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錦華有些吃驚。
「啊什麼啊,你昨天不是說了麼?要買身新衣裳,還要給錦年買文房四寶,說過的話自然要算數的啊?」二女乃女乃一臉的理所當然。
「娘,其實,我不過是為了把那筆錢留下隨口說說的。」您怎麼當真了啊?
「咱們娘幾個這些年的腌氣著實是受夠了,為娘也想硬氣一回想買的衣裳就買,想戴的的釵子就戴,想用的好東西就要用」二女乃女乃把手一揮,頗有點豪情萬丈。
那,好吧。錦華不情不願的跟著二女乃女乃出了門,心疼自己懷里那為數不多的銀子。
二女乃女乃要往上房去報備一聲,錦華卻搶著去找祖父了。
笑話,祖父的氣現在正沒處撒呢,娘要是去了不正好撞在槍口上?娘那性子可受不了這個氣,到時候不免要回上幾句嘴,若是惹得祖父正發起脾氣來,下場還不知道怎麼收拾呢。
還是我來好了。
劉老爺果然黑著個臉獨自坐在屋里品茶。他身上穿著青布薄棉袍子,直映得他的臉色更陰沉了。
因為他不喜歡絲綢的衣裳,所以常年穿棉布。但是,這棉布可不是二女乃女乃她們自己彈棉花、自己紡線、自己牽機、自己織的那種比較厚重的、花紋簡單的粗棉布,而是從縣城里的大店鋪里買來的上好的松江棉布,夏天穿在身上,既吸汗又透氣。
外面大好的晨光,平常這時候他應該正在侍弄他心愛的菜園子。
看見錦華緩步進來,躬身施禮。劉老爺從鼻子里低低哼了一聲,算是听見了,眼楮卻不看她,依然盯著自己手里的紫砂壺。
錦華不慌不忙的把要求一提,便看著祖父開始了等待。
在鄉下,家境略好些的婦人講究些的也自律甚重,輕易不出門。不太重規矩的五六天出一趟門倒也並不算出格。
本來,二女乃女乃只需要隨便找個人報備一聲就行了,但是,因為要用到家里的牛車,所以,必須要經過老爺子點頭才行。
劉老爺像慣常一樣垂著眼皮,看不清情緒,卻不說話。
屋子里的空氣好像都凝固起來。
錦華知道,他在用這個方式對自己施壓,試圖使自己屈服,讓一切重新回到以前他所能控制的時候。
然而,錦華卻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受到冷遇似的,又笑著提醒了一句,「祖父?」笑得很是真誠,很是熱情,仿佛自己跟面前的這人一直就是這樣的祖孫情深一般。
劉老爺被這逆耳的一聲叫得,突然煩躁起來,嫌惡的瞪了錦華一眼,大聲道,「去去去,既然要去就快些去吧,別站在這里礙眼」
錦華卻沒有身為被訓斥者的自覺,臉上笑容不減,「謝謝祖父。」說完一溜煙的轉身走人,生怕他再亂發脾氣亂訓人。既然達到了目的,那麼,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她前腳剛出了祖父的屋門,就听見屋里傳來一聲脆響。是杯子摔在了地上。
錦華嚇了一跳,也沒回頭,腳底下反而走的更快了。
二女乃女乃有點緊張的在院門外來回踱步,見她出來忙問道,「如何?」
錦華笑著朝她做了個一切順利的手勢。
二女乃女乃見她滿臉笑容,狐疑道,「難道你祖父沒有為難你麼?」
「沒有。」錦華大搖其頭,「祖父態度好得很,親切著 」說著話一臉的促狹。
二女乃女乃知道她沒說實話,但看她心情很好,便也放下心來,只斜眼嗔她一句,「鬼丫頭」
等五爺爺套好車,二女乃女乃已經把幾個銅錢遞給了他,臉上帶著客客氣氣的笑容,既不諂媚,又不居高臨下,「五叔,今兒要麻煩您了,可能中午還趕不回來,您中午就自己買些吃食將就將就吧。」
劉老五愣愣的把錢接了過去,半天沒緩過神來。這是二房給自己的賞錢?破天荒的頭一回啊
錦華在一旁也是又驚又嘆。
母親出手果然大方得很,很有大戶夫人的派頭啊。可是,我的錢啊
錦華心里一邊哀號,一邊又覺得,剛才那樣說話的母親真是派頭十足,很有主母範兒啊。母親原本就應該是過這種日子的人吧。手里有錢,而且這錢還是自己說了算
前世里,母親一輩子何曾有機會這樣挺直腰背,大大方方的拿錢賞人,然後對人說過這樣的話……
二女乃女乃上了牛車,高高興興的跟錦華談論起要買的衣裳來,「像老爺子愛穿的那種薄棉布,夏日里穿著倒是舒服,只是觀感上普通一些,女子穿的話不太容易出色。粗鍛又太厚了,不透氣又不吸汗。說起來還是府綢好一些,既好看,穿著又輕薄透氣。」
看著母親的眼楮里閃爍著從未見過的光彩,錦華深深覺得,這錢花得值了。
佛祖讓自己重生一回,難道就是為了改變母親的一生?
二女乃女乃一路上都興致很好的同錦華在討論,布料啊,首飾啊之類,兩個人越說越高興。女人嘛,對美麗的渴求是永遠不會停止的。
牛車走的慢,所以,整整晃悠了足足一個半時辰的功夫,才到了縣城。從西門進去,就是一大片低矮的住宅區,屋檐低低的,幾乎伸手就能模到屋頂的茅草。
因為劉家的牛車車廂很是簡陋,並沒有簾子,倒是方便錦華往外凝神觀看。只是她扶著車窗的手攥的都有些發白了。
曾氏見錦華自打進了城就一直朝著窗外看,也擠了過來問,「華,你看什麼呢那麼入神?」
錦華忙收拾思緒,勉力的笑了一下,掩飾道,「我就是看著奇怪啊。人人都說城里頭好,可是這城里的房子又低又矮,還不如我們鄉下的房子住的寬敞呢」
曾氏掩著唇笑起來,「你個傻孩子城里怎麼能跟鄉下一樣呢。鄉下的宅基地不值錢,城里可不成,這地皮可貴著呢。再說了,西城這一片都是普通老百姓住著,連混口飯吃都不容易,何況要住好房子呢。再往東邊走走,那才是富戶們集聚的地方呢。」
錦華忙著掩飾自己的失態,便故意假裝驚訝道,「娘,您懂得真多」
曾氏笑了,「哪里是我懂得多,是我小的時候,你外祖經常帶著你舅舅和我到縣城里頭逛逛,」曾氏臉上現出追憶和緬懷的表情,「那時候,日子過得可真愜意。到了城里,我要什麼你祖父就給我買什麼,銀簪子啊,糖葫蘆啊,小布偶啊,小荷包啊……你外祖對你舅舅很嚴厲,這些小玩意從來都不給你舅舅買,你舅舅面上不說,背地里卻一直偷偷的翻我的東西呢。」
曾氏有點想笑,想想卻又搖搖頭,「那時候多好啊,可惜後來,你外祖就病了……我也再沒有來過縣城。原來,一晃這麼多年已經過來了……」語氣很是唏噓,眼圈已經紅了。
她不再說話,而是沉默著看著窗外,隔一會兒就听見她不斷吸鼻子的聲音。
錦華卻顧不上勸慰母親了,她轉到了車廂的另一邊車窗前,悄悄的把眼角的淚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