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人的一聲斥責中,她才終于完全從幻想與迷茫中醒轉。
「我……」小薔咬了一下嘴唇。低聲開口︰「我是無意中听到的。」
從書桌的抽屜里翻出一疊紙放于桌上後,岑遲抬起頭看了小薔一眼,注意到她攢著的手指頭有些緊張的擰著,他緩了緩語氣,又說道︰「在相府,很多消息都是你不適合听的,哪怕你是無心的。好在你剛才听到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若再有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你一定要提醒自己立即回避。」
「是。」小薔連忙應聲。她感受到岑遲的話里有關懷的意味。不管他是否有意。她听著也是會覺得開心的。所以在末了,她又開口道了聲感激︰」謝謝先生。」
岑遲沒有再說什麼,只取了桌上的筆墨,又信手抓了幾張白紙。亂糟糟的一團捧著就要出去。
小薔見狀忍不住問道︰{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先生,要不要婢子幫忙?」
已經走到了門口的岑遲身形一滯,想了想後說道︰「下午我可能會很忙,是史公子交托的事,你準備些茶點,然後就休息去吧!」
「是。」小薔垂首應聲,再抬起頭來時,岑遲已經沒影了。
走到書桌旁收拾著剛才被岑遲片刻功夫就弄得亂七八糟的桌面,小薔浮亂的心緒也漸漸平順下來,只是她的心情亦如清理好的桌面那樣現出了一大片空白。
岑先生無論待誰都是謙和有禮,但在這種謙和之中,何嘗又不是處處帶著距離?
……
……
岑遲回到院中石桌旁,先將筆墨放在石凳旁的地上,然後將手里抓著的或書寫過或空白的紙一股腦放到了桌上,並很快從中找出了兩張昨天史信給他的紙片。
史信拈起一張紙。看著上面第一行字里的幾個窟窿,滿眼疑惑的說道︰「岑兄,這是怎麼回事?」
岑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昨晚光顧著拆,下手不慎。忘了這不是復制樣品了。」
「我倒不是可惜了這個。」史信擺了擺手後說道︰「看樣子你應該是有所發現了,可這個樣子的發現……又有些讓人模不著頭腦。」
「這張紙上的內容加密的方法叫做‘覆’,也就是要用一張紙覆上去,蓋住障人目光的多余字眼,真正的內容才會顯露出來。」岑遲說著,自取了一張白紙折了起來。
史信經常與岑遲交流這方面的事,與他在語言上有一定的默契,他在心中隱約明白了岑遲的意思。所以就只管安靜的等著他接下來的示範。
岑遲將那張白紙橫著折了數道,又豎著折了數道,待他再鋪開那張紙時,紙面上已現出由折痕分出的密集小格子。
岑遲取了放在腳邊地上的筆,蘸飽墨汁,在提筆之前,他先解釋了一句︰「第一行字上的破洞是我測試的時候弄的,其實少掉的字眼也就是解出來的內容。接下來我在白紙上畫點,隨後將這些點挖空,做成覆紙。即可逼現這張字帖中真正想表達的內容。」
史信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可當岑遲將覆紙做好後,他卻沒有像他剛才說的那樣。把紙上的墨點挖成孔洞,而是待墨跡干了之後,將覆紙對疊了一下,然後遞給了史信。
看見史信不解的神情,不等他開口問,岑遲就解釋道︰「從得出的第一句內容中可看出,這是一封我不適合知道的密信,所以請公子自己回去看吧!」
史信遲疑了一下,最後也沒有再說什麼。算是默認了岑遲的說法。
接下來,岑遲又向他解釋了第二張紙上的內容。一直以來。史信都是只管接受解密後的成果,從不問解密的過程。而岑遲亦是從來不問秘的內容,只管蘀史信剝去秘外那層擾人分辨力的加密層。
直到這些事都了了,史信才將他帶來的那個紙袋子開啟,把袋子里的稿紙倒了出來。
岑遲信手舀了一張,看了幾眼後,他開口說了句︰「這是復制的。」
一連取了三張紙湊近比對了一下,他又嘖舌道︰「作此圖的人,若不是胡鬧的頑童,那就是極為厲害的人了。」
史信聞言,忍不住問道︰「很難解麼?」
「有些麻煩。」岑遲放下手里的三張稿紙,又另取了兩張,一番對比之後,他微微一搖頭,輕聲說道︰「需要一些時間。」
史信眼中神色一動。上一次岑遲說這話時,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這兩次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岑遲為之凝神的都是出自那一個人的手筆。
他,真得很難對付!
史信稍稍有些走神,忽然听岑遲叫了他一聲,這才恍然回神。
岑遲注視著他的眼,片刻之後才開口道︰「史公子,此事既然令你如此憂心,為何卻一直拖著不告訴我呢?昨天在小廟里,若不是有兩個賊人闖入,與相府的衛士踫上,我怕是到現在還不會知道沿途一直有府里的人在保護著我,這才隱約知道府中麻煩,回來看一看。」
「知道你不喜歡被人跟著,可是不讓人跟著你,我又擔心你的安全。」史信面含歉意,頓了頓後又道︰「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做法有些失當,怕你知道了不高興。」
岑遲怔住了,默然半晌後,他沒有再提這件事,只是神情十分認真的說道︰「只要材料完整,在下必解此題,三天為限。」
毫無保留的付出自己的力量,這便是最有說服力的報答了。
「我知道你必能做到。」史信的眼中浮起些許熱意,「但若真遇到困難,也別太勉強自己,緩緩再來。」
「嗯。」岑遲著手整理起桌上的紙張,將所有紙張分成空白和有字的兩摞後,他徐徐說道︰「現在我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暫時不能陪史公子聊天,抱歉了。」
「那你忙吧!」史信微笑著站起身,朝屋門的方向抬起手臂做了個「請」的動作。
岑遲朝史信拱了拱手。然後卷了桌上的紙和地上的筆墨,快步朝屋內行去。
岑遲急著回屋。差點撞飛了正往外走的小薔手中端著的托盤。
小薔有些驚慌的說道︰「岑先生,你怎麼了?」
岑遲注意到托盤里的茶點,很快想起這是他剛才吩咐小薔做的事,于是頓足道︰「我回書房了,史公子也回去了,你把茶點放在廳中即可,若無什麼事,也回去休息吧。」
「噢。」小薔望著沒入書房中去的那個身影。心頭大為不解。然而她也看見了岑遲手里捧著的東西,大抵能猜到他將要為什麼而忙碌,所以也很清楚憑自己的身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多問。
岑遲回到書房後,隨手將懷里的一疊紙放在了地上,又把筆墨放到桌上,最後將書桌推到了書房的一個角落里,書房的地面頓時空出了好大一片。
他席地而坐,以地為桌,快速的在那紙袋中倒出的紙片中揀了六張拼在了一起。然後凝視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岑遲的臉上才有了新的表情。一縷微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他動了動嘴唇。用輕微的聲音說道︰「師哥,這些果然是你的手筆。」
可是很快,他嘴角的那絲笑意又消失了。仰面躺在地上,他嘆了口氣的又道︰「可是我該怎麼做呢?幫你還是幫我自己,都讓我為難啊!」
……
……
石乙回到東風樓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他早早休息的原因,除了因為東風樓的營生在上半夜達到頂峰,他不便出現得太頻繁外,還因為他預備在夜間的行動。
寅時許。一直提著神淺眠的石乙忽然驚醒。他是一覺睡醒了,然而整座東風樓每天到了這時。就是最安靜的了。
客人可以在東風樓酗酒取樂,可以放縱心中的郁悶。大喊大叫大聲唱,東風樓里的姑娘都會悉心相陪,被揩油佔點小便宜也再所難免,然而留宿是絕不允許的。
寅時過半,客人早在一個多時辰前被自己家里的僕從送回去,或者由東風樓的武衛代送。總之這種按時清場的規定,東風樓已經執行幾年了,凡是常客也都能理解和認同。這種規定有利有弊,但是,不是玩物喪志的明喇人,多能從這種規定中看出利大于弊的。
石乙模黑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屋外就是東風樓的後面大院。
為了防止夜間失火,整棟樓里的燈火都已熄滅。後院大水池中那棟為花魁修建的竹樓也無一絲燈火,但因為它本身是鏤空的,懸掛的輕羅紗和流蘇在夜風中輕輕蕩漾,在月光下卻也能顯露出些許逸韻。
這個時候,東風樓只在大門口和後門兩處各有一盞長明燈,被堅固的金屬質燈罩固定在大門上,發出微弱的光亮。
對于石乙來說,有這點光還不如沒有。純粹的月光,更有利于他在夜間視物。石乙從懷里掏出一把牛筋繩彈弓,朝後門那出長明燈瞄了一下,擠弄了一下眉眼,然後轉向,近乎筆直的朝頭頂的一個方向彈射出石子。
射出去的小石子很快掉了回來,
隨後又有一塊石頭掉了下來,只是這塊石頭的背後,有一條繩子。
看見那系著繩子的石頭掉了下來,石乙沒有立即上前身去撿,反而是退後幾步,縮身蹲在牆角的陰影中。
靜靜聆听了片刻,確定沒有樓里的武衛發現後,他才快速閃身而出。解了那繩索一端系著的石頭、連同彈弓一齊放入懷中,石乙化身如沿藤而上的一條蛇,卷著繩索貼著東風樓背面還算平整的牆壁爬了上去。
爬至三樓的高度,石乙趴在那繩子另外一端系著的樹杈上休息了片刻。待氣息喘勻,他把盤好的繩子放入樹杈上那個沒有鳥也沒有蛋,剛剛被他用彈弓射出一個窟窿的鳥窩里,然後攢足腿上的勁力,一躍竄上對面三樓的窗台,滑下屋去。
盡管石乙平時特地練習過,但是這跳窗的行為還是很危險的。所以在事實上,連同這一次,他也才在這種高度跳過兩次。
三樓是東風樓的軟儲室,這里沒有儲藏食物和用品,也沒有用來營業,只是有著很多的賬本。不過,石乙想看的不是這些日常活動的流水賬目,而是三樓的頂上,那間少有人知道的小閣樓里放著的陳年老賬簿。
石乙只有兩次是獨自來這個地方,而這個地方其實是不對外敞開大門的,對樓里的人,也多多少少存在著禁令。對于這一點,從石乙在第一次進入這里,無意中發現了小閣樓,並看了幾本老賬簿後,他多少能明白一些原因所在了。
如果說第一次是無心而為,今夜第二次進入小閣樓,石乙則是直奔目標的。
蹲在閣樓里,石乙快速的將十數本老賬簿翻看了一遍。很可惜,沒有再像第一次來這兒那樣,發現一些數字之外的只言片語。
放了太久的紙簿再翻動時,在閣樓狹窄空間里,那些滿是霉味的細塵翻騰著,刺激到石乙的口鼻,令他忍不住的想打噴嚏。放下賬簿,揉了揉鼻子,待閣樓里的灰塵沉下來一些,石乙再次舀起那賬簿時,他忽然發現手里的賬簿在封頁處多出了一截紙片的尖角。
仔細一看才發現,並不是賬簿的裁剪裝訂出了問題,而是那雙層加厚的賬簿封皮被人切開過,放入了一張紙在夾層里。經年過往,那二次封口的賬簿封面松月兌,在石乙剛才那一陣動作粗魯的翻找中,紙片從封面夾層掉出了一角。
石乙沒有猶豫的將那張紙抽了出來,鋪開在手掌上。
那張紙不大,應該是從一張大白紙上裁出來的一截,不然它也不能藏在賬簿封面夾層里,這麼長時間也沒人發覺。
那張小紙片上密密麻麻地寫了三段字,線痕薄細,筆觸顯得有些僵直,似乎並不是由毛筆所寫。然而石乙在看見那張紙上的字體時,他眼中的驚訝只是出現了一瞬,旋即被一種奇怪的喜悅神情淹沒,只是很快,這種喜悅又被一股含著孤獨的茫然所覆蓋。
如死石一樣蹲在原地許久,石乙的目光才從那張紙右下角的落款時間上移開,沉著嗓音長長的嘆了口氣。
收拾了心情,他再次將目光移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