可能?他也時常被指派到這里除妖,從來沒提及此事,似乎也和別處差不多,什麼時候他建了這麼個地方?
「姐姐是不是知道祖上?姐姐好厲害!姐姐一定可以幫我們!」兩個孩子剛剛被花容無形中這麼一扶,感覺到那股無形中的力量,驚訝的愣神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們確定是雲輕?他多次被指到這里除妖,到此數次並未提及此事」花容有些懷疑是他們弄錯了,但是師父的第五個徒弟除了雲輕師兄又沒有別人。
幾人一陣慚愧。
「先祖救下我們一族,並在奇華定居,只是先祖是閑雲野鶴之人,並不願被牽制,是以離開時曾提及能者得生,一切皆看能力。我們一族後世族人皆是受的天道門之恩,又得九尾之主慈悲庇佑,方能幸存至今,且因先祖是九尾之主座下弟子,因此以九尾為尊,為我南冥之神……」
花容點頭,的確像是雲輕師兄的個性,他一直就是一個干事只干一半,又沒責任心之人,八成是師父在後面幫襯善後,不然以他這性子,這寨子早八百年前就不知道被哪個妖怪踩平了!他哪里還記得這麼一回事?
花容捏了捏袖子,腕上的玉環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花容沉吟片刻,問道︰「你們說到最近是蛇類肆虐,可是普通的叢林蛇蚺?」
「正是」
花容想想也明白,凡事不涉及妖孽,天道門便不能插手。
除魔衛道,是不能干涉天地平衡,也難怪如此。
「蛇類狂躁,是以最近傷人頻繁,我們村子還望姑娘庇佑!」九人剛準備跪,想起花容說不喜別人跪她,只好垂頭站著。
「你們不必如此,我並不是神之子,只是一個普通的獵妖師罷了,上次機緣巧合才得見九尾,想來是九尾護佑你們才會如此,你們也不必這般客氣,花容當然被妖孽追趕,多虧你們相救,此次我會盡量想辦法,只是,如此龐大的蛇群,我恐怕也是無力驅趕,只能盡量補救……」
「姑娘願意相助,我們已感激不盡!」
花容沒說話,思索他們口中所說的蛇王庇佑蛇群,致使蛇群超出平常……
他們所說的蛇王不知是哪位?
花容撫額,她記得風宸曾說過,西蜀三千年以上的赤蚺只有緋玉 一個?她怎麼覺得到了哪里都擺月兌不了緋玉 的範圍?
九位長老正要離開,花容剛欲說話,木房子籬笆後傳來一陣聲響!
「砰!」
一聲巨響,花容回頭正看到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少年正匆匆忙忙的爬起身,一身簡陋的灰褂,褲腿與袖口都已經豁口,衣服更不知補了多少補丁,一層貼著一層,幾乎辯不出原來的料子,抬頭看到眾人,墨綠的瞳子一陣驚慌,轉頭就要跑。
「站住!」
「還不站住!」
花容尚未說完,那少年好像被驚住了,受驚的兔子般,飛速逃離!九位長老各人臉色不一。有無奈,有輕視,有可憐也有厭惡?
其中一名長老見他竟然偷听,花容喚他也不應,還當場逃跑,厲喝一聲,手中拐杖驀然伸出!
一根枯槁的藤蔓突然伸長,絆住了小少年的腳步。
「啊!」
瘦弱的小少年被猛的絆倒,直直撲向地面!
花容抬眸,素指微轉,籬笆上的青藤飛速纏住他的腰!在他撲向地面的上一秒堪堪拉住了他。
花容驀然收指!少年喉嚨深處悶哼一聲,被靈活的青藤纏著飛速掠到了花容身前!
藤蔓在靠近花容的幾尺之外陡然退後,砰的一聲扔下了小少年。
這一切發生的快如閃電,花容出手間更是干脆利落,旁邊看著的幾人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竟然如此嫻熟的指揮青藤植株!學習了上百年法術的長老也只是能小範圍挪動沒有生機的藤蔓絆住別人,沒想到這位竟如此厲害?
花容彎腰,居高臨下的看著哆嗦成一團的小少年,冷聲道︰「你跑什麼?你到這里是來干什麼的?」
小少年手腳很修長,但衣衫卻異常短小簡陋,只遮住了一半的手腳。膝蓋、手肘以下都露出了出來,這般裝扮在南冥是極為不雅的,簡直算得上是乞丐。
一頭凌亂的長發遮住了臉,好像許久都不曾梳理清洗,花容伸手撥開他散亂的頭發,露出一張妖魅俊秀的臉,即使是髒污不堪卻也難掩容華。
花容冰涼的指尖按住他的頸,看了一眼他的頸後,那特殊的遺傳特征看得花容眉頭皺的越發厲害。
小少年哆嗦的抱住膝蓋,縮成一團也不敢看花容。
花容瞥了一眼走過來的九位長老,正要詢問,小宓和摩卡卻趕緊上前去扶那少年,少年不敢站起來,只是低著頭不斷囈語,看著有幾分膽怯,花容是完全听不清他說什麼。
「你別怕了,容姐姐人很好的,你是不是剛剛才來的?」
「容姐姐,他一定不是有意偷听的,藤羅不敢的!你別生氣哦!」
兩個孩子仰著脖子,明亮的眸子看著花容,替這位少年求情。
花容有幾分不解,不明何意。明顯這兩個孩子是認識這位的。
「容姑娘可能還是第一次見他,他就是前段日子父親死了的那個藤羅,姑娘不要靠他太近才好……小宓!摩卡!你們過來!」摩卡阿媽目露緊張之色,趕緊招手喚回兩個孩子。
「姑娘想必已經發現了」六長老一襲寬大的白色長袍,緩緩移步走出,嘆了一口氣,態度明顯與其他幾位長老不同。
花容注意到剛剛這位少年出現時,九位長老中,只有這位六長老目露同情惋惜。
「讓姑娘看了笑話,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六長老心善留他一命,如今他父親死了,村子里更沒人願意收留他……」
面色刻板的三長老眸中冷硬,對六長老的行為明顯有些反對。
六長老嘆氣,對花容道︰「十年前蛇潮到來之時,藤羅的阿媽當日為了救她男人,便從封閉的窖中爬了出來,結果被蛇妖群纏上……生下了滕羅……生下他之後便驚懼過度,大出血死了……」
「他娘根本會知如此之巧,竟然生下的蛇妖!生生被他嚇得血崩過世!」
所以這孩子就成了不祥之人,在村子里受到眾人唾棄?
蛇妖是南冥痛恨之物,偏偏這孩子是娘親被蛇妖發狂侮辱所生,一出生還相當于嚇死了母親……
花容指尖微顫。
不祥之人……克死母親……
她為什麼要出生?翎兒生了她就走了!
听說老爺很厭惡她克死了夫人……還什麼桃之夭夭?看了她,逃之夭夭還差不多……
「姑娘,孩子無辜,希望你不要介意,這孩子也可憐,他爹畢竟不是真疼他,他日子一直不好過,村里也容不下他,還望容姑娘不要計較……」
六長老當初便不顧其他幾位長老反對,硬是留下了這孩子的命,但是如今花容如果不喜歡他,恐怕自己一人也不可能為了一個蛇之子放棄整個村寨得罪花容。
「容姑娘如果不喜歡,這月便將這妖孽架于誅妖台……」
「容姑娘,他是蛇妖的孩子,本不該留于人世……」
幾位一直不喜歡他的長老見花容態度不明,紛紛出聲。藤羅抖的厲害,抱著膝蓋蜷縮在一塊兒,只等花容一句話,他便要被燒死。
「九尾心慈,豈能因為是妖就去害一個並未做惡事的孩子?幾位長老心胸寬廣,定能明白九尾心意……」花容聲音不高,涼涼的,听著分不清喜怒。
幾位長老暗中松一口氣,本來擔心花容會因為他們留一個妖孽這麼多年而不願幫忙,卻不曾想,她並未如此糾纏此事。
「九尾主神心慈,我南冥之幸」
「六長老所言極是」
幾位老人不由符合,也算是同意花容。
「此次要麻煩容姑娘了,我等便告辭了」
幾位長老告辭離開,花容含笑點頭,幾人陸陸續續離開,只剩六長老一人沒走。
六長老看了一眼瘦骨嶙峋的滕羅,嘆氣道︰「容姑娘心如明鏡,也看到這孩子的處境,他雖是保住了性命,但因他這身份也是遭盡人白眼,那滕家的老漢從不將他當人看,我如今倒是後悔,當初為何要保他,倒不如一早與幾位長老一樣燒死了他,也不至于如今這般活著受罪……」
花容突然認真的看著這位六長老,他是一個真正的懂得師父真義之人。
六長老繼續道︰「我如今也都一百多歲了,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護佑南冥不被蛇妖吞沒罷了。容姑娘,這里不能再出現像滕羅一樣的孩子,希望你能明白我們的心意,其他幾位長老希望你別怪他們太勢利……」
花容蹲,捋順滕羅凌亂的青絲,平淡的嗓音在六長老耳中響起。
「我怎會不明白?幾位長老態度雖是易變,心腸不免冷了些,但是他們的心意我很清楚,他們一心護著南冥村寨,一切以整個寨子的利益為上,是可敬之人,花容心里也敬他們」
六長老一時竟是不知該說什麼,似乎自己倒是多此一舉了。
「不知姑娘是……」
「不過一枝夭桃罷了」花容伸手去扶六長老,六長老似乎要說什麼,目光卻無意中瞥到她腕上光華流轉的玉環,瞳孔一縮,微微顫抖起來。
這……這是?!
「九尾之主眷顧姑娘……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六長老皺紋滿面的臉上呈現出虔誠之色,躬著佝僂的身子朝花容拜了拜,便拄著拐杖離開了小小的籬笆院子。
花容不明何意,卻也未曾深究,只當是他們感激自己答應幫忙。
這件事她只能做到不讓南冥有人犧牲,如今看到滕羅這孩子,她不由多出幾分擔憂,從幾位長老口中得知,蛇妖跟著蛇群出沒幾率很小,但是萬一到時出現,自己雙拳難敵四手,也是麻煩。
「你起來吧,容姐姐沒生你氣呢!」
小宓的話拉回了花容的思緒,見藤羅依舊蜷著不敢起身,只好蹲安慰他。
「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你叫滕羅是不是?」
「容姑娘,他畢竟是……」
「阿媽,滕羅的父親去世,他家是否空著?」花容平靜的打斷了摩卡阿媽的話,轉眸問道。
「是啊,那家子打獵時被蛇咬死了,如今大概只有滕羅一個人住著,姑娘問這做什麼?」
「花容打擾您不少日子,既然如今村中有空的地方,我也不好繼續如此,如今我便去滕羅家里罷……」花容說話的聲音很輕,卻是句句到了在場幾人的耳中,滕羅身體縮得越發厲害,死死抱著瘦弱的身子,花容看著他粗糙的五指幾乎把自己勒得發僵。
她有這麼可怕嗎?這位似乎不歡迎她?
不過,她去他家也是有緣故的。她喜歡這孩子,不僅僅是曾經自己與她同病相憐,而是因為他是蛇的孩子!
何況他身上的傷口也是讓人擔憂,這里誰願意去幫他?這孩子頸後的黑色鱗片如此明顯,不知身上是否也有異形?恐怕是因為沒有蛇類父母指導才會生長成如此模樣。
「姑娘,是小婦人照料不周嗎?您怎麼能去他家呢?他家里亂的很,又簡陋,您不能去呀!」摩卡阿媽急了,滕羅他家里只有一間草棚子,風大一些也能把頂給掀了去!容姑娘斷斷不能住在那里!何況還有一個蛇妖在身邊,她越想越不放心,拉著花容的手,好像花容下一刻就會被蛇給吃了。
花容有幾分好笑,只好安慰道︰「阿媽,你多想了,花容怎會嫌棄您照料不周?花容很感謝您這段日子的照顧,何況,小宓和摩卡如此可愛,我也很喜歡他們,舍不得他們倆……」
兩個孩子眼楮聞言亮亮的,蹭著花容不放。
花容蹲,兩個孩子立刻挨上前,左右啵一個,貼著花容微涼的臉蹭蹭。
「小宓也舍不得容姐姐!」
「還有摩卡,摩卡不要姐姐走!」
花容莞爾,親了親兩個孩子。
笑道︰「你們倆個呢,以後想姐姐,就去看看姐姐好不好?」
「好!」
「好!」
兩個孩子立刻上當了,相當于是答應了,花容不由笑出聲。
滕羅微微一動,卷翹的長睫輕輕顫了顫。粗糙的五指絞在一起,抱著身子的力度松了松,卻依舊不敢抬頭去看。
「容姑娘,您為何一定要如此?幾位長老倘若知道恐怕也要怪我這老婆子……」摩卡阿媽有些不願意花容這麼離開,但見她似乎心意已決,忍不住勸道。
「阿媽,這件事我會與幾位長老說及,我自然有我的緣故,長老們知道也會同意的,您不用擔心」
「那你今日便再留一日吧?既然你一定要去,我稍後去找幾個人把他們家收拾收拾……」
花容點頭,她也要和那幾位長老說明緣故,總是要找個理由才好。
如此,這件事也算是定了下來。
阿媽立刻去找人了,阿媽不放心兩個孩子,花容便哄著兩個小跟屁蟲和他們的母親一起出去,一時之間,籬笆院內只有安靜的滕羅和花容。
「現在沒人了,你可以抬頭了嗎?」花容蹲,輕聲哄他,這樣的孩子一時之間也不可能真的就能改了這膽怯的毛病,但是慢慢來總是可以的。
滕羅一直不說話,依舊低著頭。
「那你要一直縮在這里嗎?等會兒就又有人來了」花容無奈道,伸手去扶他,滕羅總算小心翼翼地站起來,但整個人卻看著異常拘謹,低著頭沉默。
花容只好一個人自說自話。
「我知道你沒有偷听我們說話,那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會到這里來嗎?不說話?那我猜猜好了,猜對了你就不說話,猜錯了你再說……」
花容瞥了一眼一旁的籬笆道︰「你是不是來看我這樣的人長什麼樣子?赤頭蛟的蛇毒劇烈,正常人都是治不了的對不對?你沉默,我就當是了……」
「……」
「還有呢,你那個爹中的也是赤頭蛟的毒……」花容說到此,指尖微顫,看到他手腳上青紫的於痕,以及手臂外竟然有烙傷和鞭傷,一時沒再繼續說下去。轉移了話題。
「其實,我告訴你,中了赤頭蛟的人,誰人都救不活……」
花容瞧見滕羅的手心緊了緊,秀眉微挑,繼續再接再厲︰「人的確是救不了,何況伊藍的阿爹還被蛇妖吸了精氣,不過,我又不是人,自然能治了。」
「知道我是什麼嗎?你說話的話呢,我就告訴你……」
「……」
花容很是郁卒,她看得出來,滕羅很想知道,但是他忍耐力也驚人,他們倆耗到日落西垂,她口水都要說干了,滕羅硬是一個字都沒說!
阿媽回來時,已經有別的寨民將滕羅帶了回去,他是自始至終沒有透露一個字,甚至頭都沒抬一次,花容頭次這般挫敗。
「容姐姐,你怎麼不說話?」
晚飯時分,阿媽替花容選了不少菜,花容只是沉默,一旁兩個嘰嘰喳喳的孩子打打鬧鬧不停,小宓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歪著腦袋看著花容,頭上小小的精致的銀色流蘇套帽都歪到了一邊。
「說不出來……」
「呀!」
「容姐姐,您嗓子怎麼了?」兩個小家伙听到花容的聲音嚇了一跳,緊張道。
阿媽立刻端來一杯水遞給花容,花容趕緊接下,喝了點,過了半晌才開口問道︰「阿媽,那個滕羅是不是一直都是這般自閉?」
阿媽看了花容一眼,點點頭︰「容姑娘,你去接觸他一定要注意,了解蛇妖習性是重要,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花容點頭,她今天給幾位長老的理由還沒說出來,那幾個老頭子不知為何就干脆的答應了,甚至連質疑都沒有,她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們看著她的目光好像她就是師父駕臨一樣,看的她心里有些不自在。
說是去了解蛇妖習性,到時候好應對,這是給阿媽的理由,以免她擔心。
「對了!」阿媽突然道。
「怎麼了?」
「那個滕羅是不會說話的,十來年了都沒說過一句話,你到時候見他和泥人一樣也不必和他生氣……」
花容︰「……!」
您老為何不早說……
第二日。
寨子里的人熱情非常,很速度的將滕羅的家收拾了一通,還各自搬來了很多日常所用,以及一些米糧。
花容這段時日寄宿在摩卡家里,寨子里的人幫著她不少,總是送東西過來,她也不好白吃白喝不做事,便時常隨著獵戶一起出門,依靠外出采藥為村里的人免費看病贈藥,利用一點小道行也成了小有名氣的醫者。
如今寨子里的人听說她要住在滕羅家,便都過來了。
「容姑娘,如果那個蛇妖膽敢傷害你,你一定要告訴我們」
「容姑娘,你千萬要小心那個蛇妖,他是個不吉利的妖怪」
「姑娘……」
花容一一的回應,忙碌了大半天,太陽從地平線升到了半空中才總算是寨子里的人都問候完了。
她這個要住過來的,倒是最後一個才看到要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
花容看著面前的草棚子有些無語,雖然一直听摩卡阿媽說這地方簡陋,但是她下意識覺得是阿媽擔心太過的緣故,如今真眼看到還是汗顏。
面前的房子……
應該算是房子吧?
花容伸手夠到草棚子的邊沿,上面的稻草鋪的極厚,還是新的,應該是昨日才蓋上去的……花容彎腰進去才不至于踫到正臉。
里面有兩只小窗子,光線很暗,一進去,花容眼前陡然黑暗。
適應了片刻,才看清了里面的擺設,簡單的只有一張木榻,一張椅子,在牆壁上掛著一張弓和箭袋,旁邊腐朽的桌子上有幾張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毛,成色也不是很好,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東西。
花容走出屋外,在屋旁有專門放置糧食的長柱型木頭建築,看似是新建不久,大概也是昨天才做的,花容看著這環境,如果不是後來添的幾樣,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如果不是她對外界冷熱沒有感知,在這酷暑的地方,住一晚估計就中暑死了,沒熱死也會餓死。
不過,好在這附近長了兩棵茂盛的樟樹,外面有大片陰涼,樟樹至少不會招惹渾身長毛的毛辣子蟲,空氣中有淡淡的樟樹的清新氣息,也算是唯一的安慰。
花容在附近來回了幾次都沒看到這屋子原來的主子。
「滕羅……滕羅你在哪兒?」
花容喊了兩聲也沒看到那少年,也不知去了哪里。
找了幾圈也沒看到,便也就算了,也許是出去了。
花容拿出幾位寨民替她從摩卡家里搬來的藥材,一一的展開放在屋後晾曬。
這附近住戶少很多,花容也樂得有這麼一個安靜的地兒。
花容忙碌到日落西山也沒看到滕羅回來,這才感覺到不對勁。匆忙放下藥筐出去找。
「姑娘說那個蛇妖?他昨日被滕槐打出了門,姑娘一說才想起來,似乎從昨日開始就沒看到他」
「他每日還不都這樣,哪里會呆在一個地方,整日的偷東西吃,也許是去叢林里找吃的去了,一兩日不回來也是常有的事兒!」
「說的也是,姑娘不用擔心,打幾拳頭是打不死他的,那滕槐和他那個大哥一個樣子,也時常打那個蛇妖,也就這麼多年過來了」
村民各自說著一些滕羅的事,花容听著雖不置一詞,心里卻是發寒,不知道這孩子這麼多年過得是什麼日子。
花容找了幾個時辰,總算是按照寨民說的方向,在南冥西邊涼花河邊看到了滕羅。
滕羅正蹲在河邊,背對著花容,夜色濃郁,涼花河水面在月色中波光粼粼,花容靠近滕羅時,滕羅並未發現她,只是一心在干自己的事。
花容走近他身邊才看清他在干什麼,目光觸及他手里、嘴邊皆是血色,瘦的發白的手中捏著只剩一半的青色毒蛇,目光呆滯的盯著河面,有些機械的撕咬手里的蛇肉。
花容心口發悶,一直安靜的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填飽肚子,匆忙而拼命的搓洗雙手,直洗的整個人身上腥色沒有了,才停止。
花容嘆氣,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只當是什麼都沒看到。
第二日凌晨,花容起身時,走出屋子,一轉頭就看到滕羅靠坐在門外睡著了。
花容尚未走近他便醒了,立刻反射性的低著頭,往旁邊縮了縮。
「你昨日去哪里了?怎麼一夜都沒回來?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嗎?你以後要是出去和我說一聲,不然不許離開這里半步知道嗎?」花容的聲音有些冷,滕羅不敢看她的樣子,只是沉默。
花容洗漱一番,看了看天色,晨光才剛剛升起,倒是正好。系好圍腰,準備進側邊的小廚房。好似想起了什麼似的,又轉了回來,對滕羅喊道︰「你別再坐著不做事了,屋里的光線太暗了,你把桌子和椅子搬到側邊來」
滕羅依舊不說話,低著頭便按照花容的吩咐去做事了。
大約過了兩刻鐘,花容放下圍裙掛在一邊,又喊了滕羅一聲︰「滕羅!過來把這些端出去」
說著,自己先將兩盤小菜端了出去,但是她將所有的吃飯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正要吃飯時又沒看見滕羅!
一出門沒找到,逛了一遍才在屋後看到蜷成一團,躲在角落里的滕羅。
「怎麼一轉眼又不見了,快進來吃飯了……」
滕羅有些不敢相信,低著身子搖頭。
花容有些無奈,難道要她自己佔著別人的房子,還不給人飯吃?
「滕羅!你今天不進來,我便要去告訴你二叔滕槐」
看來她要與這位相處,還需要很多時間,一時之間先不要餓死他,不能把他養成野人才好。
滕羅整個人听到滕槐的名字就開始哆嗦,緩緩站起身往花容這邊挪步子。
花容對他無法,只好眼楮盯著他一步步進來。
滕羅好不容易被她連哄帶嚇的帶到了屋里,滕羅進了屋子又縮站在一邊不說話當雕像。花容簡直和挪動雕像差不多,好歹雕像還是能直接搬過來,滕羅她卻是沒辦法。
花容找來兩把椅子,直接把滕羅拉到桌邊,指著桌子命令!
「你!坐下!」
滕羅便依言坐下了,垂著頭看著地面。
「你,端起碗,拿起筷子,吃飯!」
滕羅有些猶豫,看著面前的桌子,上面有四個小菜,很漂亮精致,有些機械的拿起碗,但是筷子卻是橫著拿在手里……
花容徹底敗給他了。
「你放下筷子吧……」
滕羅立刻放下了筷子。剛要放下飯碗,花容厲喝一聲︰「我說過讓你放下碗了嗎?」
滕羅猶如驚弓之鳥,雙手匆忙端著碗。
花容有些無奈,只好又去里面拿了一只小木勺子遞給他。
「你不會使用筷子也沒辦法,我以後會慢慢教你,目前就用這個勺子吧,快吃飯吧,吃完了飯,我還要你幫忙擇藥,今日我還要替伊藍的阿爹看看傷怎麼樣了」
花容夾了幾樣菜給滕羅,語氣軟了下來。
「你不必如此,我之所以到此並不是要趕你,我的孩子與你一樣,也是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