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斐的聲音溫柔的像是哄孩子,他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神色。
這個女孩子,孤傲冷清,旁若無人,一直是獨自一人,從來不肯親近誰,也從來不與誰親近,她就像一個游離在世間之外的物體,一個人獨來獨往,安靜的生活,安靜的做自己的事情,不合群,孤僻,桀驁不馴,除了對他,唯有對她,才小心翼翼的將那些喜歡小盡翼翼的按捺在心底,她喜歡他,他一直知道,只是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畢竟兩人的命運,可以欣賞,可以喜歡,但與情愛無關,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定義,剛剛听到她說的那些話,心疼到了極點,像是被一把刀一下一下的切割著,切得血肉模糊。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死,替自己去死,這種盛大的痛苦,痛大的感情一瞬間把自己沖擊得無以復加,像是欺許了許久,又是盼望了許久,她這個樣子,以為自己會很感激涕零嗎,不會,他一點也不會,可是為什麼那麼難過呢?難過的仿佛要死掉了一般,這是什麼?他不清楚,自小到大他清楚明白棋子是什麼意義,可以演一場無關風月的戲,也可以濃情相親相依,可唯獨不會有真感情,她在桃林里冷聲的質問,她在雨夜里狼狽的逃離,她的一切一切,突然在這一刻清晰明了起來,那樣的逼真,猶如繡花針不動聲色的刺入心底。
她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端木斐,見他一副冰冷不可感知模樣,便小心翼翼的將手指搭在耶律和雅腕上,她的身子極冰,像是溫度在慢慢的流失,過了一會兒,心中一驚,眉毛一跳,像是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耶律和雅這個時候,大抵是只進氣沒有出氣的力氣了,茫然的目光落在她那雪色的容顏上,像是山水畫簡單勾勒出的幾筆,清清淺淺,怪不得方才她那樣的神色,她原本還以為是光線的問題,耶律和雅她受了極重的內傷。那些滾燙的淚,連同那個清冷的女子一起撲向了盛大的死亡。
耶律瑤歌睫毛上掛著未干的淚,這樣的他,多像二姐失去非墨的時候。
宮燈重重,繞不過的燈影彌漫在夜色里,可是夜色暗的恍若失了顏彩。
端木斐在耶律和雅下葬之前已經離開,那一天略有小風,下著小雨,綿綿不盡的愁雲曖昧不明,像是將蜀宮的氛圍扭轉的更加悲傷。
學醫的都知道內息紊亂,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沖撞著,耶律和雅一向甚少染沾事非,難不成,難不成皇後娘娘身上的幻術是她下了?可隨即搖頭,她那樣的人,又茫然的看了一眼端木斐,關于他們倆的關系听太子哥哥稍稍提及,據說是二姐她小時候與端木斐有過一面之緣,太子哥哥因是和端木斐是好朋友,是以也時常帶著二姐一同玩耍,倒是兩人的感情……
宮燈十里,卻惹了花腥,染了劍影,碧瑤宮里像是失了聲的顏采畫一般。
他像是沉浸于自己編織的一場美夢中,眼波溫柔,唇角微抿,像是她時常在他身邊的模樣。來不及多想已听到端木斐突然笑了一聲,聲音輕柔的仿佛滑過羽翼,緊緊的抵著她的額角︰「雅兒,不要離開我。」
耶律瑤歌淡淡一笑,不置一詞,想不明白的事情終歸是想不明白,這些事情接二連三弄得她心力交卒,身邊蘇月素芊瞧見她悶悶不樂的模樣,想勸解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變著法兒想著讓她高興一些,可始終心底沉沉的猶如覆蓋了一層陰郁,揮之不去。
耶律瑤歌撲到她身上,感覺天地間黯然失色,這樣的場景,不知該怨誰,又該恨誰。心中生出茫然,生出恨意,可是又能怨誰呢?自己嗎?眼角的淚意瘋狂的滑落,滴在一身血衣的耶律和雅身上,她就這樣毫無留戀的死去,再不屬于這個世界。
「二姐,你不要死!」耶律瑤歌像個孩子一般失聲痛哭,她一向雖與二姐甚少親近,可是這一瞬間從心底蔓出來的巨大悲傷像是把自己淹沒,她那麼年輕,還沒有嫁人,怎麼可以雲死,她哭得悲傷,哭得絕望,模樣狼狽的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夜風像是撕碎暗夜,拼命的怒吼著。
他將她柔柔的放在懷里,唇貼近她的耳側,聲音極輕,像是她還活著,他怕吵到她,可是她終是听不見了,那些話,她一直想听的那些話,再也無法听到了。無論他以後會說多少遍,都不再屬于她了,耶律和雅,她確實死了。
那樣的疼,其實她一直如期望的一般好,一般听話,一般認真,作一個棋子,她很合格,可是今天,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選擇這樣做,在他面前死去,報復他嗎?
她看著他,眼神里現出萬千華彩,像是還沒有沾上人命的年輕模樣,聲音極輕,像是響在黯淡的夜色里,帶著微微的光亮︰「事到如今,你還肯這樣哄我,我很開心。」
倘若不是她,倘若沒有她,二姐她又怎麼可以去死呢?
發生那樣的事情,又是眾人親眼所見,後宮掀起驚濤駭浪,不過一段時日,後宮接二連三怪事連連,耶律齊怒不可遏,接連下了幾道聖旨,大意是其一是將皇後娘娘罷除番號,打入冷宮,蜀宮從此無後,其二是耶律和雅以公主之禮厚葬,其三是宮中諸人不能妄議宮中事非,否則嚴懲不怠,其四是宮人任何人都不能替皇後求情,否則以同罪論誅。
耶律和雅,她死了。
端木斐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像是被她的聲音嚇倒了,身子微微一顫,極力掩住難過,悲傷,極力強作鎮定如常,可始終那些被掩蓋的事實真實終歸會浮出水面,他以為自己算天算地機關算盡,卻唯獨沒有算出最後的時局,他看著她,一字一頓︰「她沒有死。」頓了頓,又信誓旦旦的開口,執拗的不像那個冷靜如常的端木斐︰「她不會死的。」
手伸出來,想再一次的撫模一下那一個倦戀多年的眉眼,終歸是無力地垂下,極輕的幾個字飄散在夜色里。「阿斐,好好活著。」
眾人面面相覷,像是對現下發生的場景猶如抽離了心神一般,直到耶律瑤歌手中的瓷瓶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發出極輕脆地一聲響,眾人才醒悟過來。
——*——*——*——*——過如色出。
他想抱起她,卻終歸是不能,那白的衣被血染得緋紅,這樣看去,像是一條緩緩流淌的血流,他看著她,像是看了一輩子那麼久,又像是認識她,又像是不認識她。
耶律和雅靠著他咳嗽許久,似乎還有淚珠掛在長長的睫毛上,卻突然輕輕笑了起來,那笑美得像盛綻的煙花,華麗而高傲,透著生命中最後的微茫,她看著他,像是把這張臉印入心底,印入眼簾,終于緩緩出聲,可聲音卻破碎的不成樣子︰「不要難過,阿斐,我死了沒什麼不好,我這一生,終歸是一個笑話罷了。」zVXC。
空氣中緩緩流淌著血的味道,映在鼻尖,盈滿眼簾,血,漫天的大血,像一場冬雨,點點成傷,劃成一條長河,耶律瑤歌手中的瓷瓶無力的垂下,嘴巴張合了幾次,卻沒有發出聲音。耶律和雅這個模樣,大抵是離死不遠了。自己又暗暗罵了自己一通,雖然是如是想著,但是忍不住想賣弄一番,自古以來學醫者當救死扶傷,更何況眼前這一位是她的姐姐。
沒用,他不會在乎,一點也不,他這樣想著,可是眼角的濕意克制不住的滾落,滑在她臉上,冰冰涼涼,她像是沒有感知,一如清醒時的冷冰模樣。
一道聖旨,將皇後娘娘無情的打入冷宮。
一直跪坐在一旁的耶律瑤歌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只見這個一向優雅翩翩的貴公子難得有頹廢傷感的模樣,冰冷的唇角,蒼白的臉色,嘴角幾近顫抖,像是受了極大驚嚇。恐懼一點一點從心中蔓延出來,他緊緊的抱著耶律和雅,像是怕失去了生命中最貴重的物什,而他那個模樣,像是對她完全佔有的姿勢,這樣的他,她像是從來沒有見過。
因宮中有喪事,餞行不是很隆重,耶律瑤歌依禮前去送行,只見多時不見的端木斐頹廢得很,一身白衣穿得有些頹廢模樣,像是受了什麼重挫,整上人彌漫著低迷又感傷的氣質,他看著她,也不像平素那樣愛捉弄她,只輕輕道︰「等我一年,一年後我來娶你。」
耶律瑤歌當眾不好拒絕,只能淡淡點頭,算是答應了,其實答不答應並不會影響什麼,事實會照著既定的劇本往前走,但是自己性命所剩無已,一年之後她等不了那麼久。
而蜀國一月之中連喪兩位公主,如果冒然前來取親,于禮不合,是以端木斐給了耶律瑤歌一年時間,而當時沒有人想過這一年之中會發生那麼多的事情。以至于後來會引發那麼多事情,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所有人的命運朝著不可預期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