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88)、多人紙牌玩的不只是牌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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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乙制作的紙牌,第一個試玩點不是在東風樓,而是葉家。()除了因為東風樓里他那位嫡親小姨實在管得他太緊,也因為正如他自己說過的,制作紙牌的初衷,本是為了給阮洛解悶的。

另外,只有先在外面發展到幾個牌友,得到幾位有點身份的人承認這項游戲,有著除賭錢功能以外的益智好處,石乙才有把握當自己拿著這把小卡片回東風樓時,不會在第一時間被小姨收繳銷毀。

姨媽比親媽還嚴苛,石乙不止一次在心里這麼嘀咕。不過,不同于多年前在東風樓頂盜竊那件事的慘敗結局,在紙牌這件事上,石乙取得了他自認為「巨大」的成功。第一付紙牌制作完成,他在一天之內,在葉宅這個區域中,很快就發展了四位初級牌友。

之所以只能算初級牌友,是因為紙牌數量有限,最多只能支持三人同局。又因為大家都是初玩\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牌技過于粗鄙,經常發錯,進而也令初玩者多感覺到學習的乏味,興趣缺缺。只有等到大家都熟練掌握了基礎牌技,紙牌才能真正發揮它的游戲魅力。

紙牌總共只有五十四張,學起來並不困難,基本上只要能連貫數出十個數的人,學玩牌也不會太困難。

經過石乙用心搗鼓了幾十番二人對戰,不過三天功夫,葉宅從僕人到主人,手頭牌技皆有進步。再加上石乙有幾次故意拆自己的牌敗陣,輸些錢給對手,這又是對初玩者的有效挑逗,如此過了不到十天,葉宅全員都跨過了紙牌游戲初學者的門檻,並對這類游戲燃起了極大的興趣。

可令石乙頗有種在搬磚頭砸自己腳感覺的是,在兩人對局中,阮洛居然成了第一高手。這家伙大約是把記數字的天賦加持在計牌數上了,盡管石乙會在發牌之前隨機抽走一些閑牌。但以此還是敵不過阮洛的算牌。

阮洛的這項幾乎無敵的牌技還不止對兩人牌局有效,讓石乙禁不住手抖的是,即便增加同局人數,阮洛算牌的準確度依然強悍。這幾天石乙在葉宅其他人那兒贏的銀子。揣不了多久就得在阮洛那兒輸個精光。嚇得他這個「紙牌教父」見著有阮洛在的牌局,大多都直接選擇棄權。

太精明的牌友陪不起,太慫了的牌友,玩著也沒意思。在葉宅里公認的最笨牌友當屬葉諾諾,若非為了贏點牌資,石乙早已沒耐心陪她玩了。而在多人牌局中,石乙不知已在心里嘀咕了葉諾諾多少句「豬隊友」。

默默盤點葉府所有牌友,石乙最終覺得,還是莫葉的牌技靠譜點。

論玩牌技巧,莫葉與石乙幾近平手。但也正是因為雙方牌技差之毫厘,才常會在對局中有相互廝殺的激動感受,這才是游戲的真諦。像與阮洛對局那樣,輕松被擊敗,徒增憋屈。或者像在與葉諾諾對局時那樣,勝利來得不費吹灰之力,則又失了趣味。

當然,令石乙對莫葉的牌技頗有好感的最大原因,還是因為只有與她打配合,在面對阮洛坐莊時,他這邊才有點勝算的可能。

葉宅家主葉正名的牌技也還不錯。只是若石乙與他打配合,往往是石乙配合而葉醫師不配合,這樣沒法打。可葉醫師明顯不是笨人,看見阮洛不做莊,他撤牌的速度比石乙還快。

如此統算起來,莫葉便成了石乙在推廣紙牌游戲的第一階段里。收獲的最佳搭檔了。但總也只有一個搭檔,也是單調,局次玩得多了,連莫葉的那點牌技怕是也得讓阮洛看透,對此阮洛頗有種高手寂寞的感覺。

直到第三付紙牌制作完畢。三付並到一起,紙牌數擴到一百六十二張,同局玩家人數提至五人,阮洛這幾近無敵于紙牌界的神算之能,才算折了半成功力。

轉言便到了四月初九這天,阮洛的生辰,原來計劃的宴席擱置,大伙兒便在三天前籌劃了新的小慶祝活動。

阮洛是提前一天在各商鋪掌櫃那里告了假,葉正名這邊則直接關了一葉居,又跟幾個醫界老友打了招呼,把慕名來一葉居的病患都轉去別的醫館,雙方都空暇下來,到了初九這天,葉宅一行十余號人,頗有些陣勢的朝東風樓去了。

……

……

就在德妃的這番話說到「一個人」三字時,廳外前院似乎突然闖進來了什麼人,攪起一片嘈雜聲響。

德妃此次出宮帶著的十來名侍衛本來正守在前院,但廳中兩人只听見他們因為準備護主拔刀的聲音顯得異常短促,仿佛刀柄才剛離了皮鞘,就在極端的時間里受一股外力猛襲而拍了回去。

刀不能拔,前院很快又響起拳掌相互重擊的沉悶鈍聲,似乎還夾雜著幾聲骨骼折斷之聲。這並不明朗但細听之下能令人背生寒意的打斗聲沒有持續多久,最後在幾個人的悶哼聲中結束,全過程快得只夠廳中的德妃說完後頭那半句話。

青夏霍然站起身,向廳堂大門邁出一步,意欲攔住無禮來犯者。

德妃則仍安坐在椅上,剛才在前院忽起嘈雜時,她也只是眼神略有起伏。她是皇帝身邊的人,連面對一群刺客襲擊陛下的大場面都見過許多回了,心神早已練出一定的硬氣。何況今天來犯之人是從正門進來的,而非偷襲,德妃又是坐在廳中主位,從她所在的這個角度向門外看去,只一眼就看出了些許端倪,心中有了定數。

前院德妃的侍衛們已經全部被那不速之客帶著的隨從在三招之內制服,或被鉗制住了肢體,或者直接被打暈過去。

而這不速之客似乎對這種事情駕輕就熟了,根本不需多看一眼,只將攔在面前的阻礙盡數交給自己的屬下。從邁過前院大門門檻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就當眼前是一條坦途了,直刺刺大步走了過來。

他倒也真是沒遇上什麼阻礙。

他今天帶來的隨從雖然只有四個人,卻個個都是武功精深且對今天這種場面經驗豐富的老手,他只需要邁出他的方向,這四個隨從自然為他開好前路。

身著一件寬大斗篷的不速之客大踏步從這家小家宅戶的前院石板直道上走來,很快蹬過主屋正廳門檻。在離青夏還有一步的位置微微頓足。

青夏正準備出手——哪怕她已經從此人帶來的隨從身上間接看出,此人來頭不俗,她也要誓死護主,但也正是在這一刻。她听見了德妃的命令︰「住手!」

青夏一記手刀揮至半空,離這不速之客的脖子還有寸許距離時,她不禁微微一怔。不是因為她及時听到了德妃的命令阻止,而是她憑一步之距已經看清了這個人的臉孔,並認出了他的身份。

「呀…」青夏短促的訝異了一聲,緊接著她很快就朝這個不俗之客跪了下去。沒想到這個位極人臣的大人物會以這種方式突然來到這里,青夏心頭的驚訝難以言喻,她跪下去的力道也因為失神而重如錘石,雙膝磕在撲了石板的地上,發出「咚」一聲鈍響。

但她沒有閑暇感受膝上傳來的痛楚。伏面于地的她只來得及高呼︰「賤婢拜見丞相大人!」

指節如勁松一般的手抬起,將低低覆在頭上的斗帽掀開,史靖那張保養得猶似壯年的臉龐展露出來。透視著強健體格的臉上紅光在一路疾步走來的運動中變得更為生動,這使他眼角嘴邊的些微皺紋更加隱藏難辨。

外人真的很難看出,他今時已經五十有五。旁人乍一眼看向丞相老爺。都不自覺地要少算個十歲八歲的,只有他的近衛才會知道,自家老爺是一個多麼注重養生的人。

而只有史靖的心月復親衛才真正明白,史老爺這麼愛惜自己的身體,絕非只是喜修養生之道那麼簡單。他想活得更久,說到底還是為了籌謀多年的那項大事業。

旁觀當今皇帝,他才是正值壯年。且手下人才濟濟,又有新秀拔起,大才靠攏之勢。現今南昭從財力和人力上來看,都明顯在受這位帝王的吸納聚攏,並有著被其握緊而任其心意所使的兆頭。侍候在這樣一位君王身邊配合其理政,史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優勢還不足以與之正面踫頭。而自己與之在年紀上的最大劣勢,卻又必須步步護好端穩。

史靖有時曾有一種錯覺,或許王熾不用對他使什麼手段,只需永遠不讓他有機會沾手軍方力量,便能將他干耗死在相位上。再過十五年。他就七十了,或許出身貧苦,身體底子並不如何好的他還活不到那個年紀。可反觀王熾,再過十五年也就五十出頭的模樣,憑其軍旅生涯鍛煉出來的體格底蘊,也許再做十年皇帝都還足夠。

遙望前朝數百年的歷史,官場之上,甚至在爭奪江山領地的道路上,輸給了壽元,死在了猝疾上的豪杰可是不少。這樣的敗法雖然讓旁觀的人或都覺得有些不甘,但這卻又是不可忽略的事實。

目前只能處于守勢的史靖更不會忽略這一點也許無法可解的壽元之劫。

保重自身,是他一直以來為了自己的春秋大業所做的最重準備,也是只有做足了這一步,他才能有充沛的精力處理好每天自己所面對的繁重公事,同時兼顧妥帖好許多私事里無比麻煩的變故。

就像今天德妃這邊弄出的這檔子事,又要他來善後,稍有不慎,這可能就會成為一步引火燒到自身的大爛棋。

他今天一整天都幾乎被一堆折子活埋了。皇帝今天下午忽然出宮了,在外頭不知何處耽擱了許久也未見回來,六部大臣便把下屬三州數十郡都往上遞的折子都擺上了他的案頭。

作為一朝丞相,皇帝特賜史靖可以先閱奏折的特別權力,但史靖心里很明白,皇帝的這個放權做得半生不熟,別以為這樣自己就有鑽空獨攬大權、架空皇帝的機會。

在他行使「首閱」權力的時候,拍板定案的那枚小章定然不在,他更是只能用藍筆批閱。而等到皇帝回來,不論他再忙,也會將已經由丞相批閱過的奏折快速過眼一遍,他認為不妥的,一樣得找理由大修。這麼個潛在規矩存在了十多年,下面的臣工心里也通透了。並不把這藍字當做鐵律。

這才是皇帝悄無聲息地在掏空丞相在失了沾手軍方力量之後,在文官里頭還僅有的一點實權。

除此之外,若是丞相先看奏折,留下批錄筆跡。而非在皇帝批錄後進行較為固定模式的附議點批,丞相的某些字里行間,或許會將一些真實心意泄露出去,讓皇帝番窺得見。

這「首閱」之權有時在史靖看來,就像一座獨木橋,上頭的風景並不好。而在自己每每走過的時候,都要萬分小心,別失足滑出那根獨木之外。

所以,伏案忙了大半天的史靖已是感覺腦子有些發蒙,差點就忽略了一件大事。

幸虧他下午因暫歇飲茶而從那間擺放重要國事奏本的書房離開了一會兒。他的一個近衛得了這機會,悄然湊近稟告了一聲,他才總算是抓住了挽救之機。

在他辦公期間,能夠離開丞相府外出的間隙時間很短暫,他在半個時辰里已是連跑兩處。做下安排。但對于他來說,最重要的一處還在德妃這里。

步入廳中才一步,史靖就被眼前這女子意欲阻攔,但很快這女子認出了他的身份,頓時又跪地告罪……而面對這一切事態的起伏,史靖根本未曾多看這女子一眼,對于他來說。此人根本是個不足以在他眼中佔一寸位置的小角色。

「你退到听不見這邊說話聲的位置。」史靖隨手一抬,揮退了跪倒在足前的女子,而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目光筆直向前,一直沒有從廳堂里主座位置那個貴婦人臉上挪開過。

他總算還是看在這貴婦人的面子上,沒有喚自己的親衛隨從將青夏直接架出去。而是開口說了一句話,叫她自己走出去。

青夏走了。這宅子前後所有的人也都退開了。

這兒真正安靜得只存在兩個人了。

對于他的這種排人處理,德妃心里其實早有預見,這幾乎是他行事的慣例,她並不因此覺得驚訝。

倒是這一次見面的環境不是在宮里。他沒有從她床底下那個密道里出來,沒有把她的床掀成兩段,她對此才感覺有些新奇。

望著德妃臉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滑過,史靖忽然語氣淡漠地開口道︰「你今天似乎過得還有些高興?」

想起今天的事情陡生變故,以此依稀可見史靖會突然現身此地的目的,德妃臉上那一絲笑很快變得寒涼起來,她冷笑了一聲後說道︰「沒人規定發笑非得是高興所引。」

史靖沒有與她繼續這個話題,他剛才會問這麼一句,除了因為他真的在德妃臉上捕捉到了笑容,還因為那可以算是老友見面時理應存在的一聲寒暄。

話引到此結束,史靖再開口時,便是直接在德妃面前挑明了他今天來這里的目的。

「我來這里,是要勸你停手。」史靖說話時一臉肅冷,「如果你不願听勸,那麼我只有著手直接阻止。」

過于直白的話總是容易引人不悅,何況史靖用這種語氣說的話,是要阻止德妃等待了三年、也準備了三年的一件事。他竟還不肯稍加委婉,這令她心底陰火漸升。

「為什麼?!」德妃仍然姣好的面容很快結成一塊板,她清悅的嗓音也變得有些硬耿,「現在你只是用一句話,就要解散我花了三年時間的準備?你必須給出一個能叫我信服的理由,但我想這恐怕很難,因為你在三年前又騙了我一次!」

因為情緒漸趨激憤,德妃連那個可以提升身份、但說出口時總顯得有些累贅的二字自稱也扔卻一旁,並對史靖一口氣連用了三個「你」字直稱。她雖然還能端坐在椅子上,心緒之躁起早已暴露在了言辭斷句間。

史靖並不因她地動怒而有絲毫動容,他只是表情依然一派平靜嚴肅地重復了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你現在手頭上的事情,必須停止下來。」

德妃終于坐不住了,她「噌—」一下從雙扶手圓椅上站起身,「  …」向史靖快速邁出三步,在他面前咫尺範圍里站定,然後盯著他的雙眼嗓音微有些尖銳地叫道︰「你不是說,只用再等三年就夠了麼?可現在如何?你又要改?為什麼我的行動就永遠只能听你的話去改?」

史靖忽然笑了。在他此刻浮現臉上的笑意里,並不存在什麼溫暖的東西。明顯滿是嘲諷。然而就是這樣嘲諷的笑,他也不打算對眼前這女子表露得長久一點兒。

嘲諷笑意隱沒時,史靖沒有理會德妃那一通近同石塊劈頭蓋臉砸來般的質問,而是挑眉反問︰「你剛才說的。三年前我騙了你的事,就是指這個三年之期?」

德妃既猜不透史靖會這麼反問一句的用意,又隱隱覺得他又要畫圈讓她鑽,所以她沒有再多言,只是恨聲征討了一句︰「難道不是嗎?」。

「噢……」史靖沉吟一聲,然後他負手于背,從德妃幾欲將他看穿的視線籠罩中偏身挪開幾步,走去了一邊,只將側臉留給了她。片刻的沉默後,他才又開口。慢慢說道︰「那你還記不記得清,三年前我說與你的話里頭,除了‘三年’二字,還有些什麼?」

德妃聞言微微愣神。

三年,對于尋常人婦人而言。日子可以過得有些辛苦、有些繁瑣,因而必須從大腦里忘卻一些東西,才能接納記住新的東西。但對于她這個住在宮中的皇家「貴婦」而言,三年時間或許驚險得是一個生死劫,又或者平淡如水掐指即過,而她明顯屬于後者。

過著時常重復著模式因而顯得平淡的宮中貴族生活,許多事情不需勞心。但也是因此,只要有稍微的波瀾,便會在心湖里留下不容易淡去的痕跡。

德妃當然記得三年前她與史靖在那一場夜談里說過的每一個字,但她很快也回過神來,意識到這仍是史靖在畫圈,要利用她自己的嘴承認他說過的話。

而她當然不甘于這麼听他地「使喚」。

德妃回想起三年前與史靖的那場夜談。當時兩人之間的話語氣氛也似今天這樣劍拔弩張,很不融洽。然而史靖在那次不愉快的交談中,至少還是給了她一個比較準確的時限,但……今天這場交談算得上什麼?

別再想更改時限了,她已經被他耍弄了幾次。很難再投出信任了。

十二年前,林杉帶著那小孽障離開京都的路上,史靖便有機會命令去送行的薛忠快下殺手。

若在那個時候動手,不僅可以比較輕松地一次性解決掉兩個人,並且是將人殺死在離京已有幾百里的郊野,在皇帝那邊交差時只需說是遭了山匪劫殺,完全不用擔心留下什麼會牽扯到自己的麻煩——因為在那個戰亂稍止卻亂火未滅透的年月,建寨郊野的山匪還是非常猖獗的。

但史靖沒有同意她的這個建議,並解釋說至少要等林杉把那圖稿交上來,再才好擇機行事。

五年之後,這機會終于來了,史靖設法半路截獲了從那遙遠山村飛回京都的四季鴿,先于皇帝一步,將那短訊看了,得知林杉的圖稿已繪至末尾,即將完工。與此同時,史靖安插在禮正書院一眾夫子教習里的某一個人也開始著手準備了。

然而他們卻在約定圖稿完工的那一天,得知圖稿被那小孽障玩火燒毀的消息。

當這個消息被秘密送回京都,到達他二人耳中,真是快叫二人氣得想吐血。

而安插在禮正書院的那個人得的消息稍晚了些,在林杉面前行為失誤露了武功,幾天後此人就擇了理由辭別了書院,以後怕是也不能再啟用了。

面對如此破局,遠在京都的德妃只能選擇再干等幾年。

可能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又是一個五年過去,天意再次給了他二人一個最佳刺殺機會。相較這多等待的五年時光,為了這個機會倒也值價了。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林杉居然帶著已經長出那賤人影子的小孽障回來了。

他本來可以不必親自走這一趟的,或許也是他自己送上門來找死吧!經過將近十年的經營,在如今治安最周全縝密的京都里,史靖若是想殺一個人,要做到干干淨淨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而令德妃激動期待萬分的是,林杉這廝或許真是吃錯什麼藥了,他回京後並不立即與皇帝王熾聯系上,他自己也沒有多帶一個侍從。就與那小孽障,還有一個年邁干瘦的老管家住在他很早以前買下的那個破落院子里。在這樣的環境下,要殺一個人,附帶解決一個弱質孩童。簡直簡單得近乎去自家菜園子里割一把韭菜、稍加掘幾根小蔥。

忌憚于林杉的劍術,據說頗有些厲害,德妃在安排伏擊人手時,放了一個幾乎可以洗劫一處村鎮的人手上去。

就在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就等她一聲令下,這些殺手就會狼刺虎撲搬撕了那兩個人時,變故陡然再生。

原來林杉返京並非真的一個幫手也沒帶,他回到那破落院子後沒過幾天,院子外圍就出現了兩個類同影衛的男子。這兩個人一個看著非常年輕,但也陌生得很。另一個則有二十老幾了,樣子看起來很落魄,但依稀得辨,正是失蹤多年的二組雙燕之一。

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只落單的燕子突然蹦了出來。德妃卻不敢小覷于他,怕自己養的殺手不清楚此人的厲害,露出馬腳拖累自己,她只得又憤憤不甘地將埋伏在那破落院子外的殺手們暫時全都召回。

不過,天意雖然幾經捉弄,但最終好像還是靠向自己這邊的。

焦躁忍耐了幾天後,德妃又收獲了一個讓她再次欣喜起來的消息。林杉回京後不與皇帝聯系。竟也是假的,但他如此作相的目的,竟是要替皇帝去捅萬德福那個馬蜂窩。

這蜂窩一捅破,好戲就可以開鑼了,而且還不怕聲響弄得大。

德妃將她掌握的林杉在京所有資料當做一個順水人情,送給了萬德福家世後頭的那幫正在磨刀的門人。做到這一步的德妃仍然有些不放心。就又將自己幾天前召回的那群殺手再搬出來,摻在了準備替萬德福報仇解恨殺林杉的那群殺手里頭。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幾乎天羅地網撲就的剿殺陣仗,仍然沒能給林杉致命一擊,就連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孽障也沒少掉一根頭發。

這一切都是因為,史靖又在半路撤手了。他不但臨陣收回了自己投出去的人手,還倒打一耙地把來自萬家的那群人好不容易織的捕殺網撕了道口子。

事後,他告訴她,再等三年。

如今三年就這麼過去了,她也終于再覓到了一個機會,先了結了在京中舒服過了三年小日子的那個孽障。至于林杉那邊,三年前他雖然沒死,但經青夏打探回來的消息,他病病怏怏了三年,頭兩年絕大部分時間還需要臥床休養,對于這樣一個只剩下半條命的人,實在不足為慮。

可現在史靖竟然還要阻止她!

這叫她怎能不憤怒?!

回想了一遍這些數次失手的過往,德妃心里的不甘與惱火情緒陡然激增,她忽然冷哼一聲,並不順史靖地指引,而是另啟話頭地說道︰「你每次要阻止我的時候,都會捏一個理由,所以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拿來的新理由是什麼!」

「沒有新理由。」史靖驀然轉身,盯著德妃的雙眼一字一頓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給你理由,那我只能將三年前說予你的話再重復一遍。」

德妃聞言,不禁仰頭「咯咯」笑了起來。她以這樣的姿勢發出如此零碎的笑聲,看著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神經質的東西。

如此折騰,她確實已被激起了些許錯亂情緒。

略顯詭譎地笑了一陣子後,德妃回過頭來看向史靖,質問道︰「你說說,你這算什麼?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那套拖了我一年又一年的說辭麼?」

「你會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著抬起頭來,「除非你不想活過今年。」

德妃眼中閃過一絲凜然之色,沒有說話。

「你不願意承認,那就由我代勞,再重述一遍。」史靖剛才那一陣沉吟,顯然是在肚里打好了底稿,現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聳听的話截住德妃的怒氣,再待慢慢講出那套準備好了的說辭,「可能你至今還不知道,三年前林杉為什麼要帶那女孩兒回京。這件事充滿了矛盾的邏輯,我也是猜測推敲了許久。才約模得出幾個設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準備將那女孩交還陛下,但陛下這邊卻出了點問題;

第二,他明知道交還不成。還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夠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只把那女孩留下,卻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第三,他有必須在京都兜轉一圈後再出發的理由,而陛下這邊,有一個任務必須由他領著去一趟,任憑何事都無法阻攔,包括那個女孩。所以他把這包袱丟在了京都。因為若是沒有他的照應,對于那個女孩來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離他生父十里距離的京都。」

這一番長話說畢,德妃的眼中已經蒙上一層迷霧般的復雜情緒,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將史靖的這番話通順一遍。卻不料思緒亂陷了進去。

而這話只是在說到這里時稍稍頓了頓,史靖很快就接著說道︰「有關第一條,我至今也沒有看透,但這本來應該受到林杉反對的抉擇,最後他卻還是同意了,只能說明這個問題大抵還是跟國事有關。至于後頭這兩條則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只是能夠看清罷了。再難多著手分毫。想必你現在也已經清楚了,雖然在我的幫助下,你的人滲透了宋宅內部,這個陛下經營了幾年的隱秘機構差不多已癱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里還攢著五小組。你可能窮極一生都難完全掌握這五小組。而只要有這五小組的人釘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機會攪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內部朽爛了,最多會被五小組的人清掃剔除,而不會讓爛汁溢出污染到別的地方。」

德妃靜靜地听史靖說到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問道︰「那麼,那個跟蹤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實並非是你的人了?」

「什麼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動。

「根據我派去宋宅口傳消息的那丫頭回稟,跟蹤她的人在行動上快如影、靈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幾乎甩月兌不得,那丫頭就給他捏了一個影子人的代稱。」德妃想了想後又補充描述道︰「青夏說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臉,我乍一听還以為他是你的人。」

「我的親衛沒有必要跟蹤你的人。」史靖微微搖頭。不過,他听德妃說到此處,倒也被勾起一絲探究的心思,便又問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長得什麼樣子?」

听史靖問及這一點,德妃臉上頓時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搖頭說道︰「就是這一點最奇怪。根據青夏的回稟,這個影子人雖然沒有蒙面,但他一側臉上似乎戴著一塊面具。那面具的材質仔細看來亦真亦假,比易容術難看,但又比面具更貼合臉上皮膚。」

「噢……」史靖微微一仰頭,他果然想起來了,沉著聲說道︰「他正是五小組里的人,其實你也早就見過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罷了。」

德妃訝然失聲︰「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人?」

臉上似乎有一塊種上去了一般的面具,這樣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見過會不留印象。而換轉一個角度細細想想,她恐怕是真沒什麼機會在宮里見到這樣可以形容為丑陋且詭異的臉孔。

史靖沒有就這個問題延展說明,他很快就將話頭轉回到主題上,語速放緩了些地說道︰「總之,我今天來到這里,要對你說的只是幾個字。立即停手,如果你還是止不住的想動手,那麼至少再等六天,或許還要久幾天,時間的關鍵就在于看厲蓋什麼日子離京了。」

「厲蓋也要走了?」從德妃說話時的表情看來,她仿佛是第一次听見這個消息。

「沒想到陛下連你也瞞了。」史靖看向德妃的目光快得難覓痕跡的變幻了一下,「厲蓋一走,他手里的五小組之二很可能要交還陛下,或者換人帶領。不論如何,在他走的前後幾天,五小組現在固有的格局難免要生浮動,而那個時候才是最佳的跳過五小組眼線籠罩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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