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1月12日~
戰國雪第四十八章︰為君之樂(一)
智靜靜凝視著耶律明凰的雙眼,只見這雙眼中的迷茫初始如若雲遮霧斷的幽谷,漸漸的,慢慢的,眸中迷茫淡去,婉轉明亮,猶如一朵最艷麗的奇葩于幽谷中驟然綻放,掃雲破霧。哈
「我會…我不會…」公主喃喃著,仿佛合著父皇的那一聲長嘯,模糊的語聲漸轉堅毅,「我會做好這代代相傳的明君,就算興亡是大勢所趨,我也不會讓祖先留下的江山亡于我手。」她望著智,鄭重點首,這一刻,她看向這少年的神色已不止是一位少女望著心儀的男子,更如一位君王望著最忠誠的臣子,「智,謝謝!」
謝謝!千思萬縷,千言萬語,原來正可由這二字表白。
「是臣之責。」智的回答簡約有力,一如無數次對義父的承諾。
「難為你了,竟想出這樣的法子來開解我。」耶律明凰悠然而笑,「說了這許多故事,都快忘記了正事,智,你說要我去城南是為了讓幽州百姓看看我這新君的作為,城南到底有什麼大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臣消今日之後,幽州百姓們都把您視為心懷仁慈,雍容威儀的明君,並以此見識到您的皇權君威,所以想請殿下去城南辦件小事。」智淡淡一笑,「無論是哪朝哪代的君主,即便是暴君,都喜歡把自己當成英明天子,但這明君二字,並不是自己給自己的評價,只有百姓們承認了,才是真正的明君。而臣今日想請殿下去城南辦的這件小事,應能助殿下獲取民心。」
耶律明凰興致大生,笑著道︰「一日之間獲取民心?還能讓人見識到我的皇權君威,這還算是小事,智,你快說,究竟是什麼事?」
「是啊,智兒,快說吧,就別賣關子了。」呼延年見公主愁顏盡去,老懷暢慰,笑咪咪的看著兩人。
「臣想請殿下去城南幫助一戶人家,一戶窮苦的人家。」
「幫助一戶窮苦人家?」
「是。」智點了點頭,「幽州雖然繁華富庶,但市井百態,再富庶的城里也難免有生活困苦之人,因此臣兩日前便派人從幽州城里找出一戶生計最為艱難的人家,最後得知城南這戶人家的境況極為艱苦,所以臣恭請殿下親自到這戶人家去一趟,伸出援手扶危助難。」
「什麼?」呼延年听說智鄭重其事把公主請出太守府原來是這麼件事,不由苦笑道︰「智兒,幽州百姓都是大遼子民,公主給予關懷照料自是應有之舉,不過似這等事情人人可做,只要派遣一位官員前去撫慰,讓百姓們知道這是公主關心民生的善舉即可,以公主之尊,讓她親自去做這等小事,牛刀殺雞了點吧?」智的用意他倒也明白,公主初入幽州,日後又要堅城大戰,自該懷柔民心,但懷柔民心的法子多了去了,讓堂堂公主親自跑去百姓家里送錢送物的安撫,呼延年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合適,
智笑了笑,「年叔,正是人人可做的善舉,所以才要殿下去做,因為我消此行這能帶給殿下最大的收獲。」智的目光轉向了耶律明凰,「殿下,您以為呢?這樣的善舉,您願意去做嗎?」
「既然是我的子民生活窘迫,我當然不會袖手,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幽州窮苦的人家想必不止這一戶,能讓你選中的這戶人家,應是有些特別吧?」耶律明凰笑盈盈的看著智,早在上京的時候,雖然她常居深宮,但父皇每次下朝後常常向她說起一些朝中佚事,尤其是一些民間俗事,借此讓她知曉世間萬生,至于這燕雲十六州中最富庶的幽州,她也常有耳聞,她還知道,自從張礪任幽州太守後,對于幽州民生甚為關注,一到任便四處走訪,安撫接濟城中困苦百姓,為此事張礪曾特意上了封奏則給耶律德光,請皇上準許他從官庫中撥出一批銀兩,資助那些生活困窘的百姓,還說此舉可使百姓知道皇上愛民之心。
當時耶律德光曾把這封奏則給女兒看過,笑著說張礪自己有心救助貧民,卻拿他這皇上做由頭,還送他一頂愛民的高帽子戴戴,算是生受了張礪的一片好心。
也正是因此,听到智的提議,耶律明凰心里大為好奇,幽州是富庶城邦,官府庫銀豐厚,張礪又有心為民做事,那在他治下,幽州百姓的生計應不會太過艱難,又怎會有這樣一戶連智都會刻意關注的窮苦人家。
察覺到耶律明凰所思,智解釋道︰「殿下,一般貧苦人家,或負債難償,或家無余糧,踫上這樣的窮戶,官府出面稍稍接濟便可渡過難關,但城南這戶人家的境況著實艱難,這家主人是位孀居寡婦,夫家姓韓,丈夫在半年前去世,留給韓氏的除了一個七歲的兒子和一個才滿周歲的女兒,便是一身債務…」
「一身債務?」耶律明凰問道︰「怎麼,難道她的丈夫是好吃懶做之人?」
「不是,她的丈夫是個老實忠厚的男子,家中欠下的債務也都是為了給他才滿周歲的小女治病。」智嘆了口氣道,「這韓家也確實坎坷多難,他家原本就不富裕,一家人都靠丈夫在城中給商戶做工維生,韓氏的爹爹是位郎中,所以韓氏也頗懂些醫術,由于心疼丈夫在外勞累,韓氏常去幽州西門外的山嶺中采些藥草,賣與城中藥房貼補家用,但在一年前,韓氏在采藥途中不慎被五步毒蛇所咬,因她識得山中藥草,便找了幾株可解蛇毒的七葉一枝花服下,不料倉促間誤食了一株形似七葉一枝花的罕見至寒異草,結果蛇毒雖解,卻中了這異草所含的陰寒奇毒,更糟的是韓氏此時還懷有數月身孕,懷孕之時身中奇毒,胎氣被寒毒所引,竟然在毒發之時臨盆,母女二人頓時危在旦夕,城中幾家名醫都為這毒束手無策,幸好一位與她父親相識的游方郎中路過幽州,見故人之女毒發危殆,便開出了一張以毒攻毒的怪方,專以至寒至陰的藥材熬成湯藥,讓韓氏服下,這才勉強救了韓氏,但她的小女孩卻因娘懷孕時中毒,所以天生體帶至陰寒毒,一生下來就險些夭折,為碑兒性命,韓家便按那位郎中留下的藥方每日為女兒熬藥,抑毒續命,可韓家本就窮苦,為了給女兒抓藥治病,只得四處舉債,而韓氏的丈夫也因急與賺錢還債,勞累而逝。」
「是這樣?」耶律明凰听得韓家慘事,心中也覺淒惶,「那韓家現今如何過活?」
智道︰「韓家幼女常年生病在床,需人在旁照料,因此韓氏也無法再去山中采藥,只得靠為人縫補衣裳過活,不過她的兒子頗為懂事,雖才七歲便已學著到酒樓打雜,賺錢給妹妹抓藥。」
「這小孩子倒真懂事,才七歲的孩子,換在別人家里還整天都賴在爹娘懷里撒嬌呢!」耶律明凰心想護龍七王都是孤兒,年幼時吃盡苦楚,怪不得智會對這韓家孤兒寡母這般同情,她想了想又問道︰「那幽州城里就沒人幫她,難道她的親戚都吝于伸手,張礪呢?他不是時常接濟窮人嗎?」
智淡淡道︰「似韓家這等情形,親戚鄰里想幫她也是有心無力,若只是尋愁困人家,得人資助點錢糧便可度過難關,但韓氏每日都需一副湯藥給女兒續命,這藥材雖然尋常,但這每日一劑的價錢又怎是尋常百姓家能夠承受,所以誰也吃不消日久天長的周濟韓家,至于張礪,他雖同情韓家,但礙于為官難處,只能偶爾給韓家一點錢糧應急,不過他已親自向韓家的幾位債主說情,讓他們暫緩收債,那幾位債主也都是老實人,又看韓家孤兒寡母可憐,也沒有去催逼要債。」
「張礪也太寒酸了,只肯給一點錢糧算什麼?杯水車薪!他身為太守,既然有心幫人,又會有什麼難處?」耶律明凰嬌哼一聲,對張礪幫人未幫到底的做法大感不以為然,思索片刻後,大大方方的道︰「智,我們這次去韓家先替她把欠債還了,依我看,韓氏的窘況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那個每日都要靠湯藥續命的小女兒,這小女孩從出娘胎就要靠每日服藥來壓制寒毒,也真是怪可憐的,這麼小的年紀,身子又這麼孱弱,韓氏帶在身邊也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這樣吧,小女孩的湯藥錢就由我來出,我從太守府派幾個侍女去照顧這小女孩,除了每日必須的湯藥,再用些補藥給小女孩好好調理,這樣韓氏就不用為每日所需的湯藥錢擔憂,然後我回頭再派人送一萬兩銀子給韓氏,有了這麼一大筆銀子,她家就可擺月兌困境。」
耶律明凰自覺自己這主意既慷慨又周到,定能使韓家感到天恩浩蕩,正得意時,智已搖頭道︰「殿下不可,要幫韓家,既不能替她還債,也不能給她這一萬兩銀子。」
「哦?為什麼?」耶律明凰一楞,「難道一萬兩銀子不夠?」對于從小錦衣玉食,從不需擔憂銀錢用度的耶律明凰來說,她倒是真的不知一萬兩銀子夠不夠,在她心里,一萬兩銀子和一兩銀子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分別。
「殿下,您知道一萬兩銀子能派多大的用場嗎?」智看著一臉不解的耶律明凰,第一次覺得頭痛,微一苦笑,「殿下,一萬兩銀子已足夠使一戶人家衣食無憂的過完一生,如果您給了韓家一萬兩銀子,那韓家日後再也無需無錢財費心,可幽州城里其他的百姓會怎麼想?」
「百姓們會怎麼想?」耶律明凰笑著道︰「韓家的日子如此艱難,那些人幫不了也就罷了,難道見她家有了錢,還會妒忌不成?再說了,你不是說要讓百姓們見識到我的皇權君威麼?使窮苦之人一夜而富,這不正是無上皇權麼?」
智搖頭道︰「殿下,使窮苦之人一夜暴富,固然可以讓百姓們領略到您的皇權,可這樣也會縱容您的子民生出惰怠之心。」
「惰怠之心?」耶律明凰大為不解,想了想道︰「可我听五弟說,在上京的時候,軍營里有名軍士的老母染病,每旬都要補根人參養元,這軍士買不起人參,日日發愁,五弟知道後便從皇宮里拿了十幾根上好人參給那名軍士,還給了他一千兩銀子,又那軍士放了半月假回去照顧母親,五弟說,你知道這事後還夸他有俠義心腸,既然都是為人解難,難道我想做的和五弟做的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軍心與民心大有分別。」智正色道︰「軍心要激,民心要穩,軍士之責是保家衛國,要使軍士在沙場上前僕後繼,就要讓他們無後顧之憂,萬一戰死捐軀,為君者也要撫恤照料好他們的家人,五弟所為也正是使軍士們死心效力,拋卻雜念,一心殺敵。所以我夸他任俠熱腸,而且五弟做的事在旁人眼里也是他各人所為,就算做錯做過也是他一人之責,但您卻是一國之君,您所作所為如同旨意,殿下,若您親自替韓氏還債,再給她一萬兩銀子,百姓們當然會認為您天恩浩蕩,體察民情,可在今日之後呢?大家見您對窮苦有難之人如此慷慨,他們又會怎麼想?有韓家的事情擺在眼前,只怕從此以後這幽州百姓都會盼著您日日體察民情,若有人再遇到困難,那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自食其力的解決困難,而是盼著您能給他們也帶來浩浩天恩,因為大家都會想,只要讓殿下您知道他們的難處,對他們伸出援手,那他們就能象韓氏一樣一夜暴富,從此錦衣玉食,這時您又該怎麼辦?幽州就算再富庶,又能拿出多少個一萬兩銀子?這就是可行善不可濫行善的道理!到了那個時候您,您的一片好心反變成了對百姓們好逸惡勞的縱容,張礪之所以不敢對韓氏一家傾囊相助,甚至連她欠的債務也不敢替她代還,就是怕以後會有百姓想著欠債可讓官府還錢,因此染上惡習,張礪和臣一樣,不的的不是百姓們妒忌杜氏一夜暴富,卻的人心變易,從此人人心存僥幸,只想著靠人周濟過活,而無進取自強之心。」
智頓了頓,又道︰「殿下是君,對大遼百姓,您應要常懷仁慈,思百姓所想,解百姓所憂,但您並不能有求必應,使您的子民變成一群貪圖享樂之輩。」
耶律明凰又一次怔住,沒想到這向人施之以援手的善舉還有這許多難處,心里細細盤恆,終明白智所言有理,輕輕嘆道︰「難怪父皇當年常常苦惱為君不易,說施政于民,薄則使人怨,厚則使人怠,原來父皇早知這道理,是我失了計較,不過,又不能替韓氏還債,又不能給她錢,那我要怎麼怎麼做才能幫到她呢?」
「您要做得比為她還債送錢更好。」智緩緩道︰「皇權君威,就要深不可測,既要使百姓知道您的仁慈,也要讓他們知道這皇權之重,君威之隆。所以就要做下常人難以做到,難以想到之事。」
耶律明凰滿心疑惑,「哦?常人難以做到,又難以想到。」
智微微一笑,笑意深遠悠長,「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耶律明凰不由苦笑,見智遲遲不肯說出他的主意,她臉上又露出了女兒家撒嬌的神情,「智,你該是已經有辦法了,而且一定是好辦法,快告訴我吧?總不能讓我蒙在鼓里去幫人吧?」
呼延年也在一邊幫腔,「對啊,智兒,這都快到城南了,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把你的主意都說出來,也好讓我們心中有數。」
智道︰「年叔,不是我賣關子,其實我也只是大致有了安排,但還未盡數想好,因為我的目的既是要幫到韓氏,也要彰顯殿下威儀,所以還是要和殿下先一起到韓家,一步一看,才能想出兩全齊美之策。」
耶律明凰問道︰「那就先說說你的大致安排是怎樣的?」
智拱手一禮,「殿下恕罪,未籌劃周密之事,臣不習慣先宣知于人。」
耶律明凰與呼延年互看一眼,相視苦笑。
片刻後,一直安穩緩行的馬車終于停下。
「到了。」智又伸手在板壁上輕輕一敲,車門打開,一名神色冷然的黑衣男子已侯在車外,看見耶律明凰,這男子臉上神情也無變化,默默點了點頭,算是向公主行禮。
耶律明凰認得這男子是智的得力心月復刀郎,生性遺世冷傲,除了智以為對誰都極冷漠,她也不在意刀郎冷淡得如同無禮的舉動,反向他溫和的一笑,柔聲道︰「這一路隨護,辛苦你了。」
刀郎倒未想到公主對他如此親和,冷漠的神色微微一僵,但他不慣人交談,略一遲疑,一言不發的退開一步,持刀護在車旁。
耶律明凰第一次踫上這等事,她心里既感新鮮,又略覺忐忑,也不急著下車,先向智問道︰「那位韓氏知道我要來嗎?」
「當然不知道了,若知道殿下要來,只怕這條街早擠滿了人,哪能如此安靜。」智先行走下馬車,看了看手握鋸齒刀的刀郎,搖了搖頭,「把刀收起來吧,不然公主駕臨未驚動人,你倒是要把人先嚇到了。」
「防萬一。」刀郎輕輕說了句,仍是持刀而立。
耶律明凰在車內听見兩人對話,撲哧一笑,「這刀郎真是有趣,說起話來比智還要冷上幾分。」又掀起車簾往外望去,一看之下忽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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