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桐一怔,低頭看著秋霜抽泣的後背,眉頭微微一皺。
此時,落葉也跑了過來,站在晚桐面前,愁眉緊鎖,嘆息道︰「桐姑娘,太子殿下出事了。」
晚桐淡淡道︰「怎麼了?」
落葉有些心急地說道︰「今日早朝上,女皇陛下宣布了一道聖旨,應了東梁的和親,命太子殿下準備迎娶東梁九公主做太子妃,太子殿下不從,在文武百官面前就與女皇陛下爭執起來,陛下一怒之下,將太子殿下關進了思過井。」
「思過井?」晚桐有些機械性地重復了落葉的話。
「是呀,思過井是皇宮後山的一座枯井,專門用來關押犯錯的皇室成員,被關在里面後沒有吃沒有喝,而且還要經受風吹雨淋。被關進去的皇室成員難以承受折磨,便會主動爬出來,但是只要爬出來,便代表妥協了。」落葉顫抖地解釋道。
未等晚桐有所反應,跪在地上的秋霜搖晃著晚桐的雙腿,「求求你,桐姑娘,太子殿下本就體弱,再加上昨天淋過雨,今晨本就是撐著病體去上的早朝,如果再挨餓受凍,恐怕……恐怕撐不下去了……桐姑娘,求求你,求求你了」
晚桐冷冷一笑,「你們該去求那女皇,求我有何用?」
落葉嘆道︰「桐姑娘,為了你的事情,太子殿下與女皇陛下已經僵持一個多月了,女皇陛下早有懲罰殿下之意,此次將殿下關入思過井更是心意已決。而太子殿下生性倔強,誰的話都听不進去,唯獨對姑娘你萬分呵護,也只有你能勸說太子殿下了。」
秋霜哭泣著說道︰「桐姑娘,連日以來太子殿下真心待你,白天你要曬太陽,他便也放下朝中的事情陪你曬太陽,晚上你在房里睡覺,他還常常站在房門外守著,多少次,我們都看到他一個人默默嘆氣。桐姑娘,縱使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但是太子殿下是無辜的,在你失蹤的那段日子里,太子殿下每日為了尋你吃不好睡不好的」
落葉再次說道︰「是呀,桐姑娘,殿下心里面也不好過,念在這段日子殿下此般待你的份上,還請你去勸勸他吧」
晚桐靜靜地听著秋霜的哭泣、落葉的勸說,並沒有再說話,只是轉過身默默地站在那里。
落葉見到晚桐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拉起了哭泣的秋霜,兩人向外走去,只是走出了幾步以後,就見秋霜又轉身指著晚桐憤憤說道︰「沒想到你這麼沒良心枉費太子殿下一片痴心更白白浪費了殿下的千年提靈王」秋霜剩下的話被落葉制止了,人也被落葉拖著出了花園。
晚桐站在原地,嘴角冷冷地抽動幾下。
入夜,晚桐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心里面一團亂麻。
次日清晨,晚桐推開房門,就看見外面的天空烏雲密布。用早膳的時候,秋霜沒有出現,落葉來時也是愁眉苦臉的。不到晌午,外面下起了小雨,晚桐站在屋檐下,望著花園里的長椅,眉頭不知不覺地皺了起來。
小雨一直下了兩個時辰,還是沒有停的意思,晚桐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回到房間里翻出一件披風來,又吩咐落葉準備一些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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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西陶皇宮後山的思過井底已經積蓄了少量雨水,彌漫著陣陣腐蝕味道。
紀無淵一人坐在井底的石頭上,身上的長衫已經全濕了,頭發貼在額頭上,消瘦的臉頰越發蒼白,搭在膝蓋上的手里緊緊地攥著一枚紅色珍珠耳環。
一條長長的繩子從思過井的井口垂下,上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有人順著繩子爬下來了。紀無淵懶得抬頭看,心想定然又是他的母皇派來規勸他的人。
繩子上的人身手很是靈巧,轉眼間已經爬到井底,雙手拽著繩子,看到紀無淵坐在井底的石頭上一動不動,連頭都不抬,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唉」
那一聲輕微的嘆息有如春日里的一道驚雷,瞬間將紀無淵擊中他猛地抬起了頭,就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吊在繩子上,幽幽地望著自己。他的雙眸中閃過一絲震驚,接著便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小桐?你怎麼來了?」紀無淵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
晚桐又順著繩子向下滑了幾尺,調整一下姿勢,準備躍下。雙手剛剛松開繩子,身子便被紀無淵接住,她還未反應過來,眼前的景物置換,人已經被紀無淵放在之前他坐著的那塊大石頭上。
晚桐低頭看了看,思過井底有少量積水,紀無淵此刻正雙腳站在水里,水面沒過了腳踝。察覺到晚桐的目光,紀無淵微微一笑,「你腿上有傷,不能站在水里。」
晚桐瞧了他幾眼,解上的包裹,盤腿坐在石頭的一端,空出石頭的另一側,看了紀無淵一眼,又朝自己身邊努了努下巴,示意紀無淵坐下。
紀無淵愣了半響,見到晚桐自顧自地將包裹放到腿上,開始解包裹的結。猶豫片刻,他無聲地坐到晚桐的身邊,只是雙腳還在水里泡著。
晚桐從包裹里拿出一塊白色棉巾,遞給紀無淵,再次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擦擦頭發,都濕了。」
紀無淵接過棉巾的動作有些機械,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晚桐的臉龐,棉巾拿在手里,也沒有去擦頭發,只是依舊那樣盯著晚桐看。
晚桐又從包裹里拿出一件黑色披風,紀無淵瞥了一眼,知道那是他的披風,眼中再次閃過驚喜。
晚桐見他愣愣地拿著棉巾,也沒有擦頭發,無奈地嘆息了一聲,放下披風,奪過他手上的棉巾,開始給紀無淵擦額頭上的水。
紀無淵一動不動,任憑晚桐替他擦著,一下一下,他覺得她的動作很是輕柔,他的目光鎖在晚桐的臉上一刻也未曾離開。
晚桐默默不語,幫他擦掉臉和頭發上的水,又拿起披風,給他披上,一套動作下來,她故意不去看他的眼楮。
「小桐……」紀無淵還是忍不住按住晚桐正在給他的披風打結的手。
晚桐停下動作,抽回了手,垂下眼眸,輕聲說道︰「你這是何苦呢?」
紀無淵輕輕地笑了,「你也來勸我嗎?」。
晚桐搖了搖頭,「我只是來看看你。」說著,又從包裹里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後,就見到那里面裝的是幾塊桂花糕,「餓了麼?先吃點東西吧。」
晚桐將桂花糕送到紀無淵的面前,抬起眼眸,對上了紀無淵的雙眼,一剎那,她見到那雙眼楮中涌動著萬分復雜的情緒,像是多種情緒糾結在一起。他們對視了片刻,晚桐又垂下頭,錯開了目光。
紀無淵接過裝著桂花糕的油紙包,拿起一塊,慢慢地咀嚼起來。
小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晚桐抬頭望向天,圓圓的井口上是一片蔚藍色的天空,被雨水沖刷過後,顯得格外清爽。
良久,晚桐輕聲說道︰「下過雨後的天空更藍了。」
紀無淵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塊桂花糕就收起了油紙包,也抬頭去看井口的天空,「嗯。」
晚桐輕嘆一聲,「若是人的心也像雨後的天空一樣純淨,該有多好。」
紀無淵側頭看她,微微皺眉,「小桐……」
晚桐依舊出神地望著井口的天空,「但大多數時候,純淨只是短暫的,用不了多久,天空就會再次混濁。」
紀無淵微閉雙眼,嘆息道︰「天空要承載的東西太多了,除了陽光和彩虹外,還有烏雲和狂風。」
晚桐收回目光,轉過頭,與紀無淵對視,兩人的視線在微涼的井底交錯。
沉默片刻,紀無淵說道︰「小桐,你覺得我該娶東梁的九公主嗎?」。
「有些人生來就帶著自己的使命,」晚桐微笑道,「無淵,做你該做的事情,那是你的使命,是你應該承載的責任,就像天空承載烏雲和狂風一樣,你不得不承載你不願接受的命運,這是你身為西陶唯一皇儲的職責所在。」
紀無淵眼中劃過驚訝,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面前這個因為自己而受到無數痛苦和傷害的少女說出的,一剎那,他突然想起當日在簽署《宛城和約》之時,蘇鈺曾說過,若不是晚桐,他不會去簽和約的。現在想來,那番話倒是有些道理,心中釋然一笑,她的確是一個有想法的女子。
「小桐,」紀無淵猶豫著握住了晚桐的手,緊緊地盯著她的雙眼,「你能原諒我嗎?」。
這一次,晚桐沒有抽回自己的手,迎著紀無淵的目光,「我沒有怨你,也沒有恨你,何談原諒呢?」
紀無淵有些艱難地說道︰「但倘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受這麼多苦。」
晚桐說道︰「發生過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不管過程有多痛苦,我只能去面對和接受。」
紀無淵的手顫抖了兩下,「小桐,你越是堅強我越是難過……」
「無淵,我曾親眼見過你發病,我能體會到那種痛苦,我也理解女皇為了給你治病的那種迫切的心情。我不是聖人,我也會恨,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我恨女皇,恨巫馬焰,他們給我帶來了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傷害。」
紀無淵皺眉,面對晚桐的坦然,他竟一時說不上話來。
晚桐嘆息道︰「有人跟我說過,每個人的存在,都有自己的意義。被關起來的那段日子,我曾經想過,既然我受到的傷害能夠治愈你的病癥,那麼我流出的鮮血就是有意義的,也算是我能為這個世界留下什麼吧」
紀無淵沉默地低下了頭,良久,他緊緊地握住晚桐的手,堅定地說道︰「你為我流的每一滴血都不會白流,我會去做我該做的事情的」
晚桐看著他的眼楮,燦然一笑,「上去吧,我又睏了,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