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莫葉聞言後悶悶的應了一聲。
她原本就做好挨訓的準備,鬧出這等事來,若不挨幾聲訓她倒會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只是如今她雖然知道自己每天服用的藥不簡單,卻也沒有想到會是馬安說到的那種嚴重程度。對于自己的藥有了一個更進一層的預知印象,莫葉的心里不禁又堵上一層心事。
馬安看了莫葉一眼,見她臉色有異,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次似乎話多了,于是問道︰「你心里是不是又在想什麼事兒?」
莫葉怔了怔,旋即笑著看向馬安,不答反問︰「馬叔叔,你昨晚徹夜不歸,很少見啊,做什麼去了?」
馬安聞言,臉上剎時閃過一抹緊張尷尬,一時之間也忘了本來準備套莫葉的話。他不再看莫葉,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碗,語氣有些發硬的說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快點去洗漱,我們一起吃早飯。」
換藥的事被師父發覺,莫葉覺得自己在師父的面前無臉存身。好在在飯桌上,林杉似乎是因為風寒將將才好,精神有些不濟,話說得很少且語氣略顯虛弱,關于換藥的事根本一字未提,更沒有絲毫要惱火的意思,這倒令莫葉能不那麼覺得不自在了。
即便一頓早飯吃得一派祥和,莫葉也是緊張兮兮的喝完兩碗粥就回房去了,瞅著師父也回房休息去,她連忙悄聲出門,去了刑風家。刑風與她互為朋友是林杉允許的事,對于這一點馬安並沒有阻攔和多作詢問。
莫葉離開家門不久,林杉就披著件斗篷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他站在灑滿陽光的院子里,目光掠過昨天他扔下藥包的花圃,然後微仰著頭,朝天空長呼出一口氣。
在他身後,忙完廚房雜事的馬安也從主屋走了出來。他走到略後于林杉一步的位置站定,隨口問道︰「在想什麼呢?你的風寒還沒大好,還是回屋子里休息吧。」
「我忽然覺得腦中空乏,不知道該做什麼。」林杉沒來由的嘆了口氣,又說道︰「回屋?滿紙殺伐,可站在屋外,又覺得生命無根。」
馬安聞言,忽然邁出兩步繞到林杉跟前,伸手就要探向他的額頭,同時笑著說道︰「林安遠也會對人生感到迷茫,這真是我馬安跟隨你這些年來覺得最奇怪的發現了。不對不對,也許是你現在還在發燒,腦子有些混沌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吧。」
「生病的人是容易心生一些奇怪的念頭。」林杉微微一偏頭閃過馬安的手,同時也走開了一步,然後又說道︰「但我現在真的是覺得有些倦了。」
馬安當然知道讓他感到疲倦的事是什麼,自然不是指感染風寒這一節;他陪著林杉都也會覺得倦了;黎氏元宵節那晚的外出訪友,實際上也是心倦了;而被他們三人重重保護著的莫葉也都按捺不住了。
馬安不自不覺間已是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情,慢慢的也陷入沉默之中。
林杉看見馬安的情緒也沉冷下來,不禁開口問他︰「你又在想什麼呢?」
馬安回過神來,笑著說道︰「大姐病了,你送她去了縣城的醫館休養;你病了,莫葉照顧了你一夜;我在想下一個病的是不是就是我了。我又想啊,如果我也排著你們的隊染上風寒,誰來照顧我呢?」
「按順序來看,應該是大姐來照顧你。」林杉的話說到這里忽然一滯,他的目光落在馬安身上的某處,看神情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令他覺得驚訝的東西,在開口時語氣中開始帶上了戲謔之意︰「可又似乎不是。」
他說完這句話,沒等馬安說話就忽然伸指在馬安胸前一拈,然後宛如手中有物一樣慢慢做著拉伸的動作。馬安心中奇怪,待他看清林杉手中拈的是何物時,他的臉一剎那間就紅到了耳根。雖然他下意識里閃身開來,但林杉手里拈著的東西還在他的雙指間。
「這根女人的頭發深藏在你的衣襟之中。」林杉拈絲一笑,又道︰「看來,名花已經擇主了。」
林杉只是沒娶妻,這並不表示他不知男女之事,馬安面色大窘,從林杉的目光之中他已知自己是什麼也再瞞不住了,但他還是支吾著準備搪塞林杉幾句,不過他憋了半天居然憋出一句十分突兀的話來。
「看來,你的風寒已然康復了,今天的午飯我不負責了。」
「哈哈……」林杉聞言大笑起來,只是沒笑幾聲又咳了起來,但他還是不準備這麼簡單放過馬安,以袖掩唇笑著又說道︰「沒想到你們居然這麼快……咳……,不過別人姑娘家主動找你上門,還拴了你一夜,我應該能想到的。都怪這風寒纏身啊,不然我昨夜就是翻遍縣城也要找到她家去觀禮……咳……。」
林杉把話說開了,馬安聞言再沒了狡辯之詞,只能瞪了林杉一眼,然後就往自己的房間大步走去。
林杉望著他的身影又是說道︰「你不管午飯不要緊吶,在你被新娘子拉回家去之前,麻煩你先把大姐從縣城里接回來。」
…………
莫葉幾天前就知曉了刑風所在的山水書院因故停課的事,究竟何故她還沒有機會問刑風,但她知道刑風現在一定待在家里。如今刑風雖然已經十多歲了,可是邢老漢還是不許他跟著上山去打獵,她又听說元宵節那夜與嚴行之一聚後,不出一個月,嚴行之居然真就出門游歷去了,所以現在莫葉想不出刑風除了在家看門,還能去哪里。
昨晚莫葉本來就準備找刑風,只是最後在雷雨的威懾下還是沒能走出家門。而現在她又來找刑風,卻不是以為要他幫忙,而是因為一個模不著實際的東西。
她做了虧心事,家里暫時有些待不下去了,雖然查藥的事刑風是有參與,但換藥的事是她自己一個人做的,實是與刑風無關的。而莫葉暫時跑到刑風家里其實也沒有打算告訴他自己那點妄為的事,只是想找個讓她覺得心里踏實的地方待一會兒。
倒是刑風覺得納悶,不明白莫葉忽然找到他,卻又為何不說什麼話。
但他只是這樣的一個人,可能有些木訥,別人不把話說清楚,他便想不到更深遠的地方,或許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一點,莫葉有他安靜的陪著,就算不說什麼話,莫葉也不會覺得奇怪,反而只會覺得安穩。因為她知道,刑風雖然在沉默,但卻不是在沉默中揣摩她的心思,如此反而給了她很大的獨處空間,但刑風又不完全像是一堵封閉世界的牆,不時還是會給她遞上幾句誠摯的鼓勵話語。
人和人之間便是有這麼一道奇怪的能量交流通道,傾訴者很多時候都只是需要一個伙伴的聆听,而不太在意對方是否參與。之前的嚴行之對莫葉是這樣,現在的莫葉對刑風也是如此。但這兩對人的一點區別在于,莫葉十分恰當的參與了嚴行之的傾訴,而刑風雖然沒有這種語言上的天賦,卻有著對于莫葉來說,不需要語言就能完全擔當一個聆听者職責的天賦。
兩人蹲在屋子門口,刑風在用房子一邊,早些年他自己搭的半邊院子里放的木柴堆著什麼,莫葉則揀了一根枯樹杈逗著從台階石板縫里鑽出的螞蟻。
不知是過了多久,莫葉就見一片粉色花瓣從空中飄落,落到了她眼前的地上,她下意識里抬起頭,目光忽然定在了刑風家門前的滿樹杏花上。凝神看了一會兒,莫葉開口慢慢說道︰「這杏花,昨天似乎還沒開呢。」
刑風聞言也是仰頭去看,然後一點頭說道︰「昨天還是花苞,下了一晚上的雨,打落了許多花絨,倒是在今天天放晴後開了幾枝。」
莫葉實際上是想到了昨夜她的師父在囈語中提到的杏花,所以她才會注目于刑風家門前這株在幾年前就開始開花的杏樹上。她沉吟了一會兒才又說道︰「這種白杏在雨後晴天開花的樣子著實明媚,花瓣上似乎還留下點滴雨珠,不禁生出一種‘梨花帶雨’的錯覺。」
刑風聞言也是再次仔細的打量起那株杏樹上的花朵。這棵杏樹是邢老漢很早就栽種在家門前的,刑風對它並不陌生,只是在今天听著莫葉的形容,他才忽然覺得杏花開得如此美好,微微點頭說道︰「這杏樹是我爹從山上移栽下來的,我爹說它是野生杏樹,所以無法結出果實,唯獨開花的時候,花朵會繁密很多。」
莫葉望著那樹枝上綻開的朵朵五瓣杏花,那花瓣明明呈現出嬌柔的淡紅色,然而它卻先于百花在春寒中綻放,又如相約為伴一樣,同發于一夜。莫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說不明的感慨,慢慢說道︰「杏花本屬變色花,花苞時為紅色,綻開後多半會變成白色。不過這株野杏,似乎是上天憐惜它有花無果,特賜它綻開時依舊艷麗的顏色吧。」
刑風聞言心生一念,對莫葉說道︰「如果你喜歡,我給你摘兩枝下來。物盡其用,反正這種杏樹除了花開的漂亮,也沒有別的作用了。」
莫葉沒有拒絕,微微一笑說道︰「那多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