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蓉蓉離開後,她轉頭瞧了瞧地上那些破碎的殘渣子,讓下人收拾了以後用重新端了副嶄新的茶具上來。
「大小姐,您確定那個梅兒管用麼?」香韻幫她一邊斟著茶,一邊眉心微擰地問。
她在方才瞧著,就覺得那梅兒是個不安分的主兒,不過能讓侯爺賞識並帶回府中,應該是個聰明伶俐的。可就是那張三分似大小姐的臉對侯爺做出那般深情款款的模樣,她便是極看不慣的。
她們的大小姐,哪能是那副德行?
木靈薇瞧得出香韻的小心思,素手一拈,跟拈花般的優雅細巧,紅唇輕輕地含了一口清茶,初嘗微顯澀意,然入了喉口中,卻漸漸有股甘甜味道從舌尖上緩緩漫了出來。不愧是爹爹從林將軍府里帶來的茶,的確是好。
見木靈薇只顧品茶,卻不回答自己的問題,香韻就有些急了,「大小姐,你倒是也說幾句話哪!」
木靈薇低低一聲笑,一抹靈俏狡黠的光芒掛在眼角,故意擠兌香韻︰「你呀,何時像琴兒那般別讓我操心就好了,叫你做什麼事就做,莫要總是多嘴問那麼多。」
香韻的小嘴立刻扁了下去,一臉不依的表情,伸手就要來拽木靈薇的衣袖,她們之間都是這般打鬧慣了的,是以她並未責怪香韻的失禮,反倒是含著笑瞧著她那副不服氣的別扭模樣。而一直在旁邊做透明人的綠琴,瞧著眼前這副情景,卻是眼角一抽,眉間有隱隱的抖動。
「紫盈和晴雨她們呢?」香韻不去糾結這個問題,而是反問紫盈和晴雨的下落。
「她們二人……就在剛剛那場好戲發生的時候,我叫她們去辦事了。」
香韻不解,眨眨眼︰「利用梅兒來牽制二小姐,侯爺如今也走了,大小姐在將軍府這邊一帆風順,還能有什麼事?」
「一帆風順麼?」她的聲音微微變冷,這可不一定吧,有人是不會看著自己的權力旁落的。而有些人,天生則是不安分的。
就在氣氛陷入一瞬間的冷滯時,門外便響起傳報聲,說是祖母請大小姐過去一趟。她這幾日一直以身子欠佳,怕到時候會影響到祖母的安康為理由遲遲推說不見,而如今她剛一回將軍府,僅僅不過幾天功夫,就發生這般天翻地覆的變化,祖母那樣強勢的人,又怎麼忍得住?又怎麼……能容得了她這個小輩胡鬧?
是的,恐怕在年高望重的祖母眼中,她這樣的舉措便是胡鬧。畢竟曹姨娘是她的人,要動她的人而不吱一聲,更是無法無天了。所以祖母忍不住了。
以前在府中,祖母對子孫的管教便都十分嚴厲,特別是祖母當初極不喜歡母親的,畢竟母親背後沒有什麼勢力,而娘家也只是個經商的商家罷了。當初母親和父親之間的情路可謂是十分坎坷,若非父親對母親情根深種,是個痴情不變的男人,恐怕如今母親也沒有那般好的境遇了。這一點,其實她著實慶幸。不過就算過了十幾年,祖母雖不像以前那般排斥母親,然心中仍是不悅的,所以才硬是塞了個曹姨娘進府來。而她是母親的孩子,又是長女,而非長子,所以連帶著祖母也不喜她,反倒更喜曹姨娘的一雙子女了。
不過,人老了畢竟還是要服輸的,總是插手子孫小輩間的事情,也未免觸手的太過于廣泛了。木靈薇想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祖母做出些太過分的事情,她這個做小輩的……也只好小小的失禮了。
隨著通傳的人一路行去,看到那人領著她到了供奉祖宗的祠堂,祖母正穿著褐色的花裙,那大團大團的花緊緊挨著,顯得十分耀人眼球,也格外的端莊肅重。
她眼皮子一跳,讓身邊的綠琴和香韻退到外面等著,而自己則首當其沖地進入了祠堂,而當她剛剛踏入祠堂,便听到祖母一聲清冷而隱含威嚴的低喝聲驟然響起,「跪下——!」
跪下?
木靈薇嘴邊劃開一絲澀然而無奈的苦笑,若是她一進祠堂就被祖母罰跪,這麼說來,也就是說她承認了自己的不對了?祠堂外有祖母的幾個心月復丫頭在看著,她這一跪——跪得可就是她嫡女大小姐的尊嚴哪!
祖母還是這般,強勢而霸道,為所欲為啊……年紀一大把了,為何就死活都不肯松口氣享受生活,非要插足小輩之間的事呢?既然祖母一定要為曹姨娘出頭,那她不能對不起曹姨娘暗渡陳倉的良苦用心哪!
木靈薇 一聲,雙膝重重地嗑在堅硬地地面上,她的神色格外平靜,絲毫沒有因為這一跪而喪失她的高貴氣質,反而因那不卑不吭的神態更添一種凌然眾生的孤傲感。
「這一跪是因為孫女敬祖母這三年不顧年事已高的身體,仍舊為將軍府操心操累,這一跪也因為孫女這幾日身子不適未曾來探望祖母,所以就當作給祖母賠禮道歉了。香韻,將歉禮拿上來給祖母過目。」
香韻听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從祠堂中傳來,心中一凜,雙腳已經有了反應,手里端正地捧著一個盒子大步地走入祠堂之內。而那一直背對著眾人,跪在軟軟的坐墊上的年邁老人,一聲沉重的嘆息後,緩緩地轉過了身子。
同木靈薇想象中的幾乎毫無察覺,那雙如炬的眸光中,是老一輩獨有的震懾小輩的威嚴之氣。然眉宇間,卻仍舊掩不住那緊皺的褶子里透出的一股年老疲態。
祖母啊……您已經老了啊……
她的眼神中,也顯出一分無可奈何的惋惜,那種對巍峨的山峰漸漸倒塌的一股悲涼和敬畏。
「你的禮……祖母恐怕是收不起了。」這位已經活了大半個世紀的老太太,眼中仍然帶著不可小覷的鋒芒,聲線中微含冷意。
木靈薇忽然一揚手,香韻的腳步停住,將那四四方方蓋著紅布的盒子遞到她的手中。跪在地上的一只腳有了動靜,她緩緩地從地上站起。
老太太的眼神一動,渾濁的瞳孔精明地攢動著一縷光芒,她微喝道︰「我未叫你起身,你這做小輩的怎麼可擅自起身?」
她置若惘然,只輕聲地問︰「祖母,您可知這盒子里裝的是什麼?」
老太太一怔,眼神恍惚了一陣子,才壓著聲兒問道︰「是什麼?」
木靈薇順著她的話,打開了盒子,里面那所謂的歉禮不是多貴重的物什,而是一封泛黃的,年代已久的信紙。
老太太神色一震,渾色的眼仁里一點點聚上難以壓抑的波動。
「當年祖父去世時,怕您仗著長輩身份而橫加干涉小輩的事情,便寫下這封信來,同您制定了規矩。您當時不理解祖父這樣做的原因,十分憤怒,但也不得不按照這信上的規矩的辦事。可如今祖父已經去世多年,您的手也已經壓不住要伸向這一輩出來的人了……祖母,祖父為何要這樣做的原因,難道您真的一點也不清楚嗎?」
老太太的神情波動十分劇烈,兩片唇顫顫巍巍地,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木靈薇輕嘆一聲,眼中卻倏爾變得尖銳︰「您出身貴冑皇室之家,脾性一向自我刁鑽,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但是您在下手的時候,就不能想想,我們也是您的親人啊……你逼死二叔,害了三叔家的兒媳上吊自盡,最疼愛的父親也同你這般疏遠,您每日每夜,虔誠向佛祈禱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是對是錯?祖母,您已經老了。」
老了?老太太心里呢喃著她的話,她已經老了……不!眼神倏地射出一道利刃,她冷哼一聲︰「一個小輩,也敢用這樣的語氣同長輩講話?如此不敬,這就是你娘教導你從小學會的禮數麼?」
听到這句話,她一聲極輕的嘆息飄在了風里,越是老了越是 ,一塊冥頑不靈的老頑石。本來從小她便畏懼這德高望重的肅穆老人,可現下,卻覺得她這一切表面的莊凝端重也不過是常年所戴的面具和偽裝罷了。
——如此,她撕下來這面具便是。
「孫女自然是不敢同祖母這般講話的,可若是沒有第一個站出來的人,祖母的觸手……怕是要越伸越遠的。是以靈薇覺得,有必要整頓整頓府里的規矩了。」
老太太一下氣急攻心,然平素里的端沉令她穩住了怒氣,可面色仍是沉沉的十分難看,語聲中滿是冷笑︰「規矩?這將軍府中,我便是規矩,你一個小輩,敢同我來談規矩?」
「難道因為祖父去了,您就要一人撐大?祖母,都到了這把年紀,委實該安分些了。往先你不斷插手將軍府的上下事宜,硬是逼迫母親攬過女主人的權利,並暗自渡給曹姨娘,這一點父親寬厚大度,又敬著您是長輩,或許不願與您鬧僵,便想著靠自己來保護娘親。然而父親卻是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是無止盡的。你听信曹姨娘的一面之詞,畢將令那雙眼逐漸被蒙蔽,最終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所以……就讓靈薇來制止這一場鬧劇吧。趁著它剛萌了芽,便狠狠掐斷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