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振茫然的走在雨里，跟隨著太監的路引，直到芝華殿外，才定下心神，掃向德來，冷聲道︰「你剛剛說的什麼？」
德來听到祁振的問話，立刻恭聲答道︰「回皇上，奴才說，路娘娘的燕窩沒有喝下。」
祁振站在芝華殿門外，細雨從屋檐上飛下，他看著眼前這座陌生的宮殿，腦海中翻騰的都是寒實說的那句話，「皇後娘娘高燒不退，請了太醫，仍不見效……」
他竟然酒醉和路良妃翻雲覆雨，她一定是听到了什麼，或是看到了什麼，才會一病不起的！
祁振將視線緩緩的落回到路清媛身上，終于沉沉開口︰「你姓路？」
路良妃匆匆從里面小跑出來，身上的衣衫華貴精美，臉上的紅暈仍然未散，領口處的吻痕若隱若現，她來到近前，臉上滿是驚喜︰「臣妾參見皇上，接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祁振收回視線，冷淡的掃到了徐貴妃，看見她手里捧的盒子，眉頭微皺了皺。
以她現在孱弱的身子——
祁振喝了一口茶，茶味清淡若無，讓他微皺了下眉頭，這種味道是她最喜歡的，有三年沒有喝到她煮的茶了，他在燕北就有個心願，和她一起在蘇家閣樓上，听著細雨品一壺熱茶，看她輕輕淺淺的笑，哪怕不說話就足夠溫暖他那顆墮入冰窟的心了。只是，現在這個心願——還能實現嗎？
徐暖心的睫毛微顫了顫，抬起頭，依然是淡然的笑︰「臣妾僭越了。臣妾要去探望皇後娘娘，皇上要一起去嗎？」
他沒有說出剩余的話，威脅的意味已經十分鮮明，周身散發的氣息更令人膽顫心寒。
祁振看著茶，倒也伸手接了過來，若有若無的吹著，茶香裊裊，水汽氤氳，他幽深的眸子盯著那金黃色的茶湯，房間內一片壓抑，眾人都噤口不語。
太監已經高唱道︰「皇上駕到！」
祁振深吸口氣，將腦海中那個纏綿病榻的形象甩開，慢慢的低下頭，看著一頭烏黑的鬢發，心頭悶悶的就向殿內走去。
祁振捏著她的下巴，手突然用力甩開，一個巴掌狠狠地落在路清媛的臉上，啪的一聲路清媛被扇了出去，身子滾了兩下，撞在柱子處，又一陣悶哼，她痛得無法言喻，支撐著站起身來，沖祁振吼道︰「皇上，她墮胎的事情誰不知道？要是孩子是皇上的，她怎麼舍得墮掉？皇上為了那個妖女，就這麼昏了頭嗎？」說女想頭。
不知不覺，竟然又來到了坤寧宮外。
祁振點了點頭道︰「養女無方，做出忤逆朕、辱罵皇後之事，路遠可以引罪自盡了。」
德來已經捧著藥上了殿，看到這一幕，只得站在一側，不安的等候施令。
祁振坐下後，凝望著眼前燦如春華般的年輕女子，隱約可以記得昨夜的瘋狂，他捏了捏宿醉後的額頭，有一點疼痛，有一點酸麻，更多的是寂寞和空虛。
「朕喜歡孩子。」祁振淡淡開口，路良妃剛剛松口氣時，就听見他又加了一句︰「可是由誰生，朕說的算。德來，良妃不愛喝燕窩，就直接拿藥來。」
德來被他的目光嚇到，卻仍然硬著頭皮說道︰「回皇上，昨晚皇後娘娘冒雨來御書房，只是沒進去就離開了。」
祁振背對著芝華殿，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皇上！」路良妃臉色煞白，騰地站起身來︰「皇上，臣妾不愛喝燕窩！」zVXC。
德來辦完了事，從後面跟上。
德來為難的上前，路良妃卻慢慢後退，眼中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她性格倔強，鋒芒畢露，之前指責蘇玉柔不貞的就是她，這時看到德來已經來至跟前，她突然伸出手去，一把將燕窩盞打翻，盞子落地發出撲稜稜的聲音，一直滾到祁振的腳下。
「皇上，臣妾听聞皇後娘娘身子不適，特意將這只高麗進貢的老參找出來，準備給皇後補補身子。」徐暖心語氣溫柔，儀態端莊。
「皇上——」路清媛這才驚醒過來，她面前的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一國之君，專斷獨行的皇帝！「不要！皇上，臣妾求您，不要責罰家父，臣妾知錯了！臣妾再也不敢了！看在臣妾昨夜承歡的份上——」
路良妃不敢置信的看著這麼無情的男人，很難想象昨晚他一遍遍在她身上馳騁，那種最親密的事過後，他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來？一直壓抑的性子陡然爆發，她對上祁振的眼眸，淒聲道︰「難道皇上只想讓那個不貞的女人來生育？她有什麼好能讓皇上這麼執迷不悟？」
「柔兒——」
「為什麼不通報！」祁振幾乎是怒吼出聲。
「回皇上，臣妾閨名路清媛，是大學士路遠之女。」路良妃仰著頭，渴求的看著祁振。
「臣妾參見皇上！」徐貴妃似乎沒有料到，祁振會在此地，溫柔的淺笑了一聲，拜了下去。
祁振走出幾步後，又暫停了腳步。
昨天她那悲戚欲絕的模樣，在他眼前一遍遍閃現，他的心不是已經疼得麻木了嗎？為什麼還會有一種從麻木蘇醒過來的感覺？那種復蘇，更讓他無法忍受，像是一針一針扎著他的心，一滴一滴的滲出血來，提醒他，她有多殘忍。
祁振慢慢的點了點頭，原本想要踏進殿去的腳步也收了回來，目光沉郁的看了一眼徐貴妃，淡淡的開口道︰「朕若要人侍寢，自會令德來去辦，貴妃無須多事。」他剛要上前，就看見喜來跟在徐貴妃身後，緩緩向這邊走來，手里還捧著一個盒子，德來只好又稍稍退後。
路良妃微微愣了下，眼看著德來已經捧著燕窩到來，跪送到她面前，她的美眸轉向祁振，跪倒在地︰「皇上，您——您這是？」
祁振的手慢慢捏緊，腳下如同生根了一樣，怎麼也無法向前邁進一步。
祁振冷眼掃過她的神情，轉向德來道︰「喂她喝下去。」
現在還沒有退燒？
「皇上——臣妾是處子之身，臣妾願意為皇上開枝散葉，願意終身只為皇上一人——」路清媛見祁振沉默下來，以為說動了他的心事，匍匐著上前，期望能夠打動祁振的心。
祁振一拂袖，冷聲道︰「不必了。」
「我喝——」路清媛顫抖的站起身來，望著那杯藥汁，淚水簌簌落下，她以為她有多麼與眾不同，原來這一杯藥就將她打回原形，她和別的女人沒有任何不同。徐貴妃說的那些話，在她耳邊一遍遍放大，她喝下藥的時候，恨不得將坐在後位上的女人生吞活剝。
「來人——」祁振還未等說完，路良妃已經沖到他腳下跪倒，聲色淒厲︰「皇上，臣妾不要服用不孕藥，臣妾想要孕育皇上的孩子何錯之有？難道皇上就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嗎？」
祁振雙手捏拳，想象著她冒著大雨前來，而他——
祁振向前彎子，捏住路良妃的下巴，才發現她的眼楮晶亮，和柔兒生氣時有幾分相似，他的心微微一縮，他怎會不喜歡孩子？否則怎麼會那麼傷心？傷到麻木。
半晌他才抬起頭，對德來吩咐了一聲︰「取燕窩盞來。」
他竟然在她小產之日，就能做出這種事來！
她發燒了？
悶了半晌，細雨將地上殘余的落葉打濕，鋪了一地，灑掃的宮人們因他存在，都退避在兩旁，不敢上前。
祁振的手慢慢收緊，他心中的痛更甚幾分，這些外人豈會知道，正因為是他的孩子，她才舍得墮掉，倘若是賀凌雲的——
她真的好狠的心！
德來見狀，上前一步道，低聲道︰「皇上，昨晚皇後娘娘去過御書房。」
厚重大氣的宮殿，是當時他煞費苦心的設計，想著這樣的陰雨天氣，室內應該溫暖如春，她又豈會發燒？听聞過女子小產或生育後，身子會很虛弱，可是他竟毫無經驗，一切都有德來為他打點這些事宜。
想至此，他眸子里的風暴更濃，終于將目光落在路良妃身上，淡淡的開口道︰「喝了它。」
德來偷偷嘆了口氣，又退下了。
祁振愣了一下，陡然轉過身來，揚聲道︰「你說什麼？」
她哭得梨花帶雨、尊嚴全無，腫痛的臉上浮起鮮紅的五個掌印，令周圍的人都為之惻隱。除了坐在那里，已經失了耐心的祁振，他冷冷的站起身來，一拂袖，像是要拂去什麼擾人的灰塵一樣，冷淡的開口︰「德來，看著她喝下去，否則——」
喜來在一邊立刻接道︰「回皇上，是皇後娘娘不準通報，也不準告訴皇上此事的。」
「皇上——」路良妃捧了一盞茶笑意盈盈的走過來︰「天氣陰涼，皇上喝杯熱茶吧。」
說完拂袖而去，徐貴妃斂下笑意，遂拜了一拜，就帶著侍女琉璃緩緩向坤寧宮走去。
路良妃遲疑了一下，也站了起來，亦步亦趨的追了上去。
幾乎是拔腿就走，祁振大踏步朝坤寧宮走去，打傘的小太監幾乎追不上他的腳步，舉著傘一路小跑，而德來想到昨晚那瓢潑的大雨，和倒下的脆弱身影，終于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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