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那一腳踹出,汪佑民和江砥兩人又是下意識後退數步。岑遲這一腳明明是踹在一道牆上,可這場景落入他二人眼中,卻仿佛這一腳的力量會轉落在他們身上似的。
!
一聲悶響傳出,除此之外,再無其它異狀發生。
岑遲等待了片刻,也是要以這平靜的一段時間證明他前頭說的那句話。
然後,他靜靜看著汪佑民,繼續說道︰「這片地方,一派坦途,可說隨時都會有人經過。而眼前這個,只是外圍的機關,理論上做得越隱秘越好,最主要的功用就是封死門庭的同時不留痕跡,一般的撞擊、壓力,都不會對它造成影響。你們在墓葬內部見到的那種凶險境地,是不會用在表面這個位置的。」
汪佑民和江砥面面相覷,沉默思索了一會兒後,也就認同了岑遲的說法。
確實,如果這表面上隨便挖幾下、踩幾腳,就能觸發機關,讓普普通通的地面忽然射幾支毒箭出來,這豈非直接告訴無意路過的人,這地下埋著寶貝,才會設此關卡保護?
「明白了。」汪佑民、江砥二人干笑兩聲,便拎著鐵鎬走近。
二人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掄起鐵鎬正要開挖,這時卻听岑遲又叫了聲︰「盡可能只鑿那一格,別的勿動。」
他這一聲提醒,倒是無意中令江砥想起一事。有了之前那番對話的經驗,
江砥知道有些話岑遲總是說一半留一半。而且就算你主動問他,他也未必願意說得太清楚。
然而他們今晚做的事多少具有一些風險,哪怕主事的岑遲表現得那麼淡然自若,事前他也做了一些解釋,可江砥卻仍然覺得自己還被蒙在鼓里,心里有些不踏實。
所以,即便岑遲仍然不願把話說透,江砥也決定了,至少自己這方要把話問透。
「岑先生,這寸位置是不是太小了。萬一我們失手鑿偏了。會不會給你計劃的事情造成什麼負擔?」江砥盡可能把話說得一派為他人著想的樣子,把自己這麼問的實際目的掩藏起來。末了,又裝作無知地補充了一句︰「就不能把位置挪大些?這巴掌大一塊地兒,就算能鑿穿。也塞不進去人啊。」
對此。岑遲果然如江砥預料中的那樣。不肯直接解答,而是反問了一句︰「二位看過常山王墓葬中被破壞的‘蛛網門’,對這個問題應該心中有數才對。」
雖是听到了預料之中的答復。江砥心里還是有些不爽,又被敷衍了。他偏過頭看著自己的老搭伙人,眼神閃爍了一下,流露出一種不想順從配合的表情。
汪佑民的心思沒有江砥那麼重,他其實也不是一個思維愚鈍的人,但具體說來,他的心思大半都放在研究墓穴機關上,如果有機會得到培養,他應該會成長為靠硬手藝吃飯的那類人才。
剛才岑遲在反問江砥時,汪佑民倒是沒有想太多,反而依著岑遲的話回想了一下一年前他進到常山王墓穴內,所見的那片被破壞掉的‘蛛網門’的樣子。很快汪佑民眼神一閃,沖江砥說道︰「江砥,你忘了,我們那時看見已經失去功用的‘蛛網門’,每一道門附近,都會有一個不大的深孔。那時我們還爭議過,你說那是放寶藏的位置,而我一直覺得那是關卡所在。」
經汪佑民這麼一番提醒,江砥心思的方向頓時轉了一個面,記起了什麼來。當他再看向岑遲時,臉上不禁就露出訕訕色。
其實江砥在這行里的手藝,與汪佑民旗鼓相當,否則兩人之間的手藝差距太大,也就難免分工不均,不可能合伙了這麼多年沒散。只不過江砥思考問題,總是先從另一個方向出發,對人心的揣度太重,還好汪佑民在這方面計較不大,才沒有鬧出矛盾。
但是江砥的這點心思在岑遲面前卻是藏不住的。
岑遲在相府做了多年的幕僚,相府的那些個吃白食的,身懷絕藝的人確實有幾個,但大部分人最擅長的卻是勾心斗角,相互排擠甚至暗算的事情沒少做。這麼久了,岑遲始終能夠置身度外,除了他是不是常往外跑,自然切斷了一些人妒火焚燒的範圍,他也確是在這幾年相府生活中養出了幾分豁然心境。
江砥的這點小算計,于大事無礙,他也就沒當回事。雖然看破,卻是淡化處之。
倒是眼見著汪佑民與江砥合伙多年,身邊時刻伴著這麼個心思重的搭伙人,汪佑民的心境卻仍處在一種簡單環境里,而且明顯流露出一種對手藝活的專注與熱忱,這讓岑遲動了一絲心念。
「汪佑民。」岑遲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徐徐說道,「機關術的原理,大致框架是力與力的傳承,這樣才能造成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自行活動。也是因此,每一個機關既有觸發點,也有解除關口,這就如一條鎖鏈,去處中間某一環,那麼兩邊的力量便不能相連。」
汪佑民很快听明白了岑遲話里的意思,眼中一亮,轉頭瞅了瞅那塊巴掌大的、被涂成白色的牆壁,然後轉回臉來看向岑遲,略顯驚詫地說道︰「這麼說,這個點,就是陣眼了?」
「竭盡我所能,可以算有五成把握。」岑遲平靜地開口,「但是不要緊,就算這次失敗了,我們還有別的位置可以再嘗試。」
汪佑民沒有再問,只是「嘶嘶」倒吸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種模不著頭緒的表情,內心則有些莫名其妙的佩服。
汪佑民的茫然感受,實在屬于正常反應。不僅是他,在場負責挖鑿事項的其余四人。除了劉八斤之外的三人都明白了岑遲話里的那個「竭盡我所能」是個什麼能力,但也正是由此,他們才會既驚訝又莫名其妙。
在場之人里頭,真正于心底模清楚了這重玄妙的人,怕就只有距離了數步外,依了岑遲的吩咐守著時間水漏的莫葉了。莫葉在修行乾照經內家功法後,耳力、目力也都得到了不弱地提升,只是隔了這幾步遠,那邊六個人說過的每一個字她都听得清楚。
她依著他們的交談,已然察覺到那個叫江砥的盜墓老手。話語中總有著一種對岑遲的不信任。
至于岑遲的演算過程和結果。莫葉自然是的,這不僅是因為他與她有著那麼一絲師門關系,還因為倘若岑遲對這道機關屏障的演算是準確的,那便多了一重證明。更近一步的證實岑遲的身份。
盡管有著蕭曠那邊的證詞。然而莫葉與這位大師伯緣分太薄。這位突然露面的小師叔在此之前又失蹤了那麼久,另外,遙想當年。師父竟叮囑過,叫自己不要特意去找師叔,恐怕對自己不利,雖然不知這其中出于何種緣故致使師父做了這麼個有些古怪的囑咐,可出于莫葉一慣的謹慎性子,她沒法真的那麼快與這位師叔親善起來。
但在此同時,莫葉心里又有著一種期盼,希望這個師叔是真的。因為,若有這位師叔的幫助,那麼距離接下來她的探究計劃,將會省卻許多負擔。
按照那位頗為叫人感覺親近的大師伯所言,他那師門這一代的傳人中,與林杉的所學最接近的就是她的這位師叔了。曾經,師父也說過,只有這個人能演算出自己的某種設計呢!
現在,旁听著岑遲道出「五成把握」這幾個字眼,莫葉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絲興奮。
這土丘,龐大,卻完整得近乎毫無參詳突破口,岑遲憑什麼能演算五成把握?若非他與師父出自同門,知曉對方的所學與慣用手段,憑什麼而算?
而如果岑遲所言非虛,那麼他的身份可說也再無需要質疑的地方,並且眼前這件事接下來的發展方向,也大致能定下來。這關卡再神秘也能破了,需要的只是時間。
莫葉臉上滑過的興奮激動神色,並未被另一邊那暫停挖鑿的幾人注意到,否則他們一定會感到新的一種詫異︰這姑娘遠遠蹲著,到底是見著了什麼,居然一個人對著清涼的月色咧嘴直笑,跟中了邪似的?
他們幾人雖然暫時停止了挖鑿,但全部注意力仍停留在手頭的事情上。
汪佑民在驚訝又茫然了一小會兒後,雖然仍是不知眼前這位先生演算出這六成把握遵循的是什麼套路,但就是自然的選擇了,並輕輕點了點頭。
這種念頭的轉變,可能是由于岑遲之前對「蛛門大陣」的那番講解,算是給汪佑民小小的開拓了一下他在這種機關上的某種見識屏障,使得汪佑民下意識地將岑遲看做他的同道,而且還是那種高他一籌的同道。
——盡管岑遲自己沒有在明面上承認這種身份,這算是一種共鳴吧!
岑遲在頓了頓聲後,又補充說道︰「除此以外,你還可以放心一件事。就算你們真的不慎鑿偏了,至多只是這處關卡啟動防備,徹底封死,到時我們換一地兒,另外幾處挖鑿點我已經標記出來了。」
話說到這里,岑遲的目光微移,卻是明顯落在了一直在若明若暗質疑著他的江砥身上,平靜地道︰「如果你們不放心的話,那我就自己動手吧!只是在下自慚力弱,可能做活會慢上許多。」
他的話里雖然用了「你們」這稱謂,但在江砥看來,這話很明顯只是特意說給自己一個人听的。
其他人卻沒想那麼細,直心腸的劉八斤第一個跳出來,憑著他那天生粗糙的嗓音叫道︰「先生這說得什麼話,我劉八斤粗人一個,卻也知道好鐵用在刀尖上,挖土鑿石這種事就讓我們來吧!要是讓我們思考這什麼彎彎道道的機關,還不得想炸了腦殼,干不得、干不得……」
一旁的二娃子忽然踹了劉八斤一腳,笑罵道︰「你自個兒腦殼笨,別隨便扯上我們。」
劉八斤頓時就一腳踹了回去。直接把二娃子踹得倒退了兩步,這還是他腳上沒使全力的結果,「難道不是?你是比我腦子靈光些,但也不可能雞賊到能破開眼前這大土疙瘩吧?」劉八斤雖然罵了回去,卻是笑著開口,吼了自家兄弟,但不會真傷了和氣。
終于,習慣沉默的另一個同是山寨出來的弟兄,姚甲出聲了,他沒管旁邊體型胖瘦差異極大的兩人在互相笑罵損人。而是看向岑遲。平靜而認真地說道︰「先生,我听你的安排。」
說罷,他率先拎起鐵鎬,轉過身。開鑿。
一鐵鎬下去。鑿得倒準。卻似乎沒在那牆壁上留下多少缺損。夜幕下,月光極淡,也致使鐵鎬的尖端與那牆壁踫撞濺出的火花格外的顯眼。
這下。姚甲不禁也愣了愣,沒有立即揚起鐵鎬鑿第二下,而是忍不住喃喃道︰「這……這竟不是磚嗎?」。
岑遲這時也已察覺到異樣,叫了聲「慢」,旋即湊近過來,躬身伸出手指模了模姚甲剛才鑿過的那個點,觸手微溫,他忽然就輕嘆一聲,站直身微微搖頭道︰「這塊已經廢了,是我失察,換這邊。」
在他的帶領下,幾人換到另一側。就如剛才那樣,幾人先在岑遲用匕首標記的位置,以鐵鍬鏟開一層三尺深度左右的松土,並在岑遲的叮囑下,這一次下鏟放輕了手腳,隨後,松土之下又露出一面修砌得無一絲痕跡、固若整體的牆壁。
接著,岑遲卻沒有再在上面畫九格進行演算,而是直接用匕首在上面輕輕敲擊起來。
靜夜曠野,絲毫的聲音都顯得那麼清晰。
骨子里酷愛機關術的汪佑民听著那敲擊聲,忽然開口道︰「先生,這里面根本是砌實了的啊!」
不久後,岑遲停止了敲打,轉過臉來微微搖頭說道︰「這面也廢了,再換一面。接下來你們動鏟子時,需要再輕一點。」
江砥這時忍不住問道︰「先生剛才不是說,這機關不會輕易觸發麼?」
「這次是我失算了。」岑遲輕輕嘆息一聲,「這些機關都設置得非常敏感,但是觸發反應在內里,外面看不出來,卻只要輕輕一動,里面就封死了。」
江砥遲疑了一下,然後又問了一句︰「不會有例外吧?」
他這句話算是一語雙關。一方面指,這機關可能存在某一面不容易被觸發,而他還有一項意思所指,仍是質疑著他最初的那個心防,怕這數個牆面里,存在一道滿含惡意的、輕踫後即會迸射出整面箭林,致人于死地的機關。
離得這麼近的鑿牆,萬一中招,只需要一次,就是在劫難逃,毫無躲避死角的被射殺。
岑遲沒有再開口,只是神色平靜的臉龐上,左邊弧度較硬的眉毛難以察覺的挑了挑。
蹲在不遠處守著計時水漏的莫葉,看見這邊的對話忽然停止了,雖然憑她已經有所提升的目力,並不能精準到在夜幕中隔了這麼遠還看清岑遲那輕微的一挑眉,但她一路旁听下來,此時卻由著這一瞬間的全場安靜而感受到了一種不太友好的氛圍。
既然她已經在心里放掉了最後一絲對岑遲的質疑,那麼再以她的視角看見江砥一次又一次的質疑岑遲,她便感覺有些不痛快了。
所有人都沒有動過異議,就這個江砥態度一直如此,再任他攪和下去,可能接下來其余四人也要受影響了。
霍!
莫葉突然站起身,還未走近,她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字字透著堅毅︰「江哥,你若有憂慮,那就換我來吧!這巴掌大的地兒,也用不了多少力氣。」
眼見二當家過來了,山寨劉八斤目色微凜,一向腦子不太能轉彎的他,這會兒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粗嗓門立即暴了出來︰「這都怎麼了?五個大老爺們,鑿一個碗大的坑,這點活兒還要女……哦不……還要咱們二當家幫忙?」
他這話說出口,頓時山寨出來的三人一齊將目光投向旁邊!
雖然二娃子和姚甲沒有,但看這架勢,怕是雙方已經自然分成了山寨派和盜墓派了。
這卻是岑遲不想看見的,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不配合可不行。
他也是這時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眼前這幾人不能完全與他以前打交道的那群相府幕僚相提並論。相府那群人大體擅長耍陰招暗算,而眼前這三位,可能一個細節沒注意,很快就會發展成一場明刀明槍的爭端。
一念至此,他不禁扶了扶額,暗叫麻煩。
就在這時,「盜墓派」的汪佑民發聲了,不過,他說的話倒是叫「山寨派」目光隱隱投射慍意的三人感到一絲意外。
「江砥。你休息一會兒吧。」汪佑民伸手輕拍江砥肩膀。其中某一下刻意的重了些,算是一種暗示,「劉哥說得在理,碗大塊地兒。那需要這麼多人一齊上?而且。每個人下力的習慣不一樣。也許少些人參與,失誤也會少些。你先歇一會兒,等會再換我好了。」
這話說得漂亮。既應承了劉八斤的話,又給了江砥台階下。
「山寨派」那邊三人見「盜墓派」自個兒都出聲趕人了,心里憋著的火也消了些。
事態發展到這個境地,眾人的矛頭明顯指向自己,就連自己的老搭伙人也開始有些排離自己,這是江砥所料不及的——一直以來,汪佑民與自己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無利不往,今天這家伙怎麼認事態度改變得這麼大?自己如此的謹慎,除了防備自己中招,不也是怕連累了他也一同中招麼?
但……江砥看著面色平靜的汪佑民,動了動嘴唇,終是沒有說什麼,此時他也只能順台階下了。
至于莫葉,則在下一刻被岑遲趕去一旁,繼續守著水漏去了。
即便沒有劉八斤的話,岑遲也會趕莫葉,這倒不是因為他如劉八斤那般,視莫葉為弱質女流。他對莫葉的確有特意分工,但那也是因為看管計時水漏這項事情,還非得要個細心且信得過的人擔著。現在表面上看,這件事似乎沒什麼重要性,然而時間一旦被打亂,影響的將是後頭更為關鍵的幾件事。
事前,每一個步驟岑遲都思考推敲過,各有關聯,當然不允許絲毫錯亂。
二娃子和姚甲雖然也被安排暫時休息,卻不願去一邊呆著。曠野的深夜,四周黑乎乎一片,他們待在一旁只會覺得無聊,倒是看著別人干活會有趣許多。而且這會兒多看看前面的人是怎麼做的,後頭輪到他們上手,也有助益。
至于江砥,他這會兒倒又沒想這麼多了,只是時刻感覺到兩個「山寨派」對他隱隱約約的不待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之他猶豫了片刻後,終于還是決定走遠些。
于是,這會兒看管水漏的莫葉身邊多了一個江砥,她便有些不自在起來。
江砥時不時與莫葉搭話,也是想在得罪了三個「山寨派」成員後,巴結一下他們的頭兒,緩和一下雙方的情緒。待會兒大家還得回到南昭軍大營,沒準明天編入番號的軍令就下達了,什麼「盜墓派」「山寨派」的都成一個隊里的戰友,鬧情緒可不是長久之計。
可莫葉這會兒卻沒有閑聊的心情和時間,她更情願仔細听著那邊的動靜,對于江砥的搭話,便回應得很是漫不經心。
這讓江砥再一次感到自己被人排異,心里不免有些窩火。
終于,他忍不住發表了一聲不滿︰「我也是怕大家伙出事兒,才會刻意些,沒想到好心卻遭了你們的厭煩,真是枉費我的一番好意。」
莫葉注意到江砥這番感慨的後面半句,她忽然心生一個不太愉快的念頭,想要反譏一句「這大伙兒里也有你一份……」
然而話到嘴邊,她又覺得刻薄了點,便咽了回去。危機感是人之本性,這江砥雖然有些疑心過重,但他這種作態,大致也算人之常情,既然于大事無礙,自己太計較就沒意思了。
不過,她還是另擇了不咸不淡的一句話作回應︰「江哥可知道,為什麼我這師叔對你的建議似乎毫不理會,哪怕事涉大伙的安全,他也做出一意孤行的樣子?」對方套近乎了好幾回,她若是一句也不理,也是不太好啊。
莫葉這話表面上是站在江砥的角度。貶了岑遲一道,實際卻是為她即將說下一句做了埋伏。
但這話落入江砥耳中,卻使他仿佛遇到知音,眼看被所有人孤立,這會兒總算有個人與他意見相同了,于是他連忙應聲道︰「對啊,我也正費解這事兒。莫姑娘,你既是岑先生的師佷,可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我實是不想因為這件事,繼續與大家拉大隔閡。」
「你真想知道?可這個秘密。其他人也尚未知曉。如果你想提前知道,得拿點東西來換才成。」莫葉微微一笑,順著自己提前預備好的思路,接著說道︰「其實我也不要多的。就是特想知道。剛才在營房里。我師叔悄聲對你說了什麼。哎喲,那時候我見你們眼露興奮,偏偏我卻不知道。便好奇得不行。」
「這……」江砥干咳一聲,臉上浮現一絲尷尬神色。
說實話,直到此時,江砥才漸漸有些意識到,自己應該是被岑遲騙了一道。什麼王公大墓,財寶無數,他怎麼就被一個財字給迷了心?如果真有什麼大寶貝好掘的,即便岑遲自己體力有限,要拉兩個內行幫忙,那也不至于還要帶上山寨那三位。
干活雖然人多越好,但分財卻是人越少越好。掘墓盜寶這事兒主要考驗的還是腦力,外行越少參與越好,否則只要有一個步驟拖後腿,大家可能就全玩完了。
而到了這荒野大墳丘面前,更詭異的事情接踵而來。看這墓葬的規模,小山似的,怕是得有帝冢的等級了,只是此地的風水如此貧瘠,哪位皇帝死後願意葬在這里?前朝十幾位皇帝的墓地,江砥雖然沒有幸運機會去開鑿,但地點所在早已不是秘密,全都安在中州故都,跟西陲這荒蕪沙地八竿子打不著的。
被人當槍使,是江砥在到達目的地後的第一感覺。心里墊了這麼一重異心,他賣力干活的勁頭頓時削了大半,如果這趟活兒還要押命去干,那他心里就更是一百個不情願了。因此,他剛才才會一再的分心在別的事情上。
這個覺悟,剛才他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老搭檔汪佑民透口信,便壓了下來。現在,莫葉問他這個問題,無異于間接揭露他心里這個小九九。
什麼王公大墓,這話在莫葉這個外行人面前抖開,她也能識出真假。如此一來,江砥財迷心竅的形象豈非更加高漲?這實在太掉臉面了。而要江砥親口轉述岑遲的話,更是相當于直接揮巴掌抽自己臉。
編謊敷衍更是不成,莫葉隨時可以找她的師叔岑遲對證。
正當江砥感覺為難,思考著該找個怎樣合適的由頭敷衍時,他就听不遠處傳來兩聲驚呼。
「啊!」
「喲!」
頭一聲嗓音尖細,充滿驚訝,後一聲則吃痛的意味更加明顯些。但是稍後的那一聲,聲音有些變了,仿佛是聲音盛在了一個容器里,顯得有些沉悶。
莫葉像是被那突然而來的兩聲驚叫劃痛神經,霍然起身,但在她將要提步飛奔時,她又生生頓足,朝腳邊地上的水漏深深盯了一眼。注意到水漏槽子還有約模一半的量,足夠延續不短的時間,她這才轉身向似乎是出事兒了的那邊跑去。
江砥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妙,跟著也追了,但與此同時,他心里竟還生出些幸災樂禍的念頭,好似有些「不听我的勸、活該吃大虧」的意思。
「怎麼了?」剛跑了幾步的莫葉就看見沙丘一側,岑遲安安穩穩站在原地,她心里先是略松一口氣。而隨著她的喚聲,接下來她就看見同樣安穩站于原地的二娃子和姚甲一齊睜大眼楮看著她,伸出一根手指直往腳下比劃,嘴唇張合數下,卻沒能說幾個連貫的字。
莫葉的腳步未停,在這瞬息之間,她又向前邁了幾步。
就在她快要跑到岑遲跟前時,她就看到原本側著身的岑遲慢慢轉過臉來,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吃驚表情,然後竟朝著她撲了過來。
咦?
莫葉心下微驚,眼見要被撞上,她這才生硬的止住腳步,緊接著就被岑遲按倒在地。
似乎是硌在小石子上了,莫葉頓感背後傳來一陣鈍痛。壓抑著悶哼一聲,然後她就看見近在咫尺的那張面貌普通的臉龐,此時眉間卻擰起了極深的皺痕。
「師叔?」莫葉先是怔了怔,再才下意識地出聲喚道。
岑遲沒有什麼練武的底子,扛擊打能力也普普通通,這般重重撞在地上後,鈍痛立時傳遍全身,帶來一種麻痹的感覺,隔了一會兒,痛楚才緩和了一些。他動作顯得很笨拙的伸手撐起半邊身體。朝一側翻滾半邊。然後才坐起身來,微微皺著眉頭看向莫葉,慢慢說道︰「你看看腳下。」
經了提醒,莫葉這才低頭一顧。不禁嚇了一大跳。
原本平坦但硬實的沙地上。竟悄無聲息的忽然多出一個巨坑。定楮一看。這坑竟還是端端正正的方形,不像自然形成,倒比較像是人工挖鑿的。因為此刻是在子夜時分。清淡的月光灑落地面,可視度有限,乍一眼向那方坑看去,仿佛真有些大地突然裂開一張嘴,將要吞人進去似的。
莫葉性子偏靜,突然被這一幕嚇到,表現出來的驚訝神態,也就只是張張嘴,卻並未驚聲尖叫。
過了片刻,她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慢慢轉回頭來看向岑遲,喃喃道︰「師叔,這是……?」
「是入口。」岑遲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剛剛撞得有些生疼的肋下,另一只手往地上撐了一下,身體輕晃站了起來,「運氣不錯,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就找到了,現在我們可以進去了。」
……
這兩名侍衛知道鐵狂最近因為何事而閑悶,並且他們也自小院那邊的武衛那兒了解了一些事,近幾天鐵狂的確有精神接近癲狂的跡象,所以這二人大致了鐵狂說的話,沒有多言提醒叫他速速回小院去。不過,對于某一方面的事,這兩名侍衛還是留了處心,兩人在拱手告辭時,其中一人給那鑄劍學徒使了個眼色,意思不難看破,便是叫他謹慎口舌了。
鑄劍學徒見狀,連忙斂目點頭,表示知曉了。
然而不止是鑄劍學徒讀懂了統領府侍衛的眼色,在這處寬敞不亞于京都府的京都最高安武高府「住」了十多年,鐵狂自己對這些侍衛們慣常嚴肅的言行間某些細節處知會得也不少。
所以在這兩名侍衛還未離開時,鐵狂就在想,小學徒對今晨這事知道的應該不少,而待兩名侍衛剛剛轉身出屋,鐵狂就在琢磨,是不是需要從小學徒這兒了解些什麼?
望著那兩名侍衛推著運尸的板車闊步走遠,出了爐房所在的小院,鐵狂才轉過臉來看向鑄劍學徒,眼中滑過些許遲疑神色。
鑄劍學徒與鐵狂只對視了一眼,很快明白過來,卻是連連擺手道︰「不不不,師傅,既然統領府都發話了,那晚輩就必須為此事守口如瓶。」
鐵狂失笑道︰「這事有什麼可‘守口’的麼?整件事歸總起來不過一個‘殺’字,只是今晨殺戮過重,我看著有些不忍。」
話說到這兒略為一頓,他一口汲干了碗里透著淡淡粉色的熱湯,舒服的吁了口氣,擱下碗時話也轉得極快︰「我在統領府待了十多年,說來也怪,每天早上的這份羹湯都要從大廚房那邊傳遍整個府院,卻少有听說誰吃厭了的。一想到以後我也許就吃不上這樣的美味,禁不住有些不舍。」
統領府的伙食結構不如皇庭御宴那般復雜和寓意豐富,攏共起來也就上十份搭配合理、分量合理的飯菜,半月一轉的換著做,可但凡來過統領府過席的官員,無一不要對統領府的大廚稱贊一聲。這倒不是旁的官員為了奉承統領大人,才會如此言說,大部分人這般評價,話里都是懷著真誠意的。更有好幾位曾參與御宴的大臣,用自己的舌頭證明了統領府大廚握鏟的水平。
也有一種可信度很高的說法,說是皇帝常會來這處府院與他最信任重用的義弟商量一些事情,所以皇宮里那撥御用廚子才會分配了幾個人常駐統領府,以照顧陛下的飲食口味。但這個傳言明顯又有一個漏洞,說是為了陛下才會如此安置御廚,可實際上大廚房那邊天天鼓搗這些美味,從未缺斷過,看起來那些御廚果斷變成統領府燒火的,似乎身份貶值了。
不論如何,統領府能有如今從內至外結實堅拔的實力,統領大人能有可逾越京都府的生殺獨斷特權,即便只從府中某些小細節來觀察思考,都能獲得答案。統領府上空那片開闊無阻的天,是由居于宮里的那位尊者一手撐起的,而統領府亦是那位尊者手中掌控的利刃,時常借以完成一些特別的事項,看似有違常例,實卻是安坐規矩以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