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國梁第一天在單獨的副書記辦公室坐著，還有點不自在。這幾年沒辦公室游蕩慣了，整天坐在辦公室總有點裝模作樣的感覺。
棗溪公社大院房子不多。解放初鄉公所在一幢沒收的地主家院子里，70年代初，新造了兩排辦公樓。新辦公樓當時覺得很寬敞了，沒想到公社干部越來越多，辦公室根本不夠用。前兩年，黨委委員以上還有單獨辦公室，現在只能保留書記、副書記單獨辦公室，黨委委員以下全部「合署辦公」。龔國梁當水利員時，名義上他在農業線的那間辦公室，實際連張屬于他的桌子也沒有。當公社干部一天到晚沒什麼事，幸而沒辦公室，不然整天坐在辦公室里還真難受。沒有辦公室，反而有理由到處瞎逛。
龔國梁想，以後可不能瞎逛了。當了領導，要看文件批文件，有人請求匯報，上面來領導要陪同，下面來群眾要接待，還有各種各樣的會議……即使有空余時間，也不能瞎逛，不然大家看到領導來會受拘束。還是父親那句話說得對︰有所得，必然有所失；有所失，必然有所得。父親說的是他自己得到了愛情，失去了政治前途。國梁原來想通過表舅提攜得到愛情，可如今看起來反而會離愛情更遠。雖然當了副書記，可沒進城，秀芳女乃女乃仍然不會同意，而自己父母則會更加不同意與秀芳的婚事。國梁一直未寫信告訴秀芳自己提拔的事，事情弄得這樣無法向秀芳說。以後再慢慢解釋吧，目前先進入角色做好工作。按照劉書記的意見，國梁分管的工作是政工、組織人事、計劃生育、政法等。國梁知道，這些工作都是空的。還得想辦法管點經濟。國梁理解黨中央農村工作的中心思想是兩個字︰富民。要富民，就得搞活經濟。而且從當干部的良心來說也應當做點實事，父親常說︰當干部就要做點對群眾有好處的事。
如何去做經濟方面的實事呢？龔國梁仔細想想有三件工作比較要緊︰1.落實大田聯產承包責任制。這項工作棗溪公社已落後了，落實承包制的生產隊還不到一半，大隊和生產隊干部能力強的落實了，大部分生產隊都還不上不下的懸著。劉書記對此是「不通、不懂、不管」，放任自流。這項工作不抓緊，勢必影響明年農業生產。2.小百貨市場的選址。棗溪的小百貨市場越來越興旺，仍然擠在公路邊，影響了交通，公共汽車也開不進來，得趕緊找個地方搬遷。劉書記一直主張取締這個市場，如果不是父親頂著，恐怕早被劉書記趕走了。3.棗溪公社已經出現一些種養殖業重點戶和手工加工專業戶，但他們心有疑慮，放不開手腳，其他群眾也在觀望，等著看笑話，吃大戶。作為基層黨和政府應盡快消除他們的顧慮，讓他們相信黨的富民政策，總結推廣他們的經驗，讓更多農民開拓致富門路。
「龔書記！」文書張玉蓮的響亮叫聲，讓沉浸在遐想中的龔國梁嚇了一跳。他左右看看，父親不在！是叫我的嗎？張玉蓮看他迷糊的樣子，輕輕地笑了，「龔書記，剛才縣委辦來電話，讓你下午2點到縣委會議室開會。」「劉書記去嗎？是什麼內容的會議？」「縣委指名讓你一個人去，是地委董書記來我縣視察，什麼內容不清楚。」
一點四十五分，龔國梁來到縣委會議室。他第一次來這里開會，一看黨旗在東面，就在靠西的一個位子坐下來。在他身後陸陸續續地進來十幾個人，國梁只認識兩個人︰一個是那天在小百貨市場踫上的賈局長，另一個是農業局朱局長，但他們不認識國梁。正在尋思要不要打招呼，只見項剛華書記陪一位個子魁梧、臉膛紅潤的人走進會議室，後面還跟了四五個縣領導。大家在鼓掌，國梁也跟著鼓掌。
幾個領導剛落座，項書記就說了開場白︰「地委董書記來我縣調研，請大家來開個座談會，內容是三個方面︰1.大田聯產承包責任制情況；2.農民勤勞致富情況；3.小百貨市場情況。請大家暢所欲言，別講空話大話，多說基層真實情況。」董書記作了個手勢︰大家先認識認識。于是項書記向董書記逐個介紹與會人員。當介紹到「棗溪公社副書記龔國梁」時，董書記說︰「你的調研報告我看了，寫得很好，年輕人很有思想。」
由于項書記有言在先，大家發言時廢話很少，把正反兩方面情況都擺開了，龔國梁听了很受啟發，覺得對思考棗溪工作幫助很大。他一邊听別人發言，一邊在想棗溪該如何做。
可是龔國梁對棗溪的工作思想暫時無法實行，因為董書記點了他將。
董昭在听了大家發言後講了話，他在談到小百貨市場時說︰「幾萬敲糖幫在全國各地城鄉銷售小商品，是山陽縣的驕傲，是山陽農民對搞活經濟的貢獻。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果沒有小百貨市場，在外面的敲糖幫就無貨可供。有人問我，山陽小百貨市場是不是資本主義？我用一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來回答他。小百貨市場實踐結果是什麼呢？它讓幾萬農民找到了致富門路，讓廣大城鄉居民能買到價廉物美的商品，讓我省許多社隊企業找到了產品銷路，讓許多失業青年獲得了謀生之路。當然實踐結果還可以繼續檢驗，但我們現在應有所作為，把市場整頓好，規範起來，可以成立臨時機構專門負責，這個小龔同志就可參與嘛，他對規範市場已經有了不少想法了嘛。」
會議結束時，已經很晚，幾個鄉下來開會的同志被安排住進了招待所。在招待所食堂，下午一起開會的吳店公社書記拍拍龔國梁肩膀說，「龔書記，董書記很欣賞你啊！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啊？！」「林書記，你別笑話我了，我今天從你發言中學到很多啊。」「你的發言也很不錯啊，你擺的哪些問題其他公社也有，只不過你們那兒更嚴重。看來以後老弟對棗溪得多費點心，老劉已跟不上形勢嘍。」
晚飯後，龔國梁閑著沒事，對秀芳的想念忽然如噴泉一樣從心胸中涌出，迫切想見到秀芳，否則胸膛好象要爆炸了。
走到秀芳家門口，國梁感覺特別溫馨，心里平靜了許多。秀芳家只有一間平房，用櫃子隔成兩間，屋里有動靜，門口能听到，可是國梁站了一會兒，里面悄無聲音。他不敢敲門，就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秀芳哼著歌走過來，見台階上坐了個人，嚇了一跳，待看清是國梁後剛要叫，國梁連忙向她擺擺手。秀芳低聲問︰「你怎麼來了？」國梁答非所問︰「去看電影吧，越劇。」
買了票，電影沒開映，倆人在電影院前的湖邊散步。國梁跟秀芳講了提拔的事。秀芳听了非常高興︰「你當副書記了，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講呢？」「我原來想調進城里的，沒想到會弄成這樣。」「沒關系的，國梁，在我心里，看到你有出息比什麼都重要。」
國梁听了很感動，他想起那晚在招待所他拉秀芳內褲時，被秀芳及時制止了，她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別急，我的一切終究都屬于你的！」每當想到這句話，國梁就會有一種幸福感漾溢全身。
接著，國梁跟秀芳說起今天下午會上關于小百貨市場的討論，自己有可能參加市場整頓工作。秀芳抑制不住內心喜悅，向國梁行了個萬福說「還望龔大人體恤民情，給民女一口飯。」國梁哈哈大笑，說︰「別高興得太早，整頓可以扶持，也可封殺，結果還難說呢。」
電影是老片《紅樓夢》，已放映多次，但山陽人喜歡越劇，沒新電影放時，又翻出來放，但仍然座無虛席。秀芳特別愛好越劇，她緊緊依偎著國梁，痴痴地欣賞這部空前絕後的藝術珍品。國梁听著寶黛愛情悲劇的淒婉唱詞，想起自己與秀芳的愛情不知會何種結局，不禁淚流滿面。秀芳偶然一回頭︰咦！你怎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