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哥兒說的是,下次再也不賭了。」高二嬉皮笑臉,敷衍過去,看杜遷懊惱盤起頭發,打趣說道︰「杜哥兒,你還真愛干淨,比那些姑娘家洗的還勤快。」
「你知道什麼,這長發著實惱人,真想剃個干淨。」杜遷瞪了高二兩眼,要不是怕那些老頭上門嘮叨,他早剪了。
高二嬉笑兩聲,從懷里掏出酒葫蘆,油紙包了大半只燒雞,放在磨盤上,獻寶似的看向杜遷。
「你小子……」杜遷也不客氣,接過酒葫蘆灌了一口,兩人一頓吃喝,風卷殘雲,不過一會兒就處理了半只燒雞。
「杜哥兒,你今年都二十了,怎麼不見你尋個婆娘,听說前陣子王婆來給你說親被你轟走了,難道是看不上那家姑娘?我倒是知道,好幾家姑娘都相中你了。嘿嘿,那些小姑娘,路過你家門,還踮腳往里面望呢!」高二只吃了個翅膀,就抹抹嘴,不再吃喝。
「怎麼,說親的找到你這,要你拉紅線?你還想學人家做紅娘?」大半只燒雞下肚,杜遷也沒覺得飽,拿起酒葫蘆,笑罵高二兩聲。
「瞧您說的,誰會來找我啊!我就是想著你那桌酒席呢!不過說真的,難道這附近,就沒有杜哥兒看得上眼的。」高二臉上燒紅,他的確收了別人好處,來杜遷這打听。
「看得上眼……」杜遷眉頭一凝,想到當年山洞里兩個道人,不禁失神問道︰「高二,你知道什麼是道嗎?」
「啥?」高二一臉疑惑,沒听清杜遷問什麼。
「唉,我問你做什麼。對了,你相信世上有神仙嗎?」杜遷回過神,看到高二一臉迷茫,心中苦笑,轉而問道。他沒指望高二能答上什麼,只是那兩個道人的事壓在他胸口,想找個人說說。
「當然相信,我小時候還有個老神仙給我算過命吶!他說我天庭飽滿,眉宇俊朗,骨骼清秀,是大富大貴的命。」高二說到這,下巴都抬到天上了。
「怕不是哪里來的半仙,江湖騙子蒙你的話也信!說說,他收了你家多少銀兩,才說這些好听話?」杜遷說著大笑起來。
「杜哥兒不要話說,那老神仙背著把寶劍,腰間別個青葫蘆,還會騰雲駕霧呢!」高二見杜遷不信,比劃了那老神仙的樣子。
「那你怎麼不拜那老神仙為師?」杜遷還是不信,戲謔看著高二手舞足蹈。
「那老神仙在我家吃了頓齋飯,後來就走了!」高二訕訕說道,一臉可惜,嘆道當時沒抓住機緣。
「哈哈,我就知道是個混吃混喝的。」
「杜哥兒好沒道理,怎麼就是不信呢!」高二漲紅了臉,怒氣沖沖。
「我當然信,這世上的確有神仙……」杜遷說著唏噓不已,那兩個道人的樣子又在眼前晃過,那兩人的臉像是在他心里扎了根,一直不曾忘記。只是那兩問到現在還是百思不解,也不知道怎麼去找那兩個道人。
「那就是了,等以後我大富大貴了,一定請杜哥兒大吃一頓。」高二沒看見杜遷低頭苦思,吹噓自己日後如何如何。
「就怕你飛黃騰達的時候,記不得我咯!」杜遷喝完,丟下酒葫蘆,看了眼還在做白日夢的高二說道。
「杜兄弟在家嗎?」高二剛要說話,門口就傳來一陣馬蹄,只听兩聲下馬,大門就被敲響了。
杜遷聞聲叫高二把油紙雞骨頭收拾了,徑直打開大門。敲門的兩人,一身差衣,都是官差,是杜遷在開封府的熟人周威和田陽。兩人和杜遷認識已有兩年,也不客氣,直接拴好馬進門。
「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這身打扮,難不成要出遠門?」杜遷見兩人背著行囊,馬背上還有行李。
「府尹大人命我二人去滄州,親手交給滄州知州,大人知你武藝高強,命你和我二人同去。」周威客套兩句,直接說出來意,一指門口,正好三匹馬。
滄州是邊疆重地,要是有公函也不會派幾個差官去送信,估模著是私信。黨派之間的事,杜遷也不想打听,點點頭,暗道晦氣,換上差服,收拾了行裝,讓高二幫忙看家。帶上佩刀,背著哨棒,跟上二人。殊不知此行凶險,改了杜遷一生,和高二這一別就是十余年。
京師之地,自然是人流洶涌,熙熙攘攘。紅男綠女往來不絕,叫賣聲不斷。三人怕騎馬傷人,到了城外才策馬狂奔。滄州距離汴梁兩千多里,路途多險,三人帶的雖不是加急公文,但也不慢,饒是如此,這來回也得花上一個月。馬背上顛簸了一天,三人在天沒黑的時候尋了家客棧。店家看客人是三個官差,好酒好肉一番招待,杜遷坐在凳上只覺得渾身僵硬,下馬之後別提有多難受了。
一路奔波,三人早就餓得不行了,飯菜上桌,叫店家做了份干糧就大口吃起來。一頓風卷殘雲之後三人才不舍放下筷子,打了幾個飽嗝之後開始吹牛打屁,消遣時間。
「你說我們這趟去滄州,知州能給多少賞銀?」三人里,田陽最是好財,滄州還沒到就在想著賞銀了。
「怕是不少,府尹大人把信交給我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這信肯定極為重要。也不知這信里究竟是什麼要事?」周威想到府尹謹慎模樣,好奇心頓時就上來了。
二人正要討論,杜遷拉著他們盯了兩眼,低聲說道︰「隔牆有耳,不要多說。還有,我們把信送到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管,有時候知道太多並不是好事。」
「杜兄弟所言甚是!」周威田陽一听,頓時醒悟,伸手擦了擦頭上驚汗。沉寂片刻之後,二人端起酒杯敬了杜遷。
「看那個和尚,不戒葷腥也就罷了,還喝酒。」三人一陣沉悶,周威田陽也覺得沒趣,兩人四下看去,在拐角一張桌子尋到了一個大和尚。見那和尚滿手油膩,撕扯著牛肉,伴著酒下肚,頓時興趣來了。
店不大,老板為了討個喜慶,湊了八張桌子。杜遷進來時沒注意,周威和田陽兩人一說,他才發現店最里面果然有個 光瓦亮大和尚。那大和尚一身僧衣,背寬如虎,腰壯如熊,絡腮胡子一直長到腦後,橫眉環眼。旁邊放了把禪杖並著兩把戒刀,透著幽幽冷光。
酒水灌進僧衣領,大和尚隨即敞開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脯,隱約可見青色紋身,或是盤蟒,或是臥虎,豺狼蒼鷹活靈活現,一個個面目猙獰,眼帶凶光。杜遷看的咂舌,心說這是哪家廟里的和尚,凶神惡煞,一點佛家的慈眉善目也沒有,反而倒像是那些降魔護法的夜叉金剛。
「恐怕是哪家寺院的和尚耐不住饞癮,下山破戒。這和尚膀大腰圓,吃相豪邁,做和尚真可惜了。」
「要我看卻不然,一定是強盜化妝的,你看他那兩件兵器,怎麼看也不像是護身用的。」
酒桌上的沉寂被打破,周威田陽立刻滔滔不絕說笑起來,話題一直不曾離開大和尚。杜遷看二人說著大和尚的壞話,心里好笑,兩人分明是嫉妒。
大宋雖然是以武定國,但是太祖黃袍加身,知道軍權重要,極力打壓軍部,故而宋時當兵的地位低下,又因宋時軍人皆入尺籍,而尺與赤通,所以軍人都被鄙稱為赤佬。反之和尚就不一樣了,雖然清規戒律嚴格,但是寺廟香火旺盛,都有田產,平時經商還能放高利貸,寂寞了還能勾搭祈福還願的女施主。要是有人犯了法,直接進寺院做個和尚,口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連官府也不去管。兩者一比較,也難怪軍隊出身的都不喜歡和尚。
那大和尚也不知听沒听到,這邊拿他說笑一概不理,只管吃自己的。杜遷看的稱奇,那和尚飯量嚇人,四斤牛肉,十個饅頭,還有兩壇酒,不過一會兒就全入了肚。
見周威田陽越說越玄,杜遷趕緊打住,搖頭說道︰「行了,你們也別說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那位高僧以身試法,明了佛理,我們還是早點歇息,明早好啟程。」
「好,說得好!施主字字珠璣,盡顯我佛禪機,不如同來共飲,豈不快哉。」周威和田陽還沒說話,只听 的一聲,大和尚拍桌而起,丟下酒食,徑自走到杜遷這桌。也不管杜遷三人驚愕,呼喊店家又上了兩壇酒。
大和尚走近,杜遷才仔細打量他,只見他面闊耳大、鼻直口方。想到自己的話給他听到,周威和田陽的話自然也沒漏了,見大和尚豪爽直率不曾放在心上,杜遷對他好感倍增︰「大師過獎了!山野之人,說話不曾注意,還望大師海涵。」
杜遷給周威兩人遞了眼色,兩人也不含糊,立刻舉杯敬了大和尚。大和尚不以為意,回敬了一杯,對杜遷說道︰「想不到路遇這家店,能遇到兄弟這等妙人,當真緣分。酒肉穿腸過,我佛心中留,兄弟當真大智慧,今天定要喝個痛快。」
「大師不要取笑我,這般玩笑話哪里能當真。在下杜遷,這是周威、田陽,我三人在開封府當差,不知大師出身那座寶剎?前方就是汴梁,難不成大師也是京師中人?」杜遷看大和尚一臉激動,暗道慚愧。心說濟公活佛,你老人家的話我就借來用用了,誰叫杜某人生的早呢!
「灑家渭州人氏,俗家姓魯,後感佛法深明,在五台山文殊菩薩寶剎出家,蒙我佛不棄,賜名智深!此番正是去汴梁大相國寺,尋找我師弟下落。」魯智深說完,呼了一聲佛號,周威田陽立刻肅然起敬。五台山文殊院乃是名山寶剎,高僧更是數不勝數,名聲享譽天下。
周威田陽還在拍魯智深的馬屁,杜遷這邊就呆住了。魯智深可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他嫉惡如仇,見義勇為,一生鋤強扶弱,人人稱頌。見到魯智深讓杜遷大驚,但還不至于呆住,他真正驚訝的原因是時間對不上,魯智深出家的時間不對,太早了!而且以他所說,他不是因為打死鎮關西才被迫出家的……自己也不再是那個杜遷…亂了…全亂了……
「杜遷兄弟,灑家痴長幾歲,今天相逢便是緣分,厚顏喊你一聲兄弟。酒肉穿腸過,我佛心中留,灑家覺得這話好像意猶未盡,不知後面還有沒有?」魯智深和周威二人推杯換盞,看杜遷端個酒杯愣住,搖了他一把。
「後面自然是有,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杜遷被推了一推,臉上還是呆滯,隨口說了出來,連杯中酒水濺在衣服上也不知道。
「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杜兄弟當真大智慧,灑家不如。今天听聞此禪機,真是我佛眷顧,定于三位不醉不歸。」魯智深聞言眼中精光閃爍,猛盯著杜遷,右手暗藏袖袍掐拿一番,眉頭微皺,隨後舉起酒杯痛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