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內,溫熱如春,絲毫感受不到外面的陰雨纏綿,床榻上的女人滿面桃紅,雙眸緊閉,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在臉上投下長長的暗影,尖俏的下巴看得很出來又消瘦了幾分,嘴唇已經干涸,一頭青絲軟軟的散在枕上,大紅被子上燙金的鳳凰十分耀眼。
太醫煎好了藥,可是卻灌不進去,她牙關緊閉,宮女一勺一勺的撬開她的唇,藥卻從唇角緩緩溢出。
徐暖心上殿時,就看到張太醫急得團團亂轉,宮女們捧著熱水盆,換下蘇玉柔額頭上剛剛蒸干的毛巾。
祁振未等他靠近,陡然睜開眸子,冷聲道︰「昨晚皇後去過御書房?」
宮女嚇得捧著藥跪倒在地︰「皇上,藥喂不進去啊!」
如果真的有報應,那就讓他一個人來承受好了,只是,放過這個讓他愛恨交加的女人!現在哪怕是她躺在這里,一動不動,他的心都會軟得一塌糊涂,就算昨天氣得已經心如死灰,卻依然為她悸動如初。
「說了什麼事嗎?」祁振慢慢收緊臂彎,想要將她抱得更緊。徐暖心站在一邊,眉目低垂,袖中的手指慢慢地收緊,抬起頭對張太醫道︰「把這根參也煎了吧。」
走出未遠,就見寒實匆匆跑來︰「皇上,娘娘她醒了!」
愛一個人,無論她做什麼,都想為她找出理由來,替她辯解。
「皇上?」德來擦了擦額頭的雨霧,低聲道︰「御膳已備好了。」
難不成她會對他笑臉相迎?
喜來哆嗦一下︰「奴才是听良妃娘娘所說,奴才並不知情,求皇上恕罪!」
徐暖心愕然了一下,想好的一套說辭全都哽在嗓子處,她在祁振陰冷的聲音中俯子,低聲道︰「臣妾知錯了,臣妾告退。」
喜來跪了下去︰「回皇上,娘娘確實去過御書房,而且——似乎有事問皇上。」
「什麼?」祁振的臉一沉,目光死死的定在喜來身上,眸光眯緊,似乎要將他身上盯出個窟窿。
「朕告訴你,朕痛,朕的心就這麼被你弄得痛不欲生,蘇玉柔,你滿意了嗎?」
張太醫唯唯諾諾,接著人參又退下了。
德來下去布膳時,喜來遲疑著上前︰「皇上?」
「你不是問朕心痛不痛嗎?」
祁振已經來到床邊,沉聲道︰「不妨,你退下吧。」
祁振慢慢的向雨霧中走去,這一天一夜,他從地獄到雲端,再從雲端到地獄,心被跌碎、縫合再裂開,已經無心再去求證,她心里有賀凌雲,這是毋庸置疑,她已恨他入骨,他也心知肚明。
祁振站起身來,床幔垂下,他不想再回頭,也不想再開口,落寞的向階下走去。
祁振接過藥碗,將徐暖心等人推到一邊,將蘇玉柔抱在懷里,她的體溫燙得嚇人,全身如同被抽筋剝骨一般,毫無力氣,軟軟的偎靠在他懷里,干涸的唇像是旱地的花朵,即將凋零。
她昏迷之前,想要去求證的事,都被听到的聲音卻湮沒,他那絕情的話在耳邊一遍遍響起——
她唇上的干涸有些刺痛他的唇,可是小舌卻依然嬌軟無力,在她將藥咽下後,他不舍的慢慢舌忝弄著她的唇舌,細細的感受著她的溫度,眼中竟微微一熱。
這不是御書房外,是她的坤寧宮。
祁振的心倏地揪緊,厲聲道︰「都是廢物!」
「皇上既然不愛了,可以放過我們嗎?」
難道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嗎?
只是這房間,實在是暖的可恨。
徐暖心收起空盒,淺笑著道︰「皇上,臣妾這就告退。」
坤寧宮內,昏昏沉沉醒來的蘇玉柔,全身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她的唇是苦澀的,微微有些麻木,眼中一滴淚都留不出來,眼楮睜開半天,才看清楚滿眼的紅。
祁振收住腳步,神情已無太大起伏,他緩緩起身,望著坤寧宮,眸色幽深。
蘇玉柔,朕的柔兒,你快醒來,朕已經讓你兄長徹查此事,到時候你知道朕的清白後,會不會後悔墮掉了我們的孩子?
喜來揉著酸疼的腿站起身來,身上的冷汗已經沁濕了後背,德來則一臉納悶,兩人各懷心事,雙雙跟在祁振身後,到了坤寧宮外,祁振瞥向微微咳嗽的寒實,淡淡開口︰「皇後醒了,來告訴朕。」zVXC。
祁振陡的收住腳步,看看自己衣服上的雨霧,蹙了蹙眉,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巾帕,擦了擦臉和手上的水汽,又解開外袍,隔著半道簾幕,隱約可以看見她那白皙修長的手指,他恨不得現在就上去將她抱在懷里,可是他沉下心來,轉向張太醫︰「皇後的燒可退了?」想喜地玉。
說完她拜了一拜,看了看病榻上依舊酣睡的蘇玉柔,似乎有些猶豫的月兌口問道︰「皇上,昨天臣妾來探訪過皇後娘娘,她向臣妾問起過一個人,臣妾不知當講不當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柔兒,專寵一人,朕能做到,你快些醒來就好。
那扇門里,像是一個深淵,他每靠近一步,心就沉落一分。
只是,他不甘心,他很痛,痛得想要撕毀一切!
祁振抱著蘇玉柔,將被子為她拉高,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大手穿過她的發絲,心頭已經有些暗沉,不用想也知道蘇玉柔打听的那個人是誰,但是他最厭惡的就是這種搬弄是非和自作聰明,故而聲音越發寒涼下去︰「貴妃應該知道什麼該講,什麼不該講。」
他的大手沿著她的腰肢滑向她的小月復,那里曾經孕育過一個可憐的孩子,他最期待也最意外的禮物,可惜沒了。
「我們」,指的是她和賀凌雲嗎?
「這——」喜來低下頭,看著地面,輕聲道︰「像是要打听賀凌雲關在何處。」
「這——」喜來的額頭上已經滲出汗來,他耳邊又想起徐暖心的話來︰「此事與你毫無干系,推到路良妃身上就一了百了了,否則昨天你們不肯通稟的事若是皇上知道了,本宮也保不住你了。」
懲罰他獨斷專行,懲罰他逼迫佷兒退位,逼到他自焚。
閉上眼,細細想來,她若是懷疑自己是她的殺父仇人,有那些反應哪里不對?
只為了她昨夜去找他的一個舉動,他的心就像是被什麼填滿一樣。無論是什麼原因,他都願意坦誠他的錯誤,絕不再犯。
她施施然來到床榻邊,看著那個為病痛折磨的可人,唇角的笑意依然清淺,喜來已經將昨夜她前往御書房的事統統匯報給她,這也難怪,小產當日就受到那樣的刺激,不病倒才怪。
「說!」
喜來嚇得渾身一軟,立刻顫聲道︰「奴才也是听說的。」
原來就算他對她恩斷義絕,她想的都是那個男人。
那絕對不是他所愛的女人!
祁振看也不看,只是目光不舍的留戀在蘇玉柔身上。他昨夜酒醉亂性,誰也不怪,只怪他太過心痛,怪他太過放縱,她若是因此傷心,會不會證明,她的心中至少還有他的存在?哪怕是一點點?
只是閉了一會兒眼,天已經暗沉下來。
哺喂了她一碗又一碗的藥汁,感受著她的溫度似乎退了一些,他才疲憊的閉上眼,靠在床榻邊,手攬著她的肩頭,小憩一會兒。
眼見著一碗藥都空了,祁振意猶未盡,將藥碗遞下去︰「再去煎藥!」
祁振心頭苦苦的,早知道三年前自己深思熟慮的一個決定,竟然會將兩人帶至萬劫不復的境地,他會不會改變那個決定?原以為她的個性一直是溫婉如水的,原以為她也像他一樣能夠隱忍等待,堅守這份感情,誰知,她溫柔時如春水,絕情時竟然如秋水寒冰!
張太醫跪倒在地︰「皇上,娘娘小產,失血耗氣,正氣虧損,元氣虛弱,衛外不固,加上風寒之邪乘虛而入,此時高燒不退,藥石不進,只怕——」
這是她唯一的答復。
虧他那麼驚喜,那麼自作多情,以為她去御書房找他,是為了——
她的眉頭微微一皺,縱然之前想好了對策,仍然有些心慌,她恍若未聞一般,接過宮女手中的帕子,敷在了蘇玉柔的額頭上,似乎附耳傾听她的囈語。
想也不想,祁振將藥含在口中,對著她的唇緩緩印下,一點點的撬開她的牙縫,將藥一滴一滴的滲入她的口中,半晌才听到她本能的吞咽聲,祁振終于長長的出了口氣,將藥碗端起,再次將藥哺喂給她。
寒實不明就里,懸著的心終于落地,朗聲答道︰「是,皇上。」
祁振抱著蘇玉柔,這才轉過頭來,冷眸凝著徐暖心,沉聲道︰「還在?」
「誰說的?」祁振的聲音里隱隱藏著風暴,關節卻開始收緊。
祁振慢慢放下蘇玉柔,心里翻騰著此事的真偽,他俯子,看著蘇玉柔的臉,那麼柔弱的五官,一捏就碎。
「對,朕是自找的,朕就不該愛你,就不該用情這麼深!」
「朕的心,只給過你一個人,從此,朕把它收回來了。」
祁振已經如風如火的跑了進來,看到病榻上的人時,剛要上前,徐暖心就站了起來︰「皇上,您身上涼,暖一暖再看娘娘吧。」
他昨天明明說過,要把他的心收回。可是她卻能那麼無動于衷。
「臣妾是怕皇後娘娘沾了涼氣。」徐暖心不緊不慢的開口。
她剛剛解下披風,就听見門外德來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他真的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