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灼灼怎麼也沒想到,宗麒說吃飯就真的拽著她進了醫院對面的一家快餐廳。她毫無胃口地撥拉著滿滿一盤子炒面,瞪著對面大塊朵頤一個漢堡的男生,嘴角抽搐︰「你屬豬的啊,還真吃的下去……」
「不吃飽哪有力氣干活啊。」宗麒振振有詞,把吃剩的包裝紙揉成一個團,手一揚,正投進不遠的垃圾桶里,嚇了正做清潔的大媽一跳。
「漂亮,三分球」他開心地打了個響指,無視清潔大**怒目而視。
這家伙,玩的還挺高興的……灼灼頭痛地扶額。
「安心啦,我都沒著急,你急什麼。」宗麒又拿起一邊的可樂,悠閑的神情分明在笑灼灼「皇上不急太監急」,可鬼知道這小子什麼時候反客為主的
灼灼從桌子底下一腳踹了過去︰「廢話,不是你家的活你當然不急」老巫婆發火又不會吃了你……
「哎?我之前沒說嗎?」。宗麒呆了下,咬著吸管眨巴眨巴眼,「我剛到這地方就發現這一帶的‘界’被嚴重扭曲了,靈脈流動十分混亂,本來還想跟你說要去調查下呢,結果見了寧霏竟發現她就是這一切的源頭。她身上的詛咒已經影響到界的平衡,到了我們宗家的管理範疇了。」
「你怎麼不早說?」灼灼睜大了眼,失聲道。
陰陽兩界水融,天地靈氣呈脈絡流通其間,一直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而保障這平衡的就是‘界’的存在。它就像一層屏障,也是一種規則,阻止著兩界的生物對彼此的窺伺。而宗家的輪回師,之所以能遣返魂靈,就是因為他們擁有打開界的權力。從古時與冥主定下契約開始,宗家也同時擔負起保護「界」的義務。
而現下,以寧霏為中心引起的時間扭曲,將無數空間的因果律都集中纏繞在她這一個點上,勢必會對陰陽兩界的法則產生嚴重的扭曲和破壞。灼灼一直沒能意識到這點,主要是因為她只是洛家的驅魔師,驅除陽間的魑魅魍魎是她的本行,但對靈氣的感覺實在不靈光,而「界」更不是她能伸手管的範圍。
灼灼此時很有掀桌的沖動。市立醫院這一帶恐怕已經是一片異界魔窟了,她這個外人都能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眼前這個正統出身宗家的小子卻還在悠哉悠哉地喝可樂?
「出這麼大事你還有心情吃東西」
「急什麼啊,不是有你在嘛。」宗麒笑得雲淡風輕。
灼灼被噎了下,真不明白這小子哪來的這股信心。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對付這種能施展時間禁錮的咒術的老怪物一點把握都沒有,只能咬牙切齒道︰「驅魔師可不是給你們擦的」
「丫頭你傲嬌了~」宗麒不知死活地吐槽。
「傲嬌你妹啊」灼灼吼。
「所以才更要吃飽啊,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啊」宗麒斗志昂揚地握拳,蹦起身就又向吧台竄去,「我去再點份雞翅」
灼灼目送他的背影……這個吃貨……不行,真的好想掀桌
「蠟燭……香油……大米……還有火辣辣的二鍋頭~」宗麒從超市便利袋里一樣一樣的掏出買來的東西,最後竟掏出一瓶白酒,神情有點莫名的亢奮。他擰開蓋子,深吸口氣,臉上竟浮起可疑的潮紅。
「喂,你該不會打算先喝兩口啊?」灼灼警惕地躲得遠遠的。
「怎麼會呢,我還是未成年人……」宗麒嘟囔著,擰上蓋子,把東西重新裝回袋子里,「好孩子要听媽**話……」
這家伙該不會聞到酒味就開始醉了吧?灼灼有些黑線地看著他開始蹲在地上忙活。
這里是市立醫院附近的街巷里一塊鮮有人煙的空地,此時被宗麒布上特殊的法陣,據他所說是修復「界」的陣,但灼灼很懷疑,這種材料都是從路邊超市隨便買來的不靠譜的法陣,真能起作用嗎……
「當然沒問題」宗麒信心滿滿地說。他點燃最後一根蠟燭,走到法陣的中心,盤膝坐下,終于收起嬉笑的表情。
窄巷的空氣里彌漫著香油和酒氣混合的味道,沉悶得讓人窒息。突然憑空一陣冷風吹過,搖曳的燭光中,少年明暗斑駁的臉顯得有些詭異。
灼灼抱著迷你版的睚眥站在法陣之外,關注著外界以免被人打擾。她不禁也有些緊張與好奇,這宗家密不外傳的法陣會是怎樣發動的。
只見……宗麒從兜里掏出一架口琴來。
……宗家秘傳百年的法術就是靠這種現代西洋樂器發動的??你哪怕拿出一根古木雕的笛子什麼的也對得起觀眾的情緒吧?
就當灼灼在內心代表廣大讀者咆哮出悲憤的吐槽時,宗麒已經吹響了第一個音節。
仿佛風吹過空曠的山崗,天空回蕩清澈悠揚的聲音,梳理舒卷的流雲。就像曾听過的鎮魂曲,這一次仍然是沒有清晰旋律與節奏的曲子,卻並無雜亂之感,听似自由散漫的音節曖昧地編織成一種奇異的韻律,猶如一只透明的手,觸動空氣中無形的弦。
一片陰影漫過頭頂,灼灼不禁抬頭,只見聚集的雲層緩緩遮住陽光,僅片刻功夫,已是風雲變色,雲端深處隱隱有悶雷滾過。紊亂的靈氣掀起一陣陣猛烈的風,在街頭一片飛沙走石……
睚眥發出低低的鳴叫,在灼灼懷里不安地扭動著。灼灼抱緊了它,突然腦袋里仿佛有人重重敲響了一口洪鐘,一陣強烈的眩暈。之前一直隱約的不適感終于清晰起來,那是由于界的破壞而導致的陰陽兩界的氣的混亂,驅魔師敏感的體質首先受到嚴重的影響。
她閉上眼,默念了一段清心咒,待那股讓人幾欲嘔吐的眩暈感略有減輕,再睜開眼時,眼前的場景讓她倒吸口冷氣。
只見法陣發出銀白的光芒,向外圍一層層漣漪般的擴散。仿佛洗去晦暗光線中的偽裝,空氣中如打翻的調色板般,混亂斑駁的光斑呈現出來,黑色的電流四處流竄。那並不是真的電流,而是界的裂縫,遍布空中的蛛網般的縫隙,將現世的景色切割得支離破碎。裂縫的深處,點點赤紅的光閃爍著,伴隨著「嘻嘻哈哈」的尖細的笑聲,那是一只只流著血的眼楮,魂靈的嚎哭從界的裂縫中源源不斷地溢出……
這就是界被破壞後的真面目?的確如自己所想,已是一片魔化的異界,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灼灼正琢磨著,突然驚覺腳下騰起溫潤的光。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驀地睜大了眼——一條寬廣漫長的光的河流正從地下緩緩顯現,向遠處無限奔騰延伸……
是顯形的靈脈
只是此時,這條本應純淨溫暖的光之河卻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渦流,黑色的瘴氣噴涌而出,四下擴散污濁……
怎麼有種越來越嚴重的感覺……灼灼腦海里那一直模糊的不安念頭終于清晰起來,被自己的懷疑嚇了一跳︰
宗麒現在發動的……真的是讓界修復的法陣嗎?
病房里,昏睡中的寧霏突然睜開眼,身體無法控制地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一陣陣惡寒竄過她的脊背,她掙扎著向外伸出手,嘴里發出微弱的呼喚︰「阿凜……阿凜……」
房間里空蕩蕩的,無人回應。
「阿……凜……」聲音漸漸哽咽在喉嚨里,她睜大空茫的眼,模糊的視線里窗台上的花正無聲零落著……
一只溫暖而有力的手伸來,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指。
她終于失聲哭了出來,「阿凜,我……」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說著長久以來深埋在心里的表白。
對方沉默地听著,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握緊了她的手……
巨大的黑色漩渦突然在全神貫注的宗麒身後張開,沒等他驚覺,灼灼一躍而上,揮刀擋開漩渦中伸出的蒼白的手。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自己跳進了漩渦之中
穿過剎那的陰冷濃稠的黑暗,腳下已踏上堅實的地面。高層猛烈的風迎面撲來,一片寬闊的視野里,男人站在遠處壓迫在昏暗天空下的城市前,風中鼓動的衣袂仿佛張開黑色的翼。
「雖然還不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灼灼目光灼灼地直視著男人陰鷙的眼,揚起一邊嘴角,「不過,看來是有架打了」
古刀清鳴,睚眥長嘯
宗麒趕來時倆人一獸已經讓人眼花繚亂地戰在一起,不分勝負。他忙掏家伙上前幫忙。三對一,司徒凜終于開始處于下風,眉間閃過一絲不耐煩的暴戾。
宗麒感到對方氣場突然的變化,還未來得及提醒,司徒凜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怒吼,身形瞬間變化灼灼倉促間橫刀擋住了他瞬息轟來的一拳,卻被一股巨力擊飛出去
後背沒有預想中冰冷堅硬的牆面,卻撞入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灼灼驚訝地仰起頭,青年線條明晰而冷靜的臉映入眼簾︰「阿諾……」
宗子諾穩穩扶起她,低頭問︰「沒事吧?」
沒等灼灼回答,宗麒像只斷了線的風箏也飛了過來,「吧唧」一下糊到旁邊的牆上,申吟一聲︰「有事……」
「……阿諾,你怎麼來啦?」
「我來查看界的事。」宗子諾簡單回答,抬頭望向骨骼暴漲、長發獠牙、面色青白的男人,赤紅的雙眸帶著居高臨下的冷意與他對峙。
僵尸修行千年才成魃,眼前的男人光看他周圍濃重漆黑猶如實質的瘴氣,就可知這種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果然不是他們幾個人能對付的。
「阿諾,怎麼辦?」灼灼低聲問。
一邊的宗麒看了她一眼。即使平時里有多麼強勢自我,在他面前,她仍然是幾年前那個依賴的小女孩。
宗子諾沒有回答。這時,一聲輕輕的呼喚卻夾雜在風中傳來︰「阿凜……」
灼灼吃驚地望向出現在天台入口,女孩身著白色病服的縴弱身影——是寧霏
「混帳」司徒凜發出一聲低低的怒吼,轉身向外沖去,在寧霏「不要」的驚叫聲中,從樓頂一躍而下
空氣因急速的高溫扭曲起來,熱浪翻滾,一片赤紅的火焰憑空燃起,生生擋住了司徒凜的去路。司徒凜憤怒地回身,沖向手中結印的宗子諾。宗子諾拉著灼灼向後疾閃,宗麒斜刺里沖出,手中的驅魔棒擋住司徒凜的一擊,竟崩開細小的裂痕,頓時變了臉色。
「都住手啊」寧霏撕心的喊聲響起。司徒凜生生停下手,卻被宗麒一棍子打中手臂。
「阿凜」寧霏尖叫著沖了上來,宗麒一臉尷尬地收了武器退了回去。就見寧霏撲到司徒凜的身前,拉起他焦灼腐爛了一片的手臂,露出痛惜的神情。
司徒凜想抽回手,寧霏虛弱的身體卻氣力不支地搖晃起來,慌忙又扶住她。他別過臉,不想讓寧霏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卻听她輕輕地說︰「不要藏了,阿凜,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她側過頭靠在男人的胸口,就像曾經無數次靠進他的懷抱里一樣,感受到他渾身緊張地繃緊,苦笑著搖頭︰「即使這樣,我還是听不到你的心跳。」
從來,那寬闊堅實的胸膛里,都沒有听到過那顆屬于活人的心髒的跳動聲。
司徒凜沉默著。他早就知道,她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的秘密。他想過無數掩飾的借口,此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凜,該結束了。」
司徒凜心中一緊,皺起眉︰「你在說什麼?」
「不要再騙我,阿凜。我說了我早已經知道了,將我的時間停在5月31日,一天天重復著,不會死去也沒有未來……這些,都是你做的」
司徒凜露出慌亂的神色,想說什麼,卻被寧霏堅定地打斷︰「我明白你是不想我死,可我受夠了,這樣無休止的同一天……你有沒有想過?拖著這樣病痛的身體,永遠被困在這監牢般的地方,我活著,還不如死了干淨」
「不是的,寧霏,你不能這樣想什麼活著不如死了干淨,你不要這樣想」司徒凜語無倫次道,這麼久以來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多年來早已忘卻的恐懼此時如瘋長的野草般在心田滋生。他突然一把抱住寧霏,怕眼前虛弱的女孩會消失般,緊緊抱在懷里。
「阿寧,我知道我擅自這麼做太殘忍,我也不應該莊宗什麼也不知道讓你在這無休止的日子里孤獨地煎熬這麼久……可我求求你,不要放棄就算為了我我不會讓你死的,相信我,我會找到治好你的辦法,然後讓你健健康康地活在正常的日子里,每一天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
寧霏靜靜靠在他的懷里。真安穩啊……女孩蒼白的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直起身,那雙沒有聚焦的眼楮卻深深凝視著男人的雙眼。
「為了你……你真是狡猾啊,阿凜。」她輕輕嘆息,手指細細滑過男人的每一絲輪廓,仿佛撫模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寶。
她終于松開手,搖搖頭︰「可我為什麼要為了你?我……已經不愛你了」
似乎能看到他震驚的神情,她的笑容蒼白︰「你忘啦,死人是沒有愛情的。」
「不是的,寧霏我也早就死了,可我愛你不對,你還沒有死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死……」
「開到荼蘼花事了,荼靡花已經謝了……」仿佛听不到男人急切的話語般,她低聲喃喃地自語,「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無論是我的生命,還是這份愛情。
阿凜,你知道嗎,我們的愛早已結束,猶如海市蜃樓,在這無限輪回的5月31日,殘留在時間的沙漠上只是一個虛假的幻影。
這都是你的錯。
她停留在司徒凜脖頸上的手突然一扯,一樣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冰冷沉重的東西落在她手里——是一塊銀質的懷表。
她在司徒凜驚變的眼神中,輕輕扣動表蓋的機簧。「啪」的一聲輕響,表蓋彈開,露出玻璃的表面,黑色指針在白色的表盤上「滴答」走著。
看起來很普通的一塊古董表,但她卻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髒隨著指針走動的跳動聲。
「寧霏,不要……」司徒凜的聲音顫抖著,終于忍不住,狠心掙開寧霏的手
一道小小的青色影子倏地從寧霏的衣領里鑽出,身子一卷化成一道風刃,「唰」地切斷懷表的簾子。懷表甩向空中,被突然躍上空中的睚眥一口叼住
司徒凜怒吼一聲,閃電般一拳轟向睚眥暴露在空中的月復部。睚眥發出一聲低低的哀鳴,嘴吃痛一松,懷表再次滑月兌出去……
「牙牙」灼灼心疼得大叫,一躍上前,揮刀鬼睚烏黑的刀鋒帶起鋒銳沉重的風,劈向司徒凜伸向空中的手……
一切僅在電光火石之間——
喀。
司徒凜听到空氣中傳來一個輕微的聲響,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他鋼鐵般堅硬的手上傳來割裂的疼痛,他卻恍若未覺,全部心神集中在自己張開的手心——
懷表的表面,一絲裂縫深深嵌在上面,慢慢擴大……終于,懷表碎裂了。
他呆呆望著手心里的碎片,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這些日子費勁的心血,他全部的希望……眼睜睜在自己手心里,碎成了碎片……
「不——」司徒凜的胸膛里發出撕心裂肺的悲吼,他跌跌撞撞地撲向一直呆坐在地上寧霏,手里還不肯放棄地死握著懷表的殘片。
然而,女孩目睹著這一切,卻恍然明白了些什麼般,微微笑了起來。
那仿佛綻放在春日最後一縷陽光下,純白的花朵般的笑容。
她望著絕望的男人,無聲地吐出最後三個字——
對不起。
司徒凜向空中伸出手,卻在指尖接觸到她的最後一瞬,毫無預兆的,女孩消失了。
時間想要帶走一切,僅在瞬息之間。
他的手停在虛空,那件白色的病房在風中幽幽落下,他緊緊抓住,緩緩貼在胸口,那上面還殘留著女孩的溫度。
仿佛曾經無數次,他把她輕輕擁在懷里,在每一個寧靜的荼蘼盛開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