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膳,嚴盈異常乖巧,不住地幫紀氏布菜,弄得一邊的萍兒都插不上手。紀氏詫異地看著碗碟中堆得滿滿的飯菜,不由問道︰「囡囡,是不是闖了什麼禍,趕緊告訴娘,別折騰這些個沒用的。」
嚴盈聞言一愣,隨即哭笑不得地說道︰「娘,你說什麼呢,女兒是擔心你累壞了身體,所以才想著讓你多吃一些補補嘛。」
紀氏懷疑地盯著嚴盈片刻,見她沒就勢說出討饒的話,便又問道︰「這些日子晚上睡的可好?還有沒有做惡夢?」
嚴盈笑著搖頭道︰「睡得倒是安穩,甚少做夢,沈大夫這次的藥雖然只吃了兩副,效果卻是比之前的都好,現在夜間連汗都不大有了,舒服多了。」
紀氏抬眼瞧了瞧香蟬,見她笑著點點頭,這才模模嚴盈的腦袋說道︰「沈大夫真乃神醫,他說你這次能除了病根兒,果然做到了,說起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了罷,娘一定要在菩薩跟前多念幾次**,回頭等鋪子里忙過這一段,還要去廟里還願才是。听說,京城城郊的普華寺香火最盛,雁蕩湖西邊的無塵庵主持師太經書講的極好,得空一定得都去一趟。」
嚴盈含笑听著紀氏嘮叨,那場大病的緣由她並沒有對紀氏直言,只是推說不知湊巧吃了什麼東西沖了藥性,卻是個意外,采華雖知道個大概,卻因著嚴盈的懇求沒有多言,紀氏雖然還有些疑慮,卻因著查不到證據和嚴盈的痊愈而漸漸放松了,如今除了將沈大夫奉為上賓之外,便是心心念念地要去感謝菩薩了。
用罷早膳,嚴盈一路跟著紀氏回了屋,扭捏磨蹭半晌方才說明來意。紀氏聞言不由詫異道︰「你要銀子做什麼,听說京中閨秀俱不喜歡帶著銀子,以免沾染了俗氣,你這又是要做什麼?」
嚴盈自然早已想好了理由,將楚天楠的提議講了一遍,卻只說是嚴舒和嚴玉的主意,紀氏不是僅僅養在深閨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貴婦,在南海時也多少接觸了些珠鋪事務,自然知道在外無錢百事難,倒是真的沒有反對,只是說道︰「若是出門,身上還是帶著些為好,不過交給香蟬收著,不然讓旁人瞧見了,沒得又要編排出什麼來了。」
嚴盈笑得眼楮彎彎地答應了,心里卻是暗自想著,這銀子到了香蟬手里,不是跟到自己手里沒什麼區別嗎,這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回到屋子,嚴盈盯著從紀氏那里取回的銀元寶一副很是嚴肅的模樣,香蟬和蕪青在一邊不明所以,也把目光都投向放在桌子中央的那幾個小元寶上。于是乎,就見三個人低著頭,弓著腰,圍著圓桌,都直勾勾地盯著那些個圓潤小巧的銀錠,似乎那上面開出了朵花來一般。
最終還是蕪青第一個忍不住了,直起有些發酸的腰來,試探地小聲問道︰「姑娘,您這是看什麼呢?這銀子有不妥?」
嚴盈聞言坐了下來,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她前世幾乎沒有機會踫過真金白銀,雖然打理過自己的嫁妝,也跟著顧琪銘多少打理過些鋪子里的事務,可是看的最多是賬本地契和首飾,並未真正觸踫到銀錢,如今見到,卻是生出十二分的感慨來了。
那時候夫家和顧琪銘佔據了她的整個生命,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幫著夫家打理生意,日進斗金,如何替丈夫排憂解難,即使搭進所有嫁妝也在所不惜,卻不知一個女子失了最基本的銀錢傍身,如何在夫家立足。僅靠著丈夫的真心愛惜?嚴盈嘴角勾起,卻是滿滿的冷意,人心這種東西太過虛幻,太過變幻莫測,若是所托非人——如顧琪銘這般無心之人,便會如她一般萬劫不復,死無葬身之地,
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啊……想起生命最後的時刻,嚴盈嘴角更彎,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這一次,決不能重蹈覆轍,若是紀氏的悲劇沒有讓前世的她警醒,那麼自己蠢笨行事所造就的苦果,卻是留下了徹骨記憶。無論如何不能把自己的命運再交予他人手中,管他什麼銅臭之氣,管他什麼閨中之風,有了銀子才可安身立命,不受他人擺布,若是天不見憐,再遇坎坷,那即便孑然一人也自可瀟灑自在,天高雲闊。
嚴盈心中已是果決堅定,臉上卻露出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寂寥之色,她將那錠銀子握在手中,漸漸收緊拳頭,好一會兒才深吸了口氣交了兩個到蕪青手中,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再三叮囑其小心行事。
蕪青仔細記下了,心中卻是十分的疑惑不解。但是手中的銀子隱隱傳來嚴盈留下的溫度,在看她臉上笑容和眼中神色,蕪青不知為何不想再問,只是心中一陣壓抑。姑娘似乎在強忍著什麼情緒,讓人不知如何勸慰。是蓮秋害得嗎?蕪青收好銀子,咬牙暗道︰「不管姑娘要做什麼,一定將這差事辦好了才是」
嚴盈心中起伏不定,干脆拿了莫先生所贈曲譜來研究。香蟬取來了書架下層的錦盒,問道︰「姑娘可是要**?」
嚴盈接過錦盒,放于桌上,盒蓋掀開,赫然是一柄油光翠綠的青竹長簫,竹節打磨的極為光滑,竹管粗細得宜,簫尾系著小巧的同色玉墜絲絛,風雅秀美。細看之下竟如翠玉一般晶瑩透亮,煞是好看。
嚴盈伸手取出竹簫,在掌中把玩一番,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模樣,片刻後放于唇下,閉起雙眸,回想著剛才曲譜所示,運力呼氣,一陣低沉悠揚的樂聲隨即響起,如水般緩緩流淌而出。
嚴老夫人小廚房管事的曹嬤嬤今日身上不爽,在自己屋子里床榻上正歪著,卻听一陣輕輕的叩門聲響起,帶著幾分不耐和煩躁,她大聲喊道︰「誰啊,有什麼事兒?」
「曹嬤嬤,歇著呢?」一個柔柔的聲音響起,听著便是含笑帶俏,听著心里便是股子舒坦的感覺。
曹嬤嬤一愣,這不像是廚房里那些笨手笨腳的丫頭和五大三粗的婆子,聲音听著還有幾分熟悉,就是想不起是哪個,于是乎便一骨碌爬了起來,走去開門一瞧,便更是疑惑,不由問道︰「彩雀姑娘?你不是去了三老爺那里嗎,怎麼想起來到我這兒來了?」
彩雀微微一笑,她今日又被知會在屋里呆著,不許到蓮秋跟前伺候,正在煩悶,卻不料蕪青找上門來,讓她又是一陣心驚膽戰。誰知這次卻是個奇怪的差事,彩雀模模口袋里的兩錠銀子,壓下心中疑惑,開口道︰「總是從這個院兒里出去的,想著回來瞧瞧,剛巧我們蓮秋姑娘給了個差事,這不就來了?」
曹嬤嬤听見蓮秋兩個字,臉色便是一陣變幻,想想似乎某此去蓮秋那里,也的確曾在院子里見過彩雀,只是當時沒有在意罷了,不由上了幾分心問道︰「哦,你們姑娘有什麼事找我這老婆子啊?」
彩雀也不多話,只是笑著將手中的銀兩放在桌上推了過去,說道︰「這是我們姑娘讓我帶來的。」
瞧見銀子,曹嬤嬤眼楮一亮,伸手取了仔細打量著說道︰「她總算是想通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心疼這些個小錢做什麼?若是以後做了姨娘,那還不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銀子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她這下才真是信了彩雀,畢竟誰會拿這麼多銀子來誑人?
彩雀一愣,想起蕪青交代的話,于是說道︰「我們姑娘也是一時手頭緊,卻不是不肯給嬤嬤的,她還說當初多虧嬤嬤的照拂,不然哪里會有今日的風光?」說到風光二字,她不禁咬了咬嘴唇,眼中也閃過一絲陰霾。
曹嬤嬤「哼」一聲冷笑道︰「那是自然,虧得她還記得,當日我們家能瞧上她,也是她的造化,收了那麼多東西,最後卻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這般忘恩負義我都沒跟她計較,這點銀子算什麼?還不是我那小子當初送給她的,如今不過是還回來罷了」
彩雀聞言心中震驚,一時又驚又喜,腦子里立時嗡嗡作響起來,張了張嘴竟然作聲不得。
曹嬤嬤還在摩挲著手中的銀子,頭也不抬的說道︰「這銀子我收了,不過別以為這點銀子就能換回那東西,你告訴她,什麼時候她把之前收的都還回來了,再談那個」
彩雀勉強壓下心中興奮,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嬤嬤放心,姑娘心中有數的。」
曹嬤嬤這才抬頭滿意的笑了,暗道這回可有救了,不然那些個流氓還不得拆了自家的房子抵債?
直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彩雀還是覺得一陣恍惚,拼命回憶剛才听到的消息,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竟然是真的。晃晃悠悠走出去一段路,才發現偏了方向,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二門附近,她暗笑自己糊涂,正欲轉身,腦中卻是靈光一閃,想起蓮秋平日里對待自己的嘴臉,不禁咬了牙,竟然直直向二門口走去。
小賤人,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