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的事跡是最先震驚京都商界的一個傳奇了,但他與余老板的區別也正在于此,大家都知曉,金老板的致富成功路,是皇帝陛下正面出手扶持的範例,這件事未免沒有像余老板這般草根商人的事跡更接地氣、更讓家底普通的商人心生共鳴與希冀。
如今像余老板這樣的草根崛起事件漸漸多了起來,雖然追根究底這仍是皇帝的手筆,但無人知曉,這些成功者便都成了民間勵志標桿,引無數商界新人振奮。
莫葉大致也算這批振奮者當中的一員,並且她就住在宋宅,與阮洛是朝夕可見,如果她願意從商,可說佔的機會非常好,她也的確曾經心動過。然而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一點天賦的,否則硬撐下去會很辛苦,莫葉恰巧遺憾的沒有經商天賦。她的記憶力很好,卻很奇怪的不擅長記憶數字,而是偏于字記憶。
對于這一點,阮洛也曾+無+錯+小說+3W.+WCXiaoSHUo+com解釋過,說他早年在商院就見過一些這樣的例子,大多數人都有擅長偏向,一個人即便暫時還未取得成績,但如果找準了自己擅長的方面並為之奮斗,已經算是一種可見成績的成功了。
莫葉認同阮洛的話,沒有繼續糾結于自己並不擅長的商事,除了偶爾幫阮洛打理一些事情,在幾家店鋪掛名行走,她的大部分時間還是拿來練習武功、強大自身去了。
莫葉卻不知道自己忽略了一點,她只是不擅長記憶數字,這注定她做不好賬房工作,但卻不能因此絕對地說明她在經商理念上也沒有天賦。而在如今經商小火苗遍地開花的京都,區區一個賬房先生,雇佣起來並不難。已經有不少廬特地增設珠算這項科了。
她沒有這麼想,是因為經商對她而言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行業領域。阮洛知道這一點,卻也沒有對她細作解釋。終是因為有一個人不希望她真的成長為一個女商人,所以對他給予了某種提示。
今天因為遞送賓客邀請帖的事。莫葉來到了昨天與余家管家預約的地點。坐在余家茶館主店里等待余老板應約,空暇等待的時間里,莫葉喝了一口茶館精心調制的招牌女乃茶,感受唇齒間甜膩微澀的滋味,自然而然想起這家茶館三年前還只是一間破落鋪子的景象。
因為余老板的振興史,莫葉緊接著又想起來,自己投身商界的念頭已經被擱置一年有余了。
莫葉與旁的人一樣,不知道阮洛會花大價幫助余用是受了皇帝的支持。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年前受余用的勵志事跡影響,也要嘗試經商時,是阮洛的有意干擾,致使她原本將此事高高舉起,最後卻只是輕輕放下。
她只清楚地看得見眼前余家茶館的巨變。
主店對于余用來說意義巨大,所以他在家業振興後,最用心也最耗費資金精心改造的成果也體現在主店身上。阮洛的恰時出手幫助,對余家而言必然屬于大功勞一件,但如果余用本身對茶道沒有熱愛之心,余家茶館也不會發展得這麼快。主店在許多細節問題上。都體現了一個熱愛茶藝的人蹉跎大半生積累的心血經驗。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三年前莫葉初識余用時,跟在余老板身邊的那幾名伙計。如今已有兩人被提拔為主事掌櫃。盡管莫葉從不覺得自己現在可以憑余家大恩人的身份自居,在余家茶館主店盡情享受一切,然而她剛一進店,立即被那位從擦桌伙計提拔起來的掌櫃熱情招待。她被帶上二樓,掌櫃的還十分投其所好的給她安排了一處挨著街邊開窗的雅舍。
余家的茶藝從始至終都主旨講求傳承精神,余用在教伙計們煮茶上茶技藝的同時,還會兼帶講一些茶經。老茶館經營二十余年,期間換了許多煮茶伙計,大部分人都是因為茶鋪生意太差導致工錢給得薄而離開。然而經年顛簸最後願意留下來的那幾個伙計除為了掙口飯吃,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心里存著份對余用的敬意。想要跟著他繼續做下去。
茶道本身也是一種需要繼承的技藝。人一走茶就涼,要為茶保溫。茶壺旁不可少人侍候。而要為茶保質,就必得一年新茶換舊茶。在這期間,少一環不可成事。
長期與利器為伴,人的目光也可磨出銳利來,一項事業可養一個人的氣質。而長時間侍奉茶這種東西,在茶經中領悟感懷,多多少少也會對一個人的心性帶去一定影響。領會了茶的傳承之道,是那兩個伙計輕易不肯棄離余老板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存在了這份協作不棄的感情,余老板才會在家業振興後提拔這兩個伙計到茶館的重要位置。
好茶要好泉沖泡,還要好的茶壺容納,最後待到飲用時,還需要一套配合恰當的茶杯提升品位,這是需要一路走的事情。
余用重用與他不棄的伙計,是存著一份情義回報;伙計們沒有在老板勢衰時棄了他,自然也是存了一份情義。坐在這樣的老板與伙計開辦料理的茶館里,莫葉這個有些特別的顧客自然毫無懸念得到厚待。
三年前在海邊大雨滂沱下的茶棚里,那位伙計好意的拿出了備用的桌布,雖然有些寒酸,有失體面,但伙計的善良卻也正因此而干淨得沒有描上一絲修飾顏色。如今那位伙計已經成了余家茶館主店的主事掌櫃,但他在面對莫葉的時候,年輕的臉龐上還是經常現出一如以往那般有些憨態的笑容。
「許掌櫃,要你親手調茶,小女子可有些受不起啊。」望著端坐于桌子對面,正在凝神認真調茶的掌櫃許二,莫葉微微一笑,確實有些感覺到自己的到來太叨擾別人了。
雖然如今已經身為肩負整個茶館日常事務決定權的主事掌櫃,可此刻挑選好糖碎和干牛女乃方塊,正在用一只手爐煮茶的許二表現出來的氣質一如往昔那位小伙計,表情平靜。動作麻利又一絲不苟。
「莫小姐,你不能這樣說啊。」許二目光抬了一下,笑得很樸實。「自從當上掌櫃的,許多事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我才突然發覺來自煮茶調茶過程中的樂趣也漸漸少了許多。但身為掌櫃的,有時候又必須將自己的位置墊高,否則別人還把你當一個小跑堂的,對茶館某些大事的指使說服力會有影響……所以說啊,莫姑娘能來這里,倒是給在下一個展現茶藝的機會,要是擱在別人身上,縱使我再手癢。也得忍著。」
莫葉听了他的這一長串近乎訴苦的說辭,心下不禁生出頗多感慨,忍不住說道︰「這麼說來,當上掌櫃的看樣子比以前輕松不少,可實際上卻是麻煩事多了起來?」
「以前當跑堂的,後院煮茶前廳上茶,那只是損耗些力氣,白天再辛苦,晚上好好睡一覺也就恢復了。現在整天做些勞心費神的事,有時候夜晚都會失眠。與以前不一樣的。」話說到這里,許二稍微頓聲,然後他眼中一亮。看向莫葉又說道︰「大老板只是讓在下管著這一處店子,在下已經覺得有些傷身,真不知道你家阮公子怎麼管得來那麼多生意,是不是有什麼訣竅啊?」
莫葉听出了許二話里含著的另一份意思,但她對此並沒有抵觸心情。只要不涉及賬目和某些獨家的商事工藝資料,商界許多經驗之談可以不必那麼過分保密,更何況憑如今阮洛與余用的交情,如果有什麼能幫得上的地方,就算此刻是他坐在這里。很可能也是會得到直接允許的。
只是一思及此事,莫葉才發覺自己所了解的商事經驗貧乏如洗。也許是自從一年前放棄從商之後,自己就沒有再留心商事。也許……是因為阮洛從商的經驗本就大道至簡?
就用這四個字交代給眼前誠心誠意親手為自己調茶的許二,好像有些敷衍人的意思,但莫葉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經驗之談了。
思前想後,沉默了良久,莫葉最後只是語氣有些艱澀地說道︰「實不相瞞,余老板的事轟動整個京都商界,不知激勵了多少年輕人從商,我也曾受了鼓勁地想從商。然而,有些事看著光彩,卻只有親身做了才知道其中艱難,我沒有經商天賦,這也是我那位義兄觀察我做事後得出的評價。若以我這樣一個經商資質平平的人教別人經商之道,恐怕正確的道理也得被我曲解了,可不敢以此累及許掌櫃。」
莫葉說的這番話,實際上並不能解答許二所問的疑點關鍵處,但這又不算是她說了假話。並且這話還有一妙處,想必以後許二不會再考慮借莫葉的方便來打探阮洛的經商經驗了。
果不其然,在莫葉的這番話剛落下最後一個音節時,她就見許二不自禁嘆息一聲,沒有說什麼。
莫葉思酌片刻後又道︰「或許你可以直接向你家大老板討教。家兄雖然從商多年,但手下事務頗雜,沒有專項。比起一心一意經營茶館幾十年的余老板,也許家兄的那套經驗在你這兒並不適用。」
她是設身處地為許二著想,才會補充說了這句話,然而話才剛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在說廢話。
許二既然是余用一手提拔起來的,那麼他在正式上任茶館主事掌櫃之前,肯定是已經接受余用教導過了。自己現在還說這些,跟說些不著痛癢的敷衍話語又有何異?
莫葉這後知後覺的憂慮在敏感狹隘的人那里的確行得通,但顯然許二並非是這樣的人,否則此時很可能不會是他親自來招待莫葉了。
許二只是一個有些憨厚、知恩圖報的人,通俗點說,他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心里沒有那麼多的彎彎道道。如果不是遇上余用,又幸運的跟著余用的發跡宏途而人生路向上走,他或許此生都只是做一個店堂跑腿伙計。
所以他沒有感覺出莫葉的話里有什麼別的意思,他只品出了她的誠意,但這卻使他心里的那絲自卑和不自信又漲高了些。
莫葉能觀察到沉默著的許二情緒漸漸有些低落下去,正猶豫著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就見許二先她一步,忽然開口道︰「在下很認同莫小姐的話。經商真的是一項需要考驗天賦的事業。剛才听你話里的意思,這話也是阮公子說過的。這個觀點,很是警醒人啊。」
略為頓聲後。他接著又道︰「大老板早年雖然生意做得薄弱,但怎麼說也是祖祖輩輩往上延了幾代都做的茶館生意。有傳承所指引。阮公子就更別說了,他是宋老爺的外甥,而早些年時宋老爺就是京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諸位京商在朝廷更替的動蕩中都多有損隕,唯有宋老爺的家業紋絲不動,並依然能保持盈利狀態。在這樣的商家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物,豈是像我這樣貧農出身的泥娃子可比的。」
听了許二說的那番話的後半段,莫葉微微一怔。她正想開口說阮洛並非是在宋家長大。而是少年游至小梁國最高商院得經商本事,然而這番話才移至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吞回肚去。
這些是阮洛極少口頭提及的往事,她也是伴在他身邊多年,才有了些片段了解。此時她雖然很想給眼前這位憨正的新任掌櫃鼓勁,但阮洛的往事就這麼被她拿出來說道,恐有不妥。
斟酌之後,莫葉開口緩言道︰「擁有某項天賦不代表就能信手得來成績,問都是從無到有的。余家茶館是京都歷史最久遠的老字號,但余家茶館的創始之祖實際也是從一無所有為起始。逐年不斷積累,經歷了數十載風雨挫折,才有了今天的茶館根基。余家祖上是從無到有。宋老爺亦是。」
「也許是我一下子心飛得太高了。像我這樣一個沒有任何經驗識基礎、本是跑堂出身的人,什麼東西都還沒得周全熟練,也少經考驗,現在卻能做到主店掌櫃的位置,這已是人生大幸運,實不該這麼快就想向阮公子靠齊。」對于莫葉的話,許二認同地點了點頭,並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我應該知足了。」
莫葉想了想後微笑著道︰「我听義兄說。當今皇帝很重視京都商業建設,有朝廷站得這麼近地支持。這項行業以後一定還有很大發展。余家茶館在這樣的環境里崛起,八成會引起陛下重視。以後余家茶館持續做大,可有你好忙的。許掌櫃可不要這麼快就滿足了,以後余老板很可能要再提拔你呢。」
許二眼中一亮,同時又有些心生忐忑,慢慢說道︰「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我朝建基還只是將滿十四年,實際上不少京商已經能感受到陛下的深謀大計,但卻又一直拿捏不住準信,現在有了阮公子帶出來的這句話,大家都可以安心地捋起袖子好好奮力一把了。」
「定心丸要放在自己心里擱好了,才好定心。」許二的話在激動之余,也讓莫葉意識到一個自己剛才差點忽略了的問題,她淡淡笑了笑,又補充說道︰「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至于具體是誰把這話帶出來的,就無必要追究了。」
許二明白過來,知道莫葉是在提醒他,不要聲張此事。畢竟皇帝的旨意是需要代表國策權威的,在沒有正式公布之前,這種話並不適合當作街坊閑話般傳來遞去,如果被歪曲理解可就不好了,或許會影響某些當權者實施計劃。
許二認真說道︰「莫小姐放心,在下明白你的意思。」
說罷,他拎起桌旁小手爐上的陶壺,將煮好的女乃茶傾入擱在莫葉面前的搪瓷杯中,杯中熱氣蒸騰,雅舍里頓時也是女乃香四溢,又淺淺攜了些許茶的清氣。
時下正處盛春季節,白晝氣溫適宜,窗外草木生發,透著盎然活力,春風略攜涼意,卻不侵膚入骨,身處此景此境,手中捧有一杯溫暖甜膩的女乃茶,只是嗅一口,已叫人感覺身心滋潤。
然而此時莫葉捧著的杯中,已是被許二調煮好的第三杯女乃茶了,有些膩……
「已經第三杯了。」莫葉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松開了捧著茶杯的手,只以右手並兩指將茶杯往前推出,「再飲,我得胖了。」
許二聞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在下差點忘了。」
許二的話音才落下,莫葉正準備問他余老板是不是事務太多。或者她應該再約明天,卻就在這時,窗外樓下的街道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暫時折斷兩人的思緒,吸引兩人一齊朝窗外看去。
京都投入街區治安管理的兵員配備得非常周全。平日生活中,街道上隔不了多久就會響起這種腳步聲,城中居民早已習慣了。太平的日子持續了十來年,這種在早些年戰亂四起時還會讓人心生寒意的甲士行走方陣,如今就如街邊高立的燈柱那般平常,在大多數人眼里,他們有些類同于能移動的風景。
這些巡視軍卒們雖然身體結實、全副武裝,大多在統領府錘煉過個人武功修為。但他們卻不會為難普通百姓,紀律嚴明。即便有誰當街犯事被抓,除非窮凶極惡之徒試圖頑抗,束手就擒者輕易不會挨揍,只會按例律被這些城衛押送去京都府受審,若有錯抓、無辜的人自然會得到釋放。
面對這樣一隊軍人行過,本分之人當然心態平和,或許還會平增不少安全感。這些軍人都是守衛京都的戰士,他們的手腕再鐵,手中的武器再鋒利。打擊力量也都是一致對外的。
然而今天行過街區的這隊軍卒卻讓城中百姓感覺到了異樣,甚至膽小之人看見這樣一支長長的隊伍,會被其陣勢所震懾。心下隱隱生出怯意。
巡街城衛滿員一組是三十人,偶爾略有增減。一隊兵卒當中,又分十五持刀兵,十五持矛兵,長短兵器呈互相配合之勢,若有需要施展開圍捕陣型之時,陣型的設計可以使三十人承受對抗一百人的進攻沖擊。
人數制式是莫葉在剛入京都時就已從師父那里了解到的,至于這三十人的武功是怎麼配合到一起的,如今這似乎已經是城中居民都能知道得大概的事。
但是此刻莫葉投遠目光至窗外。明顯可以看出,自樓下街道跑步經過的這一隊兵卒。似乎並非是平日里常見的那種街區巡衛。他們不再是三十人一組,一眼看去這一隊人應該有兩百左右。並且他們手中筆直向上握著、並未因跑步前進而生傾斜的武器,全都是一致的無纓長槍。
即便莫葉沒有親身去過練兵場感受一番,此時她也能隱約感覺到,這支軍卒似乎來自作戰部隊。城衛隊主要對付的罪犯其實大部分來自百姓家庭,但在戰場上作戰部隊的軍卒面對的是與自己一樣、或者凶悍更甚之的軍人,這兩種環境打磨出來的軍人,外表氣質是會有些不一樣的。
但現在看著這支軍卒小隊經過樓下,讓莫葉以及其他城中居民都能感受到異樣地方其實很直白,就是他們手里的武器換了,衣甲也與城衛隊略有差別,並且他們是跑步行進,自然有一種急促的氣氛在街道上渲染開來。
待那整齊又轟隆如雷的腳步聲自街道上過去了,莫葉和許二收回目光來,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待兩人開口說話,樓梯口又 響起一陣腳步聲,卻是一名跑堂伙計找了上來,向現在已是主事掌櫃的許二匯報了幾件事情。
得了許二給出的決策後,那跑堂伙計見掌櫃的在招呼貴客,沒敢多叨擾也就準備離開了。但在他剛走到門口時,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掌櫃的,樓下那路過的兵是怎麼回事啊?看著怪嚇人哩。」
其實何止是那年輕伙計看著樓下的行軍步伐覺著心驚,此時的許二心里頭也已冒出些許訝異,然而他現在身為一店之主,便要拿出符合身份的鎮定。干咳一聲,他說道︰「內外城兵員互換,兵部的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就別閑操心了。」
年輕伙計連連點頭,見許二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下樓忙活去了。
待那伙計走了,許二卻是聚起精神望向莫葉,眼神中略有期待之意地問道︰「莫小姐可知道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你問我?」莫葉詫異了一聲,想了想後,她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又道︰「你莫不是在懷疑皇宮里發生什麼事了吧?」
「看著有些像啊。」許二目露遲疑神色,「你也不知道麼?」
當今皇帝並不似舊朝皇帝那樣傲慢冷酷,雖然帝王威儀的確有注意培養愛惜的必要。但在值得去做的事情、以及值得一見的人物面前,陛下的行動也時常不拘小節。或許這是因為他是靠己身實力一步步走上皇位,而非一出生就浸在皇族韜養之中。比起古板遵循規矩條,他更相信以實力說話。而對于有著足夠實力左右江山的人而言。規矩禮式大多時候都是心情的產物。
當今皇帝並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
在需要的時候,陛下也能做到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與他人攀談,或者不倚皇權的與他人只評道理。
而對于陛下精心打造出的京商團隊,對那些為振興帝京商事而做出過功績的本土商人,即便他們頭上沒有頂著功名,陛下一樣重視他們,並時常與他們會面交談。
談話的主要內容,當然還是圍繞著怎麼讓帝京乃至全國都城的商事被激發壯大。以及最後多多向國庫送稅收這些問題,但偶爾閑暇,還是會說一些別的閑話。
現如今京商團隊中最明亮的新星當屬阮洛,而阮洛在繼承舅父產業後在京都這三年時間里沒少得到陛下傳喚,這兩人交談了什麼無人知曉,但能給旁觀此事的人一個提示︰陛下明顯很看好這個後生啊!
那麼,如果京都將有大事發生,阮洛興許能先听得一些風聲,畢竟他有著那麼好的機會,與陛下走得那般近。
而現在離阮洛最近的莫葉就在店子里。坐在他的對面,他是不問白不問。
然而莫葉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對于商人來說。戰爭必然是最大最難以修復的傷害,可在此之前阮洛那邊沒有任何異樣,所以此時許二是問了也是白問。
正當莫葉面對許二茫然搖頭,不發一言的時候,樓道口再次響起腳步聲。許二一听這腳步節奏,立即識出它來自余用,連忙自桌邊起身,向門口迎了過去。
莫葉也已起身離桌,跟上許二的步履。向雅舍外走去。剛出了門口,站在二樓兩邊雅舍中間隔著的走道上。她果然就看見余用正往樓上走來。
雙方目光一踫上便打了聲招呼,走近後又寒暄幾句。無非就是久等了、失禮之類,接著很快就又坐回了雅舍內。
在余用面前,許二毫不感覺為難的立即降身為跑堂伙計,行動麻利的給余用煮了一壺他慣常飲用的余家祖傳大苦茶湯,斟好一碗恭敬捧至余用面前,然後他就如一個長期跟著師父藝的老實徒弟一樣,很自然的盤膝坐在余用側後方位置。
在此期間,無需余用發話吩咐什麼,許二也沒有開口請示,煮茶斟茶前後過程就像一個家里的人互相盛飯夾菜那般自然。
直到許二也坐下了,余用才止住剛才與莫葉的閑來碎語,話歸主題地說道︰「其實莫姑娘可以不必這麼勞累,把名帖交給許二,讓他轉遞給余某也是一樣的。」
在來送余家這封名帖之前,莫葉還送過別的十幾家邀請名帖,對于余用的這句話她是熟悉無比,因為會這麼說的人家她已經踫上多次了。然而無論這句話是由誰說出口,她回答的話仍然是一樣的一句,語氣也仍然如第一次這般回話時的堅定而認真︰「義兄特別叮囑過,必須將名帖送至賓主手中,不可轉遞。為此耽誤了余老板的時間,小女子在此向您告罪了。」
「莫姑娘這聲歉意,余某可領受不得。」余用微笑抬手示意,隨後又道︰「無論哪個行業,都需要像莫姑娘這樣恪守職責的人。對你,余某只有敬意,那還挑剔得了,阮公子用人的眼光也是一絕。」
「余老板如此盛贊,小女子可堪受不起。」莫葉微微一笑,用了與余用相近的話回應,語中頓生俏皮之意,場間對話氛圍立時也輕松了不少。
隨後,她沒有再多說閑話,從身邊擺著的一只小匣子里取出阮洛所書邀請余用的帖子,雙手遞上。
余用接過帖子看了一眼,請帖的內容只有簡單幾筆,直達主題,他收起請帖後不禁感慨道︰「若非收到這帖子。余某還一直未曾仔細想過,阮公子還只是一位將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他能做的事。可比時下許多同齡男子強大不少。」
莫葉語氣恭敬地道︰「時間與閱歷的積累是最難速成的識,往後我家義兄還有許多地方要向余伯父習討教。」
遞出邀請帖後。稱謂毫無前兆地變了,雅舍中的談話氣氛再次緩和了許多,多了些長輩與晚輩之間的顧惜融洽。
余用哈哈一笑,精神上一松緩,往昔常年在街邊擺茶攤養出的些許市井氣息便也流露出來些許,他笑道︰「女子之中難有像莫姑娘這樣姿態大方卻又做事嚴謹者,看來好女子都被阮家小子搜去了,不止是莫姑娘。葉家正名兄那位多麼寶貝的女兒,也被他給拐跑了,真是羨煞旁人。」
坐在余用側後方的許二聞言忍不住干咳一聲。
余用回過神來,連忙致歉︰「冒昧了,冒昧了……」
對于在感情經歷上還一片青澀的年輕男女來說,余用剛才那番話里的「搜」「拐」二字實在是用得有些不雅。莫葉聞言也是眉梢微微一跳,但見余用忙不迭地道歉,她只覺得說不上什麼了,有些牽強地一笑了事。
眼見余家的事情也已辦得差不多了,莫葉沒打算再多作停留。凡事要分輕重緩急進行,手里還有兩張帖子要送出去,怠慢不得。
當下就與余用作別。莫葉自桌邊起身,便要離開。
然而她還沒走出幾步,又被余用忽然來的一聲喚給喊住了。
莫葉轉過身來,就見余用一抬手使了個手勢,支走了許二,他的臉上神色微凝,似乎有什麼事想說,又心懷顧慮難言。
「余伯父是不是遇上什麼難辦之事了?」莫葉想起余用剛剛登上樓來那會兒,臉上似乎也有這種凝重情緒。意識到事態蹊蹺,頓聲片刻後。她又輕聲問了句︰「若有什麼地方小女子能幫得上,余伯父盡可直說。小女子雖然不才,倒能自信做好跑腿帶話這份差事。」
莫葉推敲出來的一番話似乎正好撞上余用的心事,他聞言微怔,之後很快又是釋懷一笑,說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個提醒,不知該不該由余某來說。」
提醒?
莫葉將她自余用話里挑出的一個詞默然在心里重復了一遍,表面上雖然一言未發,但眼神中已有質疑浮現。
余用注視著莫葉的雙眸,稍許斟酌過後,他緩言開口說道︰「近段時間,關于帝京,除了商界的事,阮洛有沒有對你說及別的事情?」
雅舍內的言前稱謂第二次發生改變,隨著余用開始直呼阮洛名諱,莫葉也已經明顯感覺到,她剛才察覺的事態之蹊蹺漸漸變得有了嚴峻味道。
「近幾日義兄除了忙于商事,便只有操心加冠大禮的事情了。」與剛才面對許二時的態度不同,此時的莫葉雖然也相當于什麼都沒說,但確是實誠回稟。
「這不對啊……」余用納悶地抬手捋了捋下顎短須,沉吟著道︰「實不相瞞,在回這里之前,余某受陛下傳召,入宮談了一些事情。」
余用這話一說出口,莫葉眼前頓時浮現出剛才許二詢問她時的眼神,以及在窗外街上跑步前行的那一長隊軍士的身影。
——難道京都真的要發生什麼大事?
「也許陛下肯定還是要傳召阮洛談這件事,只是擇時先後的問題。」余用慢步行至雅舍門口,將門輕輕關上,輕聲接著又道︰「你應該知道,經商的基礎就在于時局必須穩定。雖然也曾有靠國難發財者,但那就如行走于刀尖上,雖風景獨佔,卻左右都是懸崖,稍不留神就會**,所有家資淪為別人所有。這種商道並非正途,難得走遠。」
莫葉有些難以相信地失聲問道︰「余伯父的意思是,時局要變?」
「這尚且還是未確定之事。」余用抬起沉思微垂的目光看向莫葉,「要打仗了,只是戰地離京甚遠,我等京商本來可以不必擔心,然而今天陛下卻傳召了在下,叮囑做好準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