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靜得有些陌生的街道在耳畔快速退向腦後,盞茶功夫過後,小女孩終于能感覺身邊的街景熟悉了起來,因為她快要到家了,而座落于城東的她的家,也是處于僻靜路段間的。
可是,眼見快要到家了,小女孩卻忽然心生一個恐懼地想法,在心里暗道︰這人面貌奇丑,目色陰桀,武功卻極強,不會是什麼……凶惡人物吧?
猶豫了一下,考慮到這種猜想會牽連到自家家邸安危,她皺了一下眉,鼓起勇氣問了一聲︰「叔叔是京都人麼?」
伍書沒有立即回答,但在這樣急速前行的過程里,小女孩忽然突兀的問了這麼一句話,還是能讓他嗅出一些別樣味道的。
伍書很自信自己見到葉正名後,許多事情他不必說得很清楚,對方自然能理解和不問。有一些大人之間的事,早就在記憶里有過存檔。可是面對葉正名的年幼女\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兒,伍書卻有些犯難。他不想在她嶄新空白的生命與記憶里,留下太多大人們過去不太溫和的過往片段。
這孩子有些古靈精怪,但心性也是單純善良得如春生柳葉芽兒,仿佛只需有大點的風一吹,都會皺褶留痕,想必在平時的生活里,葉正名也沒有跟她提過大人之間的那些事兒。
因為小女孩的這個問題,伍書考慮到了一些事,但這還不是全部。只是一轉眼的工夫,他忽然又想到剛才莫葉喚他的稱謂。
這個稱謂,莫葉強加在他身上已經有幾天了,但他並不想接受。
伍書認為在這次任務完成後,他很可能不會再與她產生任何交集,而他自己也適應不了忽然與一個陌生人將關系拉得如此近,哪怕只是稱謂上的這種拉近。或許是曾經他試圖這麼做,卻遭到許多排斥。如此般經歷多了,他便習慣了,直至最後習慣獨處。
習慣孤獨久了,會讓人容易忘了自己曾經試圖拒絕孤獨。
伍書看了懷中暈厥著的莫葉,目光游過她略失血色的臉,最後落在她眉頭那處皺褶上。
一路沉默,在快到那小女孩家門前時,伍書終于開了口,沉著嗓音說道︰「我曾經離開過這里一段時間。」
小女孩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什麼。
這座都城乃至整個昭國。近十年光景里,變化都非常的大。小女孩在這個世上生活著還不足十年時間,但已能對此變化有所體會。所以她理解。即便是在此地居住過的人,中途有個一年半載離開了,再回來時,恐怕都會有很多生疏了的地方。
時間上的緊迫,也讓她詢問不了太多的問題。只能揀自己覺得最緊要的疑惑處開口。伍書的這個回答,恰算是正中了她能諒解的範疇。
然而她不知道,這個背著自己,懷抱那位姐姐的丑陋男子,剛剛在開口說這一句話時,便是打破了他人生中一個封閉了數年未打破的特例。
伍書說謊了。為了保護莫葉的身份。
越來越近的葉府門牌提醒他,他本來可以不必說這個謊,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也許若要追溯起他這麼做的理由。就是之前在街上人群間,她高喊的那一聲「伍叔」。
走近宅門旁,伍書蹲,小女孩會了意,連忙從他背上滑了下來。這一路她在他背上顛得厲害。只覺得五內震蕩,頭暈眼花。甚至還因此有些心生錯覺,覺得這丑陋青年似乎比她更熟悉她家的位置所在。現在可好,終于可以不用這麼顛了。
不過,她的腳才剛踏地,就感覺自己如同踩在一面凌空張開的網上,矮小的孩子身形就在左搖右晃,根本走不了直線。
伍書看著她的這個樣子,猶豫了一下後,忽然說道︰「你抓著我的衣角,就不會摔倒了。」
這……本來是莫葉站在他身邊時常有的舉動。
按照伍書平時的習慣,他本可以很輕松地直接越過牆頭,但是此刻他面對的葉府,不是他平時需要探听消息,或者是行刺某人才需要進入的宅邸。相反,這個可以救他懷中女孩的人,也算得上是他的老友,只是他與這老友雖然同住在一個都城里,卻有許多年沒有聚面了。總之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他都不可以用翻牆入室的方式直接進宅。
可沒有多少上別人家府上拜訪經驗的他,要用這種尋常人眼里比較禮貌一點的方式登上老友家的門,他的心底還是會不知不覺升起一絲奇異的情緒。
好在這種略顯窘迫,微微尷尬的情緒很快在一個戛然到來的轉折里得到釋放。
伍書懷里抱著莫葉,不方便騰出手來敲門,也不可能用腳去代替手踢門。而就在這有些僵住了的一瞬,伍書就看見那小女孩搖晃著腳步走到自己家大門前,身高有限的她夠不到門環,只好伸手拍向門板,同時大聲喊道︰「快開門!是我,有病人需要救治!」
令人詫異的是,她伸出手後只是在門板上拍了一下,那扇看起來有些厚重的府宅大門居然自個兒慢慢向宅子的內側開啟了。
那小女孩愣了愣神,而站在她身邊的伍書卻是很快注意到站在大門正對面的那個中年人。
在大門開啟後片刻,那個身形筆挺站在大門正對面的中院里,目色嚴肅而隱含慍意,似乎正是在等待誰人的中年人就沉著嗓音開口道︰「諾兒,昨夜你去了哪里?」
他的話音剛起,伍書就感覺身旁拉著自己衣服一角的小女孩手抖了一下。
伍書眼中神色微動,但他沒有開口說什麼。
站在對面的那位中年人,無論從他的相貌還是從他注視著這邊時的神態來看,都不難辨出他在這宅邸里的身份。他即是這宅子的主人,那小女孩的父親,同時也是太醫局九位御批醫師之一,京都名醫葉正名。
然而站在一旁的小女孩面對著自己的父親,也是如伍書那般沒有再說一句話,仿佛站在她對面的只是一個與她不相關的陌生人。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她面對著葉正名,慢慢將頭垂得很低,眼眸里滿是懼怕。她這明顯是在父親審視的目光下,很自覺的在懺悔自己犯的什麼錯誤。
葉正名見女兒回來,並且身邊還帶著一個陌生人,他心里的惱火暫時被疑惑壓下。定楮一看,這陌生人還是兩位,並且其中年紀小很多的那個女孩兒似乎狀況有些不好。
想到女兒在剛才開門時喊的那句話,葉正名暫時斂了心中怒氣。患者的疾苦在醫者眼里是最急迫重要的事,並且他也不適合在外人注目下處理私家事。
然而,當他向大門處走來,目光落在伍書臉上,待他走近了些,看清楚了伍書那張異于常人的半邊臉龐,他的目光禁不住跳躍了一下。
再走近一些,葉正名看得更清楚了,他心里很快就因此時的所見料定了一件事。
他的目光雖然在伍書那半邊顏色有異的臉上凝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對那張丑陋而且顯得有些可怖的臉龐流露出絲毫懼怕神情。
身為一名有著近十年行醫經驗的醫師,葉正名見過許多糟糕的病患情況。外創之中,當以燒傷者的患處最為猙獰可怕,伍書的臉比起他曾見過的那些創傷,算是比較容易接受的了。然而即便如此,當他與伍書近距離正對面的注目一眼後,他的臉上居然流露出一絲笑意,這一幕落入站于一旁的他的女兒眼中,總是會感覺有些古怪詭異的。
「是你?」葉正名漸斂笑意,平靜說道。
伍書亦平靜說道︰「是我。」
伍書擁有的那半張充滿古怪意味的臉龐,讓他不擅長表達微笑這種溫和情緒。面對葉正名的微笑,他只是眼中流露出一縷暖意,但這對于他來說,已經是很濃厚的欣喜意味地表達了。
在葉正名的女兒眼中,這疑似老熟人的兩個大人之間地寒暄,只在這兩句簡短得不能稱為句子的詞匯里暫停。
葉正名的目色里已經沒有了之前對女兒的怒火,也沒有賦閑在家幾天培養出的閑散之意,他的雙眸亮了起來,凝聚著嚴肅而認真意味的目光落在伍書懷中的女孩兒身上,很快注意到她的嘴角和前襟上的點滴殷紅,他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來。
但他最終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簡略說了一句話︰「跟我來。」
葉正名的女兒看著急步走在前頭,轉而向後宅行去的兩人,她怔了怔後,也急忙跟著向後宅行去。
……
京都是昭國商城中排行第二的繁華都城,然而無論環城商道和沿海港口每天要出入多少貨物,無論四方城門每天要通過多少人流,也不論商人與百姓之間每天要進行多少活銀的流通、以及朝廷可以因此收入多少稅收入庫,這座都城的繁華與喧囂似乎絲毫渲染不到城南那片竹林的安寧之中。
都城環繞守護的境域之內,是不可能存在高山佔地的,然而這片竹林卻倚靠著一座大山,一座巨大的垃圾堆成的山。這片竹林還靠在一處擁有磅礡水資源的未名湖旁,只是這湖里的水常年幽綠,也不知道飲用後會不會慢慢被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