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不約而同地對望，兩道目光于半空交織。從對方的眼眸之中，他們彷佛再次看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自己……
那個搖著櫓，慢慢離去的小男孩；那個以一雙白女敕小手，捧著半個蓮蓬，目送小男孩離去的小女孩。
那時，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如今，卻已經是物是人非……
當第一絲晨暉從雲端中落下時，姜帥已經在準備捕魚需要的東西。他穿上單薄的御寒衣物，戴上一頂小草帽。他走到家里，把角落的漁網拿起。
他為了不吵醒還在睡覺的媽媽，輕輕地推開家門，並拖著漁網，邁開小步，走向沙橋村跟沙河村之間的望江。
他那年幼且瘦削的身體，在略顯凜冽的寒風之中，彷佛隨時都會倒下。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日——姜帥的六歲生日。
都說農家的孩子早養家，同時比較早熟，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這一大清早，姜帥就得準備好東西——捕魚，幫補生計。一切一切，只是為了一點微薄的金錢。
他的父親早在日出前，就已經提著農具，到農地里干活。姜帥媽媽為丈夫做好早飯以後，也一同務農。
而姜帥，則只是喝了一杯水，啃了個餅，就開始拖著漁網開始‘工作’了。
今年的冬季，比眾人想象之中來得晚一些，所以相對來說，到了十一月還算暖和。
微風輕輕吹拂而過，在望江江面上掀起一道道水波。姜帥搖著比他還要高的櫓，向著江心緩緩前進。櫓不僅比他高，而且比他重了不少。對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來說，這樣搖著櫓在江中前進，無疑是比較艱難，速度也是緩慢。
望江只有數十米寬，只算得上是一條小江河。平常的日子中，沙橋村跟沙河村的村民都會撐著小船在江上捕魚。
沙橋村跟沙河村之間，便是望江。望江，便猶如兩村的分割線。
望江，可算是兩條村的生命之源。村民都喝望江水，吃望江魚；以望江水種田、做飯、洗澡。純樸的生活，一直持續著。
姜帥撐著小舢板在江面前進著，一些漣漪從船側漸漸浮現。大概一刻鐘後，姜帥到了江心，開始準備撒網、捕魚。
由于家中比較貧窮，所以他們的舢板、漁網都不算大。不然的話，姜帥也是做不來這些工作。只是，這麼一艘小舢板跟漁網，對他們家來說算是比較昂貴的了。當初也是花費了一筆多年儲藏，才將其購入。
將漁網拋到江里以後，姜帥坐在舢板上，看著望江河岸兩旁的風景。盡管河岸十年如一日，風景不曾改變過，但無論怎麼看，姜帥都不會感到厭倦。
因為，這是他的家。
那邊兩只水禽飛過，為寧靜的江面帶來一絲吵鬧；水中的游魚，眼看就要游進姜帥的小魚網之中了……周遭獨特的風情，讓他一人、一船顯得特別渺小。
鄉村的天空彷佛特別藍一些，厚厚的白雲慵懶地漂浮著。就在姜帥收網的時候，忽然下起了蒙蒙細雨，為這片小天地添上一層模糊而神秘的面紗。
姜帥把網中的小魚小蝦都放到一個小桶子里，漁網隨意放著，在細雨之下搖著櫓，向沙橋村那個小碼頭而返。
舢板沒走了多遠，他便是發現了前方不遠處的江面上，長出了一朵青蓮。青蓮出塵月兌俗，立在江面之上，與它周遭的浮萍形成強烈對比，彷佛一位天君站在一群凡人之中那麼耀眼。
在他為蓮花之美而覺愣神之際，另一艘小船也是慢慢地，到了蓮花前不遠的地方。這艘小船比姜帥的小舢板大了一圈，其上站著一個女孩，她的容貌頗為清秀。明亮的眸子，凝望著獨賞青蓮的姜帥，旋即輕輕笑了起來。
姜帥听到輕笑聲，頓時有點警惕地抬起頭來。不過當他發現是個女孩的時候，眼神之中那抹警惕，不知不覺的褪去。
他跟女孩的目光在半空對視。不一會兒，他們一起移開了目光。
女孩的年齡應該跟姜帥差不多，六、七歲左右。身高上，她可是比姜帥矮了半個頭，略顯嬌俏的模樣，頗為可愛。只是可能因為同樣出身于農家，她身形跟姜帥一樣，有點瘦弱的感覺。
姜帥目光雖然沒跟女孩相對，也仿佛是看向別處。其實他也是暗自打量著這位女孩，他捕魚這麼久，從沒看到過這女孩。女孩小船上也是放有兩、三個同類型的小魚網，想來也是經常到望江中捕魚的。
姜帥可沒在大城市生活過，除了沙橋村里的女孩以外，他可是沒見過其他女孩子了。而現在在他面前的，分明就不是沙橋村中任何一家的女孩。
當下，姜帥目光飄忽的注視著女孩。他怔住好半響，忽然覺得自己先前失禮，有點心虛的情況下，從懷中取出一把並不銳利的小刀，低子。小手抓著蓮花睫，費了點力氣將青蓮的蓮蓬割下。
旋即，他用那雙尚為白女敕的小手將蓮蓬掰成兩半，自己收好一半，另一半則是拋了給那個女孩。
女孩一時沒注意，任由蓮蓬掉了在船上。听到一聲以後，才反應過來。
姜帥在偷偷打量她，她何嘗不是偷偷打量著姜帥呢？
姜帥擁有小麥色的膚色，雖然頗為瘦削，但在女孩眼中，還算是比較俊秀的。起碼，女孩出身的沙河村之中，可沒有像姜帥這麼俊秀的男孩子。
「這蓮蓬，送你吧」姜帥心虛的情況下，裝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道。
「謝謝。」女孩微微點頭，報以他一個甜甜的微笑，「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姜帥」姜帥為免自己心虛之態畢露，說罷，搖著櫓，揚長而去。
女孩略微失神，目光有點空洞地看著姜帥的背影漸漸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以內。她抬頭看了看，卻是發現，天邊的太陽已經出了不少。
當下，她也是趕忙搖著櫓，原地折返。
姜帥在小舢板之上，捂著胸門，舒了口氣，暗道︰幸好，幸好沒有出丑。
然後，他將視線放到手中的蓮蓬之上。因為蓮蓬被掰開，所以之間一些蓮子也是掉了出來。姜帥看了看蓮蓬，又看了看船板上的蓮子。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將船板之間一條縫隙中的一顆蓮子取了出來。
他將蓮子拿在手心，細細端詳著。這顆蓮子就是靠近蓮蓬中間的，所以才會掉了出來。同時，這顆蓮子特別的小，像是營養不良似的。
「就以這顆蓮子……當成是紀念吧？」姜帥說道。
姜帥也很懂事，他知道家里貧窮，光靠農活、捕魚是不夠的，今天得到一半蓮蓬，就算一筆微薄的額外收入。他雖然要了一顆蓮子作為紀念，但是這顆蓮子，卻是所有蓮子之中最小的。
他將舢板停泊好，然後一手提著小桶，一手拖著漁網，慢慢回家。
「小帥，我幫你吧。」姜帥的爸爸剛從農地中步出，應該是小休階段。他看到姜帥拖著漁網，額頭微微有汗，上前說道。
「爸爸。」姜帥也是點了點頭，將漁網遞給父親。
他手中的蓮子，已經趁他爸爸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放入了衣袋中。他提著小桶，小桶中裝著幾尾魚，還有一些小蝦。半個蓮蓬，飄在水面。
「爸爸，今天在望江那里，找到了一朵蓮花。」姜帥說道，「也有蓮蓬。」
「嗯？怎麼只有半個？」姜帥父親一看，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哦，這個……」姜帥也不是善于言辭的人，更別說是言語上的掩飾、說謊什麼的。當下，他也只得將事情的始末都說了一遍。
「嗯，有好處跟人分享沒錯，不要緊，半個也好。」姜帥父親模了模姜帥的腦袋，說道，「今年冬季晚了，所以可以晚點收割，收成好了不少……」
「那好吧，既然有了半個蓮蓬，那今天應該能加點菜……」
姜帥點了點頭，跟爸爸一起穿過村中大小的房子，步向自家。
每次經過村長的房子，姜帥都會停下來，注視數十秒。
沙橋村村長的房子，是他在外工作那位兒子寄錢回來建造的，足有三層高。在沙橋村之中，是最高、最豪華的一座建築了。
其他村民，若比較富有的，則是兩層，或是一層加一個閣樓。
而像姜帥家等比較貧窮的，只有一座小的一層平房。
姜帥每一次經過村長的房子時，停下來注視的原因都一樣。
他長大以後，也要出城，也要賺錢，他要讓自己的父母，也有這樣的環境去生活他不能再讓父母居住在那相對來說簡陋的小平房
他不能讓父母失望日後有機會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邁開大步，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姜帥的父親看著兒子注視村長的房子出神，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低嘆一聲，希望是這樣吧……
只是，他心中那絲希望，總是提不起勁來。
對啊，他們只是出身農村，又有多少出人頭地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