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心明居那扇緊閉的院門,呈現眼前的仍是存在記憶里的庭院,一草一木如往昔,仿佛又離兒時的美好近了很多。
此時月華初懸,清冷的月光取代了先前炙熱的霞光,溫暖飄散,涼瑟的晚風輕撫面頰,令人的頭腦也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猶記得兒時的一些時光,這庭院居住的老人曾給予過她濃厚的關懷。她受到來自長輩的深刻暖意,同時的她甘願付出所有的依賴。然而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老人變得漸漸不像老人,會對她用計,推她去面對危險,甚至將往昔的疼寵收回,再找不到骨肉親情的痕跡。
怨過,惱過,以及恨過,卻在後來听到老人那麼多的情非得已。
她錯愕無奈,也有著無人理解的遺憾。經過了這般多的事之後,她或許會對以往的種種釋懷,不再去刻意記著到底誰是誰非。但留下的裂痕卻是不能用時光彌補,她和女乃女乃怕是終歸回不到過去。
「大小姐,老太太讓你進去!」晴冬呆板的聲音驀地拉回了毓意飛馳的思緒。她方才若不是扯了扯嘴皮子,證明她是個活人!憑她空洞無神的雙眼傻愣愣地望向一個角落,一張木訥的臉沒有任何生動的表情的樣子,實在難以相信她居然是老太太身邊最貼心的人!
「恩!」
經過晴冬的提醒,毓意才驚覺自己已在老太太的房門口出神站了許久,腿都有些麻了。想來,她還是對往事過于執著!
她無奈地笑笑,提起裙擺卻未有慌亂,信步走進無比熟悉的房間。
月色傾瀉于她的身,映得她一身裙裝像是綴了碎玉珠子的光輝。
不同于其他老人或是富貴或是寒酸的臥房,老太太的臥房永遠不注重格調,只是簡單地保持著干淨舒適,一桌一椅規整有秩!
房內的光線有點兒黯淡,只點著一根半長的蠟燭。點點燭淚燃盡,照得人影綽不清,令面容的半邊隱在了浮光。
而窗台邊則擺著一個紫金鏤花小香爐,放著兩三片竹子心,此刻正裊裊焚著青煙,暈得房間更加煙霧繚繞。
竹子青澀的香,慢慢飄入毓意的鼻翼,讓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她這才向高坐的人望去,平平的一眼卻令她眼眶微熱。
滿頭銀絲工整地梳成一個髻,僅以一根碧綠的簪子固定,再無其它發飾。洗盡鉛華的面容上透著疲憊的老態,見到她輕聲走進房門,便沉沉地笑起來,臉頰因笑微微往里一縮,溝壑的皺紋越發顯眼。
清明睿智的雙眼,散去了往日的光華,竟充斥著混沌的污濁,但努力地不斷填充著眼底的笑意,殷勤卻含著膽怯地向她望來,仿佛是盡著自己的所能拼命地討好于她。想要接近,又害怕著拒絕!
再多的狠心,再多的果斷,無聲無息地褪去。毓意的心,不由自主地悸動,許多淡忘的事實不容分說地浮上心頭。
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生了大病,好多天都躺在床上休養。
張月淑得知此事,匆匆看過她幾眼,態度冷漠。而身為太傅的爹爹也對她的病情不仔細,做不到親自照料。唯有常年不對他人輕易言笑的女乃女乃,放下楊家當家人的架子,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為疏解她心中的不快,耐心地跟她說了一個又一個動人的故事,沖她和藹的笑。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才那麼地敬重女乃女乃,超過楊家的其他人。女乃女乃說的話,她銘記于心;女乃女乃要她做的事,她從來不推月兌。
三姨娘去世後,孤獨的大年初一夜,在她遭到張月淑的寒漠對待,最後陪在她身邊,給她紅包讓她出去散心游玩的亦只有女乃女乃。
自她進宮,明朗的天空才漸漸變了顏色,令她的童年染上許多不應屬于她的灰暗。一系列事情的發生,楊家人轉變得她再不熟悉!
可女乃女乃明里暗里,仍是會給予她不時地關懷,即使比不上兒時,卻比很多人好太多。至少她得知張月淑並非她生母後,曾在女乃女乃庇佑下度過了一段五年的平靜時光,令她寧和地學習了很多東西。
女乃女乃明明就有苦衷,而楊家也定有所隱秘,並不是如表面的簡單。所以她可以站在納蘭的角度上為他考慮,為何不可以站在女乃女乃的角度上為她思量。她說過,過往種種釋懷,又偏偏留著矛盾的不甘心理,借口著往事造成的裂痕不會彌合從而不真正地學會坦然。
不經意間,她失去了太多東西,若能挽回,其實不必計較那麼多。
「毓意……」一聲遲疑的呼喚,滿是老人苦苦思慮過的心酸。
老太太在這半年的時光里面想了很多,了悟了很多,回憶半生的波瀾起伏,慢慢看透世間的沉浮。她每每思及曾對毓意做的那些舊事,便不由地懊悔萬分,恨不得時光回轉好彌補錯過的溫情。
楊家的基業在此,她怎麼可以把所有的責任推到小輩的身上,讓小輩承受了這般重的壓力。她以為自己將對小輩的疼愛悉數轉移,全都放在了毓意的身上,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她的自私找理由。
兩個人默默地檢討自個的錯誤,渾然不覺彼此的氣氛有什麼不對勁。等到毓意回過神的時候,老太太早已老淚縱橫,顧不上抹眼淚正泣不成聲地反復低喃「毓意」二字。
「女乃女乃!」毓意沒听到剛才老太太喊她,起先當她看到老太太變得如此蒼老的模樣就陷進了自我檢討,哪還注意到旁的變化。
此刻的她,見到老太太哭得傷心,心揪得一陣陣疼。尤其是沙啞的喊名聲,震住了她的心魂,令她愈發不知所措。
「毓意,你喊我什麼?」老太太哭得傷心,卻沒有錯過毓意驚慌的喊聲。她的心中一喜,但生怕自己听錯,迫不及待地求證!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你永遠是毓意的女乃女乃。您別哭了,實乃毓意不孝!」毓意控制好力道,撲到了老太太的懷里。她一如當年撒嬌,緊緊抱住老太太日益干瘦的身體,淚水糊了一臉!
「毓意啊,女乃女乃悔啊!以為楊家未來的希望在你們小輩身上,因此不管你們是否可以承受得住,通通把責任往你們身上推。我的毓意,這些年楊家對你有虧欠,女乃女乃更是對不起你!」老太太听著毓意一疊聲的哭音,心軟似水。她低頭,入眼的赫然是毓意的一張花貓臉,她顫抖地伸出手,不失愛憐溫柔地替她將臉頰上的淚痕細細地抹去。
感受從指尖傳來的溫暖,毓意越發貪戀地往老太太的懷里鑽了鑽。她深吸了口氣,掏出方帕子,抬手擦拭老太太溢出的淚水。
「女乃女乃,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做人總是要朝前看的,我們不要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毓意一字一頓堅決地說出口,沉湎往事只會讓人退步,既然要決定徹底地放下,不如學會坦然地朝前看!
「毓意,女乃女乃對你……」不知想起了什麼,老太太躊躇了半響才遲疑地說出口,「毓意,並非女乃女乃半年不去找你,而是風城主曾給我報過信,說你一切平安。所以不耽誤你做事,我也沒去擾你的心神!」
「女乃女乃,你說表姨?」毓意從老太太的嘴里,听到風城主三個字,不由震驚地大駭。她是從表姨嘴里听到過楊家不同尋常,但她從來不知道表姨居然給楊家傳過信,她們早互相聯系!
「是啊,風三笑城主!」老太太知道現在很多事並不能藏著掖著,因此選擇了坦誠,「你這次去了風月城,必是知道你的娘親便是名滿天下,風月城前任城主的女兒,風蔚暖吧!想當初她懷著你,進了楊家的門,對楊家來說既是幸事也是禍事。憑借你母親親的能力,你以為一個張月淑會對她造成影響嗎?五年前我跟你說的那些,雖是事實亦是虛假。而今你到過風月城,幫助過風月城,同樣延續了作為風家子孫的責任,那麼你今時今地又有什麼打算?」
聞此問題,毓意的心神一斂,先前感慨萬千的神情登時消散,嚴肅正然重現她的面容之上。她認真地開口,不存在敷衍︰「我身為風家僅存的嫡系血脈,風家的責任我不可以推搪。那我同樣是楊家的女兒,盡管女兒外嫁當不得楊家以後的力量,但凡需要我貢獻的力量的事情,我絕對不會退縮半步。」
「你不好奇十六年前發生過什麼嗎?我和風城主說的話,入你耳里盡是模稜兩可的意思,你真的可以再一次相信我們嗎?」。老太太的眼,深深地鎖住毓意的雙眸,不允許她有分毫地躲閃。
「當然!即使我要知道,但時機並不到。就像以前,您不肯告訴我有關娘親的事情一樣,而當我到了該知道的時候,那些秘密也不再算是秘密!」毓意的語氣篤定,並未因老太太遮掩真相而感到動搖。既然他們不願告訴她,她打听再多也是枉然。何況表姨和女乃女乃都為了她好,她任性妄為豈不是傷了她們的心?
「好!」老太太滿意地勾起嘴角,綻放出自豪的笑容。果然不愧是楊家的女兒,她終于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能接手楊家的後輩。
「日後楊家的事,我會吩咐謙仁和你一起分擔。你現在先去梳洗一下,還有一個你的接風宴要應付呢!」老太太得到毓意的諒解,只覺放下了困擾心田許久的枷鎖,讓她的身心迸發前所未有的解月兌。所以她要打起精神,幫毓意清理掉一些礙眼的麻煩!
楊家,又到了重新洗牌的時候!(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