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無淵躺在地上,滿月的銀灰灑在他消瘦的身軀之上,黑色的衣衫染著鮮血,衣衫上雋繡的提靈花妖嬈地盛開著。他的臉色極為蒼白,眼楮緊緊地閉著,呼吸異常急促,渾身顫抖,表情甚是痛苦。
晚桐撲到他的身邊,正欲伸手扶他,卻發現無從下手,因為無論是他在外面的皮膚還是身上染血的黑衣,全部已經裹上了一層厚厚的冰,整個人就像剛剛從冰櫃里取出的已經凍了一個月的冰凍大蝦一般。他渾身不停地顫抖著,如同掉進了零下幾十度的冰窖之中,牙齒上下磕踫著,發出「吱吱」的聲音。
晚桐驚恐地伸出手,剛一觸踫到他身上的冰層,便迅速地縮了回來,那是入骨的寒冷,像冰刀一樣,不但冰寒至極,更加有一陣陣難以言喻的疼痛從手指尖傳來。
看著他不停顫抖的身軀,她焦急地不知所措,這是怎麼回事?這絕不是剛才的傷口造成的,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病癥。
「紀無淵紀無淵紀無淵」她不停地呼喊著。
「紀無淵你能听到我說話嗎?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問道。
他依然躺在地上,不斷顫抖著,毫無反應。
「紀無淵,你醒醒呀」她開始焦慮起來,忽然間,她的腦海中浮想起一直以來關于西陶太子身患異疾的傳聞,難道,此刻是病發了?
病發,病發,怎麼辦呢?
她焦急地想著。
以前看電視上的醫生講過,一般有突發性疾病的人都會隨身攜帶一瓶藥物,以備不時之需,他會不會帶著呢?
她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紀無淵,他的身上似乎在不停地向外滲水,而滲出的水一接觸空氣便凝結成了冰,附著在他的身上。
她意識到,冰層越來越厚,再這樣下去他會凍死在里面的不能再猶豫了,她豁地站起身來,四處掃視尋找著。視線落到剛才從溪水邊拾回來的半個破碎的瓷碗上,她撿起瓷碗,朝石頭上一摔,挑了一塊較為鋒利的瓷片拿在手上。
晚桐跪坐在紀無淵的身邊,開始去割他胸前衣襟上的冰層。不斷增厚的冰層已經將他的衣服凍得死死的,她拿起瓷片,用力地去割冰層,一層又一層,割掉的冰渣掉在地上後,瞬間就化成了水。
瓷片被磨得發頓了,她就換一個瓷片,不斷地刮著他胸前的冰層,來回的摩擦將她的手也蹭出了鮮血。她忍著疼痛和冰冷,絲毫沒有放棄。終于,他胸前的衣襟露出了冰層,她扯開衣襟,發現他的脖子上果真掛著一個黑色的鏈子,鏈子上墜著一個精致小巧的黑色瓷瓶。
她繼續去刮他脖子前的冰層,冰渣和著她手上的鮮血一起落在地上。黑色瓷瓶漏了出來,她費力地拿起瓷瓶,撬開瓶塞,從里面倒出了三顆紅色的藥丸。
他的嘴也早已被封在了厚厚的冰層之中,她只好繼續用瓷片去刮他唇前的冰。冰層更厚了,紀無淵制造冰的速度比晚桐刮掉冰的速度快得多,而且此時她的手已經受傷了,每刮一下,她都需要忍受著極大的疼痛。
但是,晚桐是一個耐心極佳,毅力又極度堅韌的人,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會放棄。
「紀無淵,堅持住」
「你不能死,你是西陶唯一的太子,唯一的繼承人,不能死」
「紀無淵,一定要堅持住,只剩最後一點了。」
她一邊刮著冰層,一邊不停地跟紀無淵講話。
在她的堅持之下,終于,紀無淵的嘴巴露出了冰層,她高興地說著︰「好了,好了,你有救了,快把嘴巴張開」
他似乎並不配合,仍然上下敲擊著牙齒,發出痛苦的「吱吱」聲。無耐之下,她只好用手指去撬他的嘴巴,又撬開牙齒,將三粒藥丸塞進他的嘴里。
眼巴巴地看著紀無淵吞進藥丸後,依然不停地制造冰層,「他娘的,這藥管不管事呢」焦急地晚桐開始咒罵了。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終于他減輕了顫抖,又過了一會,他的身體不再顫抖,牙齒也停止了敲擊。
「看來還是管用的。」晚桐見狀後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過了一個多時辰,紀無淵身上的冰層逐漸褪去,他的眼楮緩緩睜開,眉頭舒展開來,呼吸回復平穩。冰層在他的身下化作一灘清水,倒映著紅樹林投下的黑影。
「好一些了嗎?」。晚桐輕聲問道。
他起身坐了起來,微微點了一下頭。
「太好了」她放心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兩人沉默不語,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兩人明明還在拼死地想制服對方,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改變了立場,這樣的轉變令兩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夜很深了,氣溫在降低,我剛剛找水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山洞,便沿途做了標記,我們最好去那邊生點火。」晚桐打破了沉默。
「嗯。」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你還能走嗎?」。
他吃力地站了起來,有些虛弱地說道︰「可以。」然後示意她走在前面。
晚桐看了看他倔強的眼神,拾起他身邊裝著藥瓶和火折子的布袋,引著他朝山洞走去。
紀無淵走在後面,走得很慢,每邁開一步都顯得十分痛苦,剛走了十幾步,就已經落在了後面。晚桐回頭看著他,此時的他與之前在馬上與她搏斗,惡狠狠地掐住她脖子的那個凶惡男人判若兩人,他消瘦的身軀簡直弱不禁風,蒼白得嚇人的臉龐濕漉漉的,分不清是疼痛引發的冷汗還是冰層融化的水珠。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他面前,彎下了腰,生硬地說道︰「我背你吧」
「什麼?」紀無淵異常驚訝,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廢話快點」晚桐有些不耐煩。
「不用」驕傲的太子是倔強的。
晚桐直起身體,回過身,雙手叉著腰,皺著眉頭打量著他,「我說紀無淵,什麼時候了,你還裝清高你以為我願意背你嗎,若不是看你走不動了,就算給我幾百萬我都懶得看你這種自命不凡養尊處優的太子一眼」
紀無淵眼楮睜得圓圓的,重復她的話,「自命不凡?養尊處優?」尊貴的西陶太子哪里受過這樣的評價。
不等他發作,她又繼續嘲諷,「行了吧,看你那副嬌女敕的身體,像個大家閨秀,還沒走到山洞,早就被凍死了」
「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野蠻?」他不得不再一次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潑婦模樣的女子。
「喂好歹方才算是我救了你吧,你說話能不能客氣一些?」
紀無淵忍著快要被氣得吐血的沖動,「你這麼不客氣,居然還要求我客氣?」
「唉你們這種貴族子弟一個個矯情得要命」晚桐表示非常失望,「別浪費時間了不想死的話就快點上來吧」說罷她又彎下了身子。
紀無淵看著她嬌小的後背,竟然不由得有些好笑,「好吧,算你救人救到底。」他虛弱地邁動步子,爬上了她的後背。
晚桐用力地背起他,向前走去,邊走邊開始發牢騷︰「沒想到,你看上去挺瘦的,分量還不輕。」說完夸張地咳了兩聲,又繼續碎碎念︰「最近還真是不走運,每件事都這麼倒霉眼下又困在這黑漆漆的深山里,還不知道怎麼走出去呢」
紀無淵輕伏在她的後背上,頭靠著她垂下的發絲,一陣微風吹來,他嗅到了一股少女的芬芳,像靜靜綻放的提靈花,清淡而純真,一絲細細的悸動不知不覺襲上心頭。
「你是女子?」他突然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廢話」
他輕笑,「我見過你,當日在紫鏡河畔,你有一匹紅色的好馬。」
「嗯,它的名字叫赤烈。」
「今天我見你時便覺得似曾相識,只是你穿了女裝,我不敢認,方才你又穿了軍服,我才認出了你。」他頓了頓,又說道︰「當日和你在一起的是蘇鈺嗎?」。
他感覺到她的後背微顫了一下,接著听到她低沉地說道︰「你認出了我,以為我是東梁派來里應外合的,所以,起了殺心,對嗎?」。
也許是體力消耗得太過厲害,紀無淵的頭輕倚到了她的頭上,「是的。」微弱的聲音在晚桐的耳邊響起,溫熱的氣息沿著耳畔蔓延開來。
晚桐輕笑了一聲,「此時跟我說這些,難道,你不怕我想起之前你如何處心積慮地想殺我,一氣之下將你扔到山下去?」
「不怕。」紀無淵虛弱地說道,「你不會。」聲音越來越小,他困倦地閉上了眼楮。
晚桐不再說話了,只是安靜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