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下午,靜安城東南二十里處。
姚古不愧是西北老帥,雖然他小心謹慎,他一旦做出了決定,那就會竭盡全力去實現。突圍大軍在他的指揮下,前中後三軍緊密相連,互為支援,兩翼以馬軍相護,任何一方受到攻擊,這個嚴密的陣勢都會調配最強的力量予以反擊。姚古的命令只有一個,那就是不惜代價抱成一團,即使寸步難進,也要抱成一團,絕不給敵人任何分割的機會。
在突圍過程中,一旦被敵人分割,那就意味著敗亡。
金軍顯然輕視了西北軍的實力,也不了解這個人,他們想當然認為,只要宋軍突圍,只要他們四面圍攻,宋軍必定驚慌失措,然後露出致命破綻。然而,自宋軍全部出城之後,自軍給他們機會結陣之後,金軍就被眼前這一個巨大的突圍戰陣給難住了。這個突圍大陣就象頭瘋的野牛,其龐大的身軀和驚人的力量讓金軍叫苦不迭,結果讓它一路狂奔,以摧枯拉朽之勢連續推進十幾里,直到宗望調來更多的軍隊才把它攔住了。如果繼續讓它肆虐下去,它就要和救援宋軍會合了。
宗望第一次感受到大宋軍隊的實力,他一度想下令把宗輔、宗弼也調到白鹿鎮,但考慮到李虎和虎烈軍去向不明,他又不敢把所有的軍隊都調到葫蘆河北岸。
如果說姚古的突圍宗望異常吃驚,那麼王的堅守就讓他憤怒了。原定消滅王的時間是兩個時辰,現在申時初了,都三個時辰了,王還在白鹿鎮戰場上咬牙苦撐,沒有絲毫放棄的意思。按這個度打下去,即使天黑了,金軍未必能全殲這支大宋援軍。
王由攻轉守後,隨即收縮,擺下了個類似烏龜殼的防守戰陣,就是這個密不透風的戰陣讓金軍攻擊受阻,他們只能像割肉一樣,一刀一刀割,雖然猛烈的攻擊可以取得戰果,攻擊速度太慢,而且自身的傷亡也非常大。
十萬金軍圍攻兩萬人,佔據絕對的優勢,軍竟然連攻三個時辰沒有吃掉他們,這不僅讓宗望和一幫金軍將帥們目瞪口,還直接影響了戰局,導致整個戰局開始失控。
因為姚古的不斷推進,迫使宗望不得不從白鹿鎮戰場上緊急抽調軍隊,圍殲王的軍隊少了,金軍攻擊難度就更大,速度也更慢,如此一來,王等于拖住了軍,這導致宗望無法按照預定計策圍殺姚古。姚古因此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指揮軍隊拼死突圍,和王的距離越來越近。這兩支軍隊的距離越近,金軍的壓力就越大,軍各軍主帥也就越著急,而金軍的攻擊也就越來越急躁,甚至失去章法。
宗望意識到,果繼續這樣打下去,金軍極有可能顧此失彼,既沒有全殲王,又讓姚古順利突圍,雖然葫蘆河南岸還有五千弓弩手,可以確保給突圍宋軍以致命一擊,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現昨天那支突然出現在信都城下的支援大軍。不管這支大軍是李虎的虎烈軍,還是從黃河南岸趕來的西北軍,總之它都要出現在戰場上,也就是說,葫蘆河南岸的那五千弓弩手未必可以保證全殲宋軍。
宗望打算放棄全殲王,轉而調集主力圍殺姚古。如果讓姚古突圍而走,自己這張臉可就難看了。金軍把姚古圍了十幾天,圍泄不通,最後竟然讓他突圍而走,這肯定會成為黃龍府的笑話,自己丟不起這個人啦。
就在這時,劉彥宗飛馬趕到,「副帥,衡水城來消息了。」
宗望神色略緊,轉頭望向劉彥宗。他現在急切想知道宗輔那邊的消息,想知道昨天出現在信都城下的那支大軍的準確位置。
「副帥,宗輔、宗弼正率軍于葫蘆河南岸和宋軍激戰。」劉彥宗有些氣喘,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那支軍隊是折家軍,大約有兩萬多人,攻擊異常凌厲。」
「還有一支援軍呢?」
「宗輔派斥候探查過了,信都城下只有一支數千人的防守軍隊,所以他估計那支大軍可能趕到武邑了,打算從武邑方向渡河北上。」
宗望眉頭微挑,急忙問道︰「完顏才可有消息?」
「完顏才稟報說,他的斥候散布在葫蘆河南岸方圓三十里之內,至今沒有現宋軍。」
「其它方呢?」宗望問道,「他們會不會從其它方渡河北上?」
從衡水城到武邑城之間,大約有一百余里,這中間的葫蘆河南岸有不少村莊小鎮,雖然沒有太大的渡
葫蘆河寬不過百步,只要有合適的渡河工具,馬上就。
劉彥宗再度搖頭,「昨夜接到宗輔的急報,我就在這段葫蘆河的北岸部署了斥候,到目前為止,我沒有接到任何消息。」
宗望眉頭緊,冷聲問道︰「難道他們消失了?不,他們肯定在葫蘆河南岸,而且肯定要到武津渡接應突圍宋軍。告訴完顏才,小心防備,多派斥候打探,一旦現敵蹤,即刻稟報。」接著他指了指前方戰場,「你看,這支軍隊還能堅持多久?」
劉彥宗臉顯怒色,眼神很無奈。說實話,他很佩服這支宋軍,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這支軍隊不但一頭殺了進來,接應姚古突圍,還以匪夷所思的勇氣和毅力堅持到現在,拖住了十萬金軍,破壞了軍的圍殲之策,可以說,這支宋軍的攻擊目的全部實現了。現在被動的不是在戰場上岌岌可危的宋軍,而是佔據優勢的金軍,這在大戰之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
「副帥,這支軍隊已經損失近半,戰陣收縮得更嚴密,這樣攻擊面就更小了,就算我們調來更多的軍隊,一次只能投進幾千人進行作戰,所以我的意思是,留下兩三萬人繼續圍攻,把其它的軍隊全部調去圍攻姚古,以免顧此失彼。」
宗望考慮了片刻,說道︰「我們輕視了姚古,這個人打仗很厲害。最早我們包圍他的時候,本以為他會強行突圍,然後我們半渡而擊之,誰知他虛晃一槍,帶著軍隊死守靜安城。把我們拖在深州,耽誤了十幾天時間。假如我們沒有耽誤這十幾天時間,現在應該佔據大名府了。宋軍有了這十幾天時間做緩沖,勢必會從黃河南岸調集更多的軍隊北上支援,這嚴重影響了我們攻佔河北的策略。如今大宋援軍陸續趕到葫蘆河南岸,姚古乘機突圍,時機選擇得很好,他很謹慎,在突圍過程中人馬死死抱成了團,這種情況下,我們若想全殲,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劉彥宗明白宗望的心思。宗望想全殲姚古,又怕自身損失很大。自身損失大了,對岸那支援軍突然殺過來,金軍就有些招架不住,最後姚古有可能會跑掉。姚古跑了,他的面子就丟了,所以他有些猶豫,想找個萬全之策。
「副帥,我們的目標是大名府,河北,是汴京,而不是姚古。」劉彥宗一語雙關地說道,「戰場上的得失成敗只要不影響到我們實現最終目標,那該舍棄的就得舍棄,患失的結果必然是顧此失彼,甚至一無所獲。」
宗望微微點頭,臉露感激之色,「對,該舍棄的就得舍棄。傳令郭藥師、貝答,馬上率軍圍殺姚古。這里就交給你了。」
劉彥宗躬身命,並乘機進言,「副帥,如果黃昏前未能取得決定性戰果,那不如讓給一條路,任由突圍,然後乘著黑夜,半渡而擊之,重創姚古。」
宗望笑了笑,答應了。他被劉彥宗說服了,此次只要重創宋軍,大量殲滅了宋軍,那麼河北就是金軍的天下,這塊土地從此就是女真人的領土了。
王突然感覺周圍的空氣松弛了,不再像先前那樣擠壓得令人窒息。
難道姚古來了?金軍被迫去堵截他了?他抬頭看看四周,金軍依舊在瘋狂攻擊,自己的部下也依舊在鏖戰,戰場上尸橫遍野,其中一半都是西北將士,那里面有兩個正將,三個副將,十四個正副指揮,還有近萬名士卒。這一仗太慘烈了,他打了三十年的仗,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慘烈的激戰。西北人就是西北人,無畏無懼,面對數倍于己的敵人,他們舍生忘死,奮勇搏殺,他們用自己的生和鮮血實現了自己的諾言,他們保護了大宋,保護了這片土。
王抬起頭,向西北方向望去。他的瞳孔驀然睜大,他激動跳了起來,他不顧傷口迸裂鮮血淋灕,他扯著嘶啞的嗓子放聲狂呼,「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他們突圍了……」
周圍的將士們齊齊抬頭。西北方向的藍天上,三股狼煙糾纏在一起,就象一條繞柱盤旋的蛟龍。那是西北人的狼煙傳訊,告訴自己的兄弟們,他已經來了,他正在激戰,他正在前進。
王翻身跳上戰馬,高高舉起了戰旗,聲嘶力竭,「兄弟們,跟著我,殺過去,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