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便是因為擁有這樣兩大奇特的倚靠,才使得都城里沒有誰願意靠近這邊做生意,甚至連住都不願意住得離這里太近。除了窮苦以極的貧民和一些流浪乞丐願意在靠近這邊的範圍簡單安個家,便只有清修簡出、淡泊生死的僧人才會願意長久呆在這兒吧?
或許這些僧人在竹林里駐廟,還有尋常人不知曉的更深層原因,可至少大家目前都認為原因就是這樣的簡單但不可撼動,因為他們在許多方面願意放下別人不願放下的東西,才讓他們能完全掌握了竹林間這所小廟的安寧。
然而安靜的小廟氛圍卻因為一位客人今天的到來而起了波瀾。
一間置于小廟緊湊建築深處的安靜禪房,在一位素衣僧和一名青衫客的前後步入後不久,里頭忽然爆發出近似爭吵的聲音來。
「不過是讓你拔支簽,這還需要別人去替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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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都不信簽卜,又為何強加在我身上?」
素淨的禪房里除擺了一張硬木板床,就只有床頭還擱有一張矮案,禪房的主人似乎連在屋內放一把凳子都覺得多余。面對面席地而坐的岑遲和僧人溪心在沉默許久後忽然同時開口,語氣里都斂著些火氣。
在這一刻,岑遲絲毫沒有了平時的好脾氣,溪心也頓失一個僧人該有的寧靜心態。不過這一幕也只有他們兩個人能看見,就如他們原本的同門之誼絕不會讓旁人知道的那般隱秘。
兩人在同時說完一句話後,又同時閉上了嘴,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似乎在入廟後會面以來,兩人就都在默契地打啞謎,但這默契只是體現在形式上,若敞開來說心里話。兩人相互間對對方似乎都心存慍意。
不知過了多久,這種繃緊的安靜氛圍才被溪心的一聲嘆息打破。他緩緩開口道︰「他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城中嚴查期間,你急著來這兒做什麼?」
岑遲不假思索地道︰「我想看青川那片地方的地圖。」
他地回復很快、很直接,直接得令溪心有些訝然,不明白他意欲何為。
溪心搖了搖頭,道︰「曾經我有,但早在幾年前就燒掉了。」
岑遲嘴角流露出一絲涼薄笑意,說道︰「大師兄,莫非你真準備一輩子在這兒做和尚念經敲鐘?」
溪心語氣漠然地道︰「念在你我曾是同門。你剛才那句話我就當沒听見。你若再不束口舌,別怪我扔你出去。」
「哪怕你入了佛門,你曾經是我的師兄。我以後便一直尊你為我的師兄。我們北籬一系雖然弟子不多,但習慣和性格總是非常接近。所以,大師兄你應該知道,就算你說要把我扔出去,我還是會繼續口無遮攔。」岑遲說到這里一頓。又補充了一句︰「更何況,今天跟我一起來的那兩個相府高手就候在廟門外。」
「我習武的事,並不是秘密。」溪心說完這句話後促然吐出一口氣,算是放棄了繼續跟岑遲就這個無足輕重的問題爭辯下去,但他仍沒有改變口封的意思,再開口也只是又重復了一遍他剛才說過的話︰「地圖我真地已經燒掉了。你要那東西做甚?」
「唉!咱們的那位師伯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弟子真地打算做一輩子和尚,是不是要被氣死?」岑遲冷笑著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接著又道︰「而他要是知道他的嫡傳弟子偷了他畫了數年才完成的青川地圖。卻是為了放一把火燒成灰渣,他會不會在被氣死之前先嘔血三斗?」
溪心聞言微微皺眉。因為事涉他入佛門前的師承,他雖開口卻放低了聲音,提醒岑遲︰「師伯終是師伯,同門的淵源。你嘴上留點德。」
「我若是當年那個被他擄走,像囚犯一樣被關了十三年的你。我一定不會像今天的你這樣寬恕他。」岑遲說罷,從懷里掏出一疊紙,拍在了膝前的地上。緊接著又從左右兩處衣袖里掏出了類似的兩疊紙,拍在了之前拍在地上的那摞紙上。
溪心沒有再計較岑遲說的話里對師門前輩的不敬,只將注意力放在地上那疊紙上,然後抬起目光疑惑著看了岑遲一眼。
「我們的那位師伯做過的事,我那位師哥也做了,不過他花的時間更久,作圖手法也更加小心,所以有個潛入他家行竊的鼠輩偷回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手稿。」岑遲一邊解釋,一邊將地上那摞紙一張一張擺開,「你看過那張大圖,雖然現在那大圖已經被你燒了,但你一定還記得總體方位,幫我排一下這些殘圖的順序吧!」
說著請求的話,邀著請求的事,但岑遲的口吻里絲毫沒有‘請’的意味。
溪心不置可否,只信手拈起一張紙,仔細地看了片刻後,他語氣中含著疑惑地說道︰「這太模糊了,不過能看出一些戰策布局的影子,林師弟這是準備做什麼呢?」
「早在二十多年前,咱們的那位師伯作為北籬一系的新一代藝成者,獲得自由離開師門尋找願意輔佐的君王,最後他選擇留在了北國。當時他就建議北國君主在青川秘密屯兵,為此他構畫了一幅細致已極的地圖,不過後來這圖被你盜了,這事便暫時擱淺。」
岑遲說到這兒,正在擺放紙片的手頓住。他抬頭注視著溪心,沉吟了片刻後才繼續說道︰「也許屯兵的計劃暫停,你盜圖的事只是對它造成部分困擾。當時的周王朝還沒亡呢,但是亂得夠嗆,也就容易忽略西邊大江流後地小動作。那時王熾還留在北邊,也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計劃開始往北國送去了不少諜探,屯兵的事應該是讓他嗅到了味道。待王熾南下東刺,進入京都異旗改號,掌握國朝全部的軍團力量,北國再想在青川那條大江流的掩飾下屯兵,就沒那麼容易了。」
溪心眉頭微鎖,他晃了一下手指間拈著的紙片問道︰「你地意思是指,從幾年前開始,王熾就在監視青川那邊的小動作,而實際上他一刻也沒放松佔據青川的計劃,並且就在近期有所動作?」
「近期應該是有大動作,只是準備的事情,在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岑遲點頭回答,眼中忽然滑過一絲黯然︰「師哥大抵就是為這件事回來的。」
溪心沉吟著道︰「他幫王熾策劃征西的事,應該算是他份內之事,然而現在的你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我要找到他,我欠他一聲對不起。倘若他真的就這樣死了,我便幫他完成這件事……但我不相信他這麼容易便死了。」岑遲的話越說到後頭,眼中神情愈發黯然。話盡垂眸,他有些壓抑地嘆了口氣。
沉默了片刻後他再次開口,語氣中那份黯然又頓時一掃干淨,變得十分鄭重︰「大師兄,現在只差一步,也只有你能幫我了。」
溪心目光平直的注視著岑遲,隔了一會兒,他慢慢閉上雙眼,似乎是在冥想著什麼。岑遲見狀,心底升起一絲喜悅。同門數載留下的默契令他不難想起他的大師兄此舉代表著什麼,他此刻應該是在回想那幅被燒掉的地圖的樣子,這就等于他同意幫自己了。
盞茶功夫之後,溪心睜開了雙眼,他忽然展開兩手,將地上擺開的紙片全部攏起在手,以極快的速度一張一張地掃視。
在這個過程當中,不時有紙片被他信手扔到一旁。待他看畢那一摞紙片後,那摞紙已有大部分被挑出扔開。他將最後留在手里的十張紙一張張擺在地上,拼成了一個大的長方形,然後深深吐出一口氣來。
岑遲只掃了一眼地上那用十張紙拼成的一幅大圖,沒有繼續去仔細審視,而是拍了一下手贊道︰「想不到師哥費盡心思,遮遮掩掩地作圖,在大師兄面前不需半天工夫就現出本來面目了。」
「山川地理不會輕易改變,我看過師伯那張圖,還原位置圖不過是照葫蘆畫瓢罷了。」溪心略頓之後又道︰「這些圖紙你不能再帶回相府了,你只有呆在這兒的片刻工夫,夠不夠你記住這些?」
「問題不大。」
岑遲凝神細看了一陣,然後他揉了揉額角,收回目光看向溪心,緩緩說道︰「你應該不難推斷,竊圖者是丞相的人,而我從相府獲得了這些圖。史家三公子讓我拼圖,這亂七八糟的一堆,我拼了許久才得出這些,也是不完備的,但早已經看爛在心了。」
溪心聞言,再次拈起那剩下的十張紙中的一張,仔細看了一遍後,他微微一笑說道︰「難怪模糊得很,原來這並不是原稿,而是你摹的。丞相要知道你會這一手,會不會背上發冷?」
岑遲搖頭道︰「不會,他一直沒有松懈對我的防範,這次給我的手稿同樣也是他找人摹過一遍的,所以我這份算是第二次復寫,估計跟原稿差得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