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緩緩敞開的門里，一條條細長的影子從黑暗里蹣跚地走出，畸形的身體和斑駁的膚色暴露在月光下。一股腐敗的惡臭如濃霧般彌漫。楚顏緊捂住口鼻，燻得幾乎要趴在地上嘔吐，緊拉著宗子諾，才勉強支撐著。
「你不會倒下吧？再扛一個我就沒有手拿槍了。」宗子諾說，听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幽暗的光線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楚顏很使勁的點著頭，因為她知道，不管這是不是玩笑話，宗子諾說的卻是客觀現實。
她不敢開口說話，怕一張嘴就再憋不住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真的沒完沒了地吐起來。
長槍蕩開巨大的圓弧，帶起一片凜冽的颶風逼退撲來的惡鬼，三米之內形成一圈短暫的真空地帶。黑色的槍身在黑暗中發出暗紫的幽光，這不像一把驅魔的利器，倒像不祥的魔槍。它掌控在宗子諾手里，卻像一匹被韁繩束縛住的野馬，或被鐵鎖鎖住的惡龍。槍身發出嘶鳴般的嗡動，在凝固的空氣中傳播出去，惡鬼們一時躊躇不敢上前。
七尺長槍單手揮舞並不方便，宗子諾將長槍再次拆分為兩截，單手持槍頭的一端。他主動沖進群鬼中，四尺短槍靈活地翻起紫黑的浪花，周遭的惡鬼瞬間被紛紛分解開肢體，潑墨般的血液噴在黑暗里。那股惡臭的味道越濃了，宗子諾卻眉頭都不皺一下，短槍的每一次揮動，惡鬼的身體如沙礫般崩塌，噴濺的血液如黑暗中綻開濃烈的花。
楚顏听過宗家的輪回師是輕易不可開殺戒的，宗子諾的動作卻熟練得好像最富經驗的驅魔師。他在斬殺那些鬼道的惡鬼時，漆黑的眼楮是冷的，沒有絲毫渡靈宗家的悲天憫人。
他轉動短槍，畫出一個凌厲的圓，槍刃從肩膀處斜劈開一只惡鬼的半個身子，手腕翻轉，順勢砍開另一只惡鬼的腦殼。不明的異物跳出，在楚顏的驚呼聲中向昏迷的菲菲撲去，卻剛撲出一半，突然在空中「 」的燃起一團火焰，尖叫著從半空墜落。但越來越多的惡鬼從前方的黑暗里涌來，潮水般將這條狹窄的走廊堵得水泄不通。宗子諾皺皺眉，念動召喚的咒文。
急劇上升的高溫在空氣中蒸騰出一股水般的熱浪，熾烈的火焰月兌離水面，化成一只赤色的火鳥，鷹一般的大小，張開雙翼剛好佔據整個走廊的寬度。它清唳著飛向前方，一路灑下燃燒的火苗般的羽毛，落在惡鬼身上就騰起熊熊火焰將它們包裹，淒厲的鬼哭從烈焰中不斷傳來。
「快走」宗子諾沉聲道，跟著火鳥穿過火光。楚顏緊跟著他，途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驚悚地發現，他們踩過的一路焦灰中，殘缺的身影正搖搖晃晃地爬起來。
「在鬼道是沒法徹底殺死那些小鬼的，只能拖一時走一時。」宗子諾說，「別看它們了，抓緊時間。」
「可是我們這麼跑能跑出去嗎？」。楚顏焦急地問。
「能出去，看清符鳥的光。」
楚顏听著宗子諾的話向前方看去，看到黑暗的深處一點白亮的光若隱若現，好像夜空中指路的啟明星。她振作精神，倆人在黑暗中發足狂奔，像尋找光的人。
驟然騷動的靈壓，好像無數只隱形的蟬在空氣里震動翅膀。宗子諾臉色一變，前方傳來飛鳥瀕死時淒厲的哀鳴，那點白色的光好像一支小小的煙花般爆裂開，一閃過星辰般的碎芒，就在黑暗中熄滅了。
宗子諾停下了腳步，緊緊盯著前方。楚顏跟在身後也停下，緊張地順著他視線看去，卻意外地看到靜靜站在走廊中央的，只是一個穿著千大校服看起來很普通的年輕女孩。
看起來本該很普通，如果不是女孩的臉在黑暗中慘白，襯得嘴唇像一團血滴子般猩紅，藏在陰影里的眼楮像兩個黑漆漆的洞，閃爍著兩點森森的光。
「那是誰啊……？」楚顏戰戰兢兢地問。
「大概是鬼道的主人」宗子諾聲音凝重，「到底是把她驚動出來了。」
「鬼道還會有主人？」
「鬼道是游魂野鬼聚集而形成的另一個空間，可它往往是有源頭將這些野鬼吸引過來的。也許是執念強烈到足夠影響其他生靈的惡鬼，也許是隱匿的大妖魔，還也許是一個流傳已久的傳說，假話說了一千遍也成真的。這些導致鬼道形成的東西，也足夠影響整個鬼道，可以說是鬼道的主人。」宗子諾緊盯著女孩，低聲說，「她就好像這里的王一樣。」
「你怎麼知道她就是王？」
「因為整個鬼道都在戰栗。」
楚顏似乎听到了某種聲音，穿過群鬼的嚎哭，仿佛巨鐘轟鳴的余音，又像是地穴的風聲，空氣變得濃稠肅殺起來，液體般劇烈地顫抖。地面傳來微微的震動，好像巨大的鐵鑿砸落空山，那是群鬼的頭在撞擊地面，從四面八方匍匐前行。它們發出嘶啞的嚎哭聲，像恐懼而惡毒的詛咒，又像是在瘋狂地歡呼。
女孩站在騷動的暴風眼，冷冷望著這倆個妄想逃離的渺小人類，像在望著兩只螻蟻。
「……你說她到底是什麼？」楚顏被盯得發毛，小聲問。
「不知道。」宗子諾小聲回答，「但不管是什麼，總不會好對付。」
女孩輕輕捋了捋耳邊的碎發，手腕上明晃晃一道銀光閃爍。她猩紅的嘴唇緩緩勾起，有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宗子諾放下菲菲，交到楚顏的手里，在她詫異的目光中沉聲說︰「你帶你的同學走，就在前面不遠能找到203教室的門。那里是我們進入這條鬼道的生門，也同樣能走出去。出去以後回到現實世界也不能放松，如果音樂樓里還有人，哪怕是門衛大爺也一定要讓他們快點離開，這座樓恐怕就要塌了」
「我帶菲菲走？那你呢？」
「我幫你們先開條路，隨後再走。」
宗子諾將長槍重新組合，雙手結印，念動亢長的咒文。以他為中心，半徑三米內的空氣灼燒起來，明紅的火光好像水面蕩起的漣漪在空中層層浮現，照亮了黑暗。火焰的波浪中，金剛怒目的不動明尊的幻化而出，如乘紅蓮。
——不動明王火界咒。
宗子諾雙手握住長槍，火焰如一條赤炎的長龍盤旋凝聚在槍身周遭。烏金的槍刃流動著熾烈的光，像赤紅的鐵水流淌在鏡面上蕩開波紋。他右手握住槍尾靠腰，左手沿著槍身緩緩推開至中段，壓低了重心，做出扎槍的起手式。
他突然踏出一步，赤炎之龍隨著刺出的長槍長嘯著飛馳而出炎龍咆哮著吞沒走廊中央的女孩，馳騁的烈焰在黑暗中掃蕩開一條大道。
楚顏背著菲菲，跟緊這開路的火焰沖了出去。關鍵時刻她不會婆婆媽媽地問宗子諾到底是什麼打算，並非不關心，只是不知不覺中，對這個認識不過三天的男生有一種說不出的信任。
她听到身後的火海中響起一個高亢而怪異的嘶鳴聲，像一條被激怒的巨蟒，巨大的陰影籠罩她的頭頂，她卻沒有回頭。她拼了命地狂奔，即使腳下的地面突然變得異常泥濘，雙腳陷在泥潭里舉步維艱，也只咬緊了牙搜尋經過的每一扇門。
她終于找到了那扇標著「203」門牌號的門，欣喜若狂地沖過去，卻突然再也一步動不了。泥濘里伸出一只只干枯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腳腕，猙獰的骷髏探出腦袋來，裂開沒有牙床的嘴桀桀地笑，用那對空洞的眼眶看著掙扎的楚顏。
兩片火焰的羽毛從空中飄落，騰地燃起一小片火海吞沒了骷髏。束縛住楚顏的手尖叫著紛紛月兌落，頭頂傳來清越的鳥鳴，楚顏看到那只鷹隼般的火鳥在空中一圈圈盤旋。
她向203教室的門撲了上去，握住門把手時她終于回頭看了一眼，看到火焰的縫隙間，宗子諾也正望著她，明晰的輪廓被明亮的火光映著柔和起來，好像也沒有那麼面癱了，向她點了點頭。
她一把拉開門，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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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終于也快結尾了……好長，好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