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蔚海澄?」
詫異浮現臉上,情緒異常激動的火東雲失態的失去平日的冷靜,捉住蔚海澄縴白的手往外帶,不管她是否願意的強施壓力,就這樣消失在五十嵐秋子面前,連一聲招呼也沒打。
奇怪的是被他拉走的蔚海澄競一反常態未加以抗拒,冷凝著一張臉想看他在玩什麼把戲,唇瓣緊抿不發一語,黑亮的發絲隨風飛揚,宛如一幅動人的圖畫。
如果她臉上能多點笑容的話,相信連撒旦都為之動容。
可惜她的冷剛好和火東雲的急迫成反比,飛馳在馬路上的車子有如有猛鬼在後頭狂追,連闖了數個紅燈還沒減速,直到漸呈荒涼的景致映入瞳眸中,車速才有漸緩的趨勢。
不知是過于敏感還是氣候變化使然,突然有一股冷意襲來,滲入骨子里,單薄的外衣根本遮不住刺骨的寒氣。
不過兩人都受過嚴苛的體能磨練,這點冷對他們而言算是小兒科,再嚴酷的考驗都咬牙撐過,即使他們心中都有些不解-
「-真的叫蔚海澄,蔚藍天空的蔚、海洋的海、澄淨無垢的澄?」是她嗎?是他以為不存在的人嗎?
「你把我帶到無人的荒屋前就為了問我這句話?」他確實閑得發慌,故弄玄虛不務正事。
啊!荒屋?
頭一抬,火東雲驚訝自己居然不自覺的回到離開十四年的舊居,荒草湮沒的庭院已不見當年煙燻的痕跡,所有的過往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令人無從憑吊。
什麼時候開始荒蕪的,他記得還有一棵老椿樹未遭火侵襲,孤寂的佇立房子的角落,枝葉凋謝準備度過早到的寒冬。
也不在了,和兩家人的笑聲一同枯敗衰亡。
「如果-是我所認識的蔚海澄,-應該還記得這個葬送-雙親的地方。」不會是她吧!也許只是同名。
少年時期的記憶和現在重疊,他有些明白為什麼會覺得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象當年那個優越的小公主又回來了,驕傲的神采不減,只是少了對生命的熱情和歡笑。
「葬送我雙親……」怔愕的凝視眼前的殘破,她無法相信這里曾住過人。
至少她不會選擇荒涼的地區定居,以她的工作性質來說,人越多的地方越隱密,人群是最佳的保護色。
雖然孤獨的感覺相同。
「很抱歉,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對這地方一點印象也沒有,你找錯人了。」表情是冷清的,誰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麼。
「真的沒有任何似曾相識的感覺?」火東雲不死心的再次詢問,不能接受如此相似的人竟不是同一個人。
即使火災中抬出兩大一小的焦黑身軀,他仍期望有奇跡,希望老天能睜開眼,讓無辜的生命獲得解月兌。
相識嗎?蔚海澄的眼中閃過一絲感傷。「你是警察不難查出我有日本國籍,我在日本長大、受教育,直到三年前才來台定居。」
偽造的證件取得十分容易,十三歲以前的空白紀錄可以用金錢填滿,花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便有了出生證明和學歷。
感謝義父當年的錯認,以為被大火燻得全身髒黑的她是個十歲大的男童,因此想找繼承人的他才把她帶回日本,施以嚴格的訓練和一群強悍的競爭者爭奪生存的機會,使得她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一直到二十歲的那年冬天,掩護她女兒身身分的秋子生病住院,這件事才爆發出來。
沒人知道她去日本前發生了什麼事,由義父口中得知她是突然從暗巷里沖出來,他一個煞車不及撞上了她,然後她重傷在醫院待了半個月才清醒,除了名字,其它全忘個精光。
不過以義父貪婪自私的個性來看,其中必多有隱瞞。
要不是那年她已經能獨當一面繼承他的衣缽,而且青出于藍更勝于藍的學會他的殘忍無情,恐怕他會痛下殺手先毀掉她,以免她踩到他頭上。
在一年後他被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殺死,而她也失去詢問真相的機會。
「人會造假,資料也有可能被竄改,-看著屋子的殘破不堪沒有聯想到火的炙熱?」他到現在還能感覺到皮膚快燒起來的熱度。
火,的確燙人。「你想太多了吧!火警官,我是循規蹈炬的小老百姓,有必要大費周章的抹去我的過去嗎?」
夢中模模糊糊的影像在這一刻突然變得鮮明,彷佛遺落的鑰匙回到手邊,開啟一幕幕她拒絕回想的過往。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模樣是那麼天真可人,無憂無慮的在院子玩耍。
那是錯覺吧!她想。
不肯接受事實的蔚海澄裝出無動于衷的表情,翻騰不已的心里深處有著震撼,眼底看著無法回復舊觀的傾牆危樓,她實在想象不出這地方原來是何風貌。
看著她美麗的容顏,火東雲迷惑了。「小老百姓會有非凡的身手?」
「這點需要我寫萬言書向你報告嗎?」她語氣冷蔑的甩甩及腰長發,轉身走離滿是雜草的野地。
愣了一下,他隨即趕上拉住她縴細手臂。
「-要去哪里?」
不知怎麼的,她竟覺得可笑。「我的手很脆弱,請別用力的拉扯。」
「不拉著-我怎麼知道-不會平空消失,听說穿上羽衣的仙子會飛天而去,我不賭這個可能性。」眼一眨,他流氣的改擁她的腰。
「我不是神。」這人真是警察嗎?
說不上討厭或是不舒服,她其實非常厭惡與人踫觸的體熱,她覺得那種感覺會讓人產生依賴,進而怠惰的失去警覺心。
身為殺手不能有掉以輕心的一刻,身邊的一草一木皆不可信任,有可能是敵人布下的陷阱,一時疏于防備便萬劫不復,死神的巨斧將毫不留情劃破她的咽喉。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告訴他她有可能是他所懷疑的那個人,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雖多,但一模一樣遭遇的情形卻不多見。
或許是兩人的身分有別吧!她仍有顧忌。
「對,-不是神,可是-是虛無縹緲的一抹仙靈,不經意跌落-髒污穢的人間,不緊緊將-捉牢手中,說不定一陣風吹過就不見了。」火東雲似假似真的說著「神話」,笑得非常無賴。
「我認為你當警察可惜了,你應該改行當牛郎或神棍。」沒有撥開他的手,她只是技巧性的回避他的貼近。
有些人天生厚顏無恥,越是抗拒他會越變本加厲,完全無視別人的冷言冷語,執意達成目的看他人惱羞成怒的模樣,火東雲便是如此。
「嗯,說得有道理,我也是這麼告訴我的長官,可是……」他十分遺憾的嘆了一口氣。「警界像我這般優秀的人才不多了,我下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感慨萬分的將頭往她肩上靠,一副時不與我的表情。
他暗忖,要迷戀上她實在太簡單了,有誰抗拒得了那頭有生命似的烏溜秀發,如絲綢般滑順。
嘴角微勾,她清冷的眼波中多了一絲微光。「把手放開,我沒時間陪你玩無聊的游戲。」
警察和殺手,多諷刺的對比。
「男人和女人之間從來就不無聊,-看不出我在追-嗎?」是不是游戲得走到最後一步才能見分曉,他沒有肯定的答案。
「我以為這是變相的綁架。」他未經由她同意便把她帶來這。
追求?!
多合理的解釋,將循私違法的舉動化為浪漫,卑劣得讓人唾棄。
「-沒理由不相信呀!瞧我的表情多誠懇,寫滿了對-的愛慕之意。」他喜歡她的自信,這點並不假。
蔚海澄偏過頭拉開兩人的距離,不讓他的體熱干擾她的判斷力。「去寫本書吧!你會成功。」
她知道自己的冷傲嚇跑不少追求者,無心情愛的她早有孤寂一生的準備,人與人的相處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她沒打算研究。
蔓草叢生中矗立兩棟相連的樓房建築,由斑駁的外表看來有兩至三層的高度,干枯的爬牆虎佔據牆垣,叫人有種陰森、寒栗的悚然感。
風聲回蕩在無人的曠野之中更顯淒涼,像被-棄的美麗少婦在芒草中嗚咽,因失愛而悲傷不已,徘徊不去留下魂魄追逐已逝的回憶。
曾經在草地奔跑的孩子已然消失,物換星移不復當時,如今只有荒草漫漫伴隨著被縛拘此地的孤魂,想走也走不掉的等候他們心愛的寶貝歸來,解除那無形的牢籠。
冷冷的風中似傳來悲切的低喚聲,一聲又一聲的傳入蔚海澄心底,她忽覺悲傷的停下腳步,忍不住回頭一看。
「怎麼了?」幸好他及時縮腳,不然準會撞倒她。
「你有沒有听見人的聲音?」清清楚楚在她耳邊響起,近得觸手可及。
「聲音?」他微訝的看看四周,有些疑惑她的敏銳。「-看到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人嗎?」
不能說她神經質,冥冥中有人力無法解釋的神秘,也許難以安息的亡魂在呼喚她。
屏住呼吸仔細聆听,一臉肅穆的火東雲只听到風呼嘯而過,以及不知名鳥兒拍翅的聲響。
「-听到什麼?」他好奇一問。
蔚海澄沒回答他,眼中隱隱浮動不為人所見的淚光。
回來了,我的寶貝。
這句話深深困擾蔚海澄,輾轉難眠睡不安枕,翻來覆去總是無法闔上眼,夢里的畫面像走馬燈似的不斷閃過,看起來虛無又帶點真實,如夢似幻阻止她再繼續逃避下去。
那個擰著她耳朵狂吼的女人真是她母親嗎?感覺令人懷念又莞爾,微帶感傷的情緒牽掛在心,彷佛她的記憶不曾遺失過,完整保留在她心里的某個角落里,只是時機未到不能開啟。
為什麼只有她听到溫柔得讓人想哭的聲音呢?聲聲低喚酸透了她的心,眼眶濕潤幾乎要落淚,她強忍著不讓它滑落。
「是那場莫名的火毀了我們的家嗎?」
不期望有人回答的蔚海澄突然眼一睜的起身,披件衣裳走到書房,開啟那久未踫觸的計算機。
如果她的夢是真實世界的一個片段,那麼在火那邊獰笑的男人是誰?他不知道火的這邊有人急需援救,只要他肯伸出手。可是她眼中看到的卻是他離去的背影。
難道他就是縱火的人?
「小姐,-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滿含睡意的哈欠聲從身後傳來,對著計算機發呆的她不知如何著手。
以殺人的技巧而言,她已高明到幾近藝術的層次,輕易取人性命于瞬間不須思考,冷然的殺意融入骨血中,叫人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魂歸幽城。
但是面對猶如天書的計算機屏幕,她的手指頓成麻花無所適從。
人有一長必有一短,她和五十嵐秋子正好截長補短互有助益,將五十嵐雄夫的「事業」發揚光大。
「饒了我吧!澄,-不想睡也不要裝鬼嚇我,-曉得我的心髒不算健康,禁不起一點小小的驚嚇。」幸好她的心剛換過,不然準讓她嚇死。
「回房去。」一句不具意義的冷音響應她長串的埋怨。
嗯哼!想打發她?!「我的神經非常敏感,一點點風吹草動就驚醒,-不想我每五分鐘上一次廁所吧!」
「與-無關的事,我自己會解決。」這是她的私事,她不希望有人插手。
「呵呵呵!-明知道我這人好奇心重,不給我個解答我會寢食難安,每分每秒在-耳旁嘀嘀咕咕,煩到-吐實為止。」這點毅力她還有。
「轉身,當沒瞧見。」她在夢游。
五十嵐秋子不怎麼情願的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我們是不是好姊妹?」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是,我是獨生女。」她沒有姊妹。
「-……」氣岔了一下,五十嵐秋子用眼白瞪她美得靈氣的側臉。
「記得去吃藥,-的身體尚未好得足以多管閑事。」蔚海澄用她的話堵她,不願她得之不易的心髒又出問題。
五十嵐秋子自幼便有心髒方面的疾病,只是一直沒發作而被忽略,以為她是體能較同齡孩子差了些,稍加鍛煉應該能趕上,能有一定的水準。
誰知她差點因此沒命,不過跑個五百公尺便喘不過氣來,送醫急救才知情況嚴重,從此成了藥罐子。
原本醫生說她活不過二十歲,驚得自私自利的五十嵐雄夫放棄她,另覓繼承人取代自己的親生女兒。
是蔚海澄不忍心而出手幫助她,從她十六歲開始殺第一個人起,所有的酬佣全用于五十嵐秋子昂貴的醫藥費上,不在乎自己毫無積蓄的連一件衣服也舍不得買。
兩人情同姊妹的感情就是在這種共患難的情況下建立的,牢不可破的維持至今。
要不是貪心的五十嵐雄夫意外身亡,她們也不能月兌離他的掌控自立門戶,並利用他沒法帶走的遺產進行換心手術得以重生。
離開日本是五十嵐秋子的意思,她想換一個新環境重新開始,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體會自由的可貴。
而她們毫無異議的一致通過台灣為新的落腳地。
「不要老是叮囑著我吃藥,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不勞-費心。」她不是病人,頂多使不上勁罷了。
「那麼去睡覺,適當的睡眠品質有益美容。」至少增加點血色,別一副風吹即倒的林黛玉樣。
蔚海澄的關心冷冷的清音已是極限。
「我知道和-一比我是不夠漂亮,但別用這麼明顯的態度嫌棄我,很傷人耶!」和她站在一起,五十嵐秋子最多只用得上嬌柔秀氣的形容詞。
幸好她早就領悟人各有命的道理,不致鑽牛角尖自尋煩惱,美麗也有美麗的困擾,並非人人都有能力應付隨之而來的麻煩。
「盡管增加我的罪惡感,我不在乎會不會下地獄。」什麼人都有可能自卑,唯獨蔚海澄例外。
看著她不為所動的神情,五十嵐秋子干脆使賤招。「-現在不告訴我,-以為我查不出來嗎?」
這叫威脅。
對于計算機的使用上她本來就比她在行。
「秋子,-的心髒會吃不消。」蔚海澄比誰都明白她的本事,給她一個標點符號她可以寫出一個人的生平事跡。
但是以她對某事在乎的程度而論,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的工作是可預料的,縱使她胸口那顆跳動的年輕心髒非常強壯,也禁不住她不知珍惜的濫用,不休息只會加重它的負荷。
「至少我的一小時勝過-的三十六小時,-在用腦思考怎麼叫出資料的當頭,我已經編列成冊了。」她有些得意的說出事實。
頓了一下,她露出淺淡的笑意。「這倒也是,-是這方面的天才。」
術業有專攻,各有所長。
「-喔!別再硬撐了,拿手的事交給我負責,以我們的交情需要分彼此嗎?有苦一起吞。」她欠她的又豈是三言兩語能還得清。
死都不怕了,還在乎刀山火海嗎?
她太小看她了。
拖她下水妥當嗎?「我在查十幾年前的一件案子,關于一家三口死于火災一事……」
沒讓她把剩下的話說完,知曉些許內情的五十嵐秋子打斷她的話。
「我知道這件事,-要查-家人是怎麼死的對不對?」她比她幸運的是她沒有失去記憶。
「-知道?!」十分訝異的半啟唇,蔚海澄心中略浮對人性的不確定。
「不要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我是這世上最不可能出賣-的人,麻煩對我有點信心好嗎?」一瞧她微變的神情,五十嵐秋子不難猜出她在想什麼。
相處太久的優缺點就是對一個人太了解,能輕易由肢體語言讀出其中的含意。
「抱歉,工作使然。」她面浮歉疚,長久生活在緊繃的環境下難免心思復雜了些,疑神疑鬼連自己都不相信。
「算了,原諒-,誰叫我這顆心是-找來的。」她說得好不委屈,一副受了人情威迫不得不度量宏偉的模樣。
事實上亦是如她所言,兩年前的初秋,她以一條火繩勒斃一名二十二歲的意大利男子,開膛剖月復取出一顆鮮紅的血心低溫冷藏,在最短的時間內送到美國移植給她,才挽回命在旦夕的她。
要取得他的心髒並不算太困難,因為多情是意大利男子的通病,死在女人的裙-之下也算死得其所。
而蔚海澄也因此而被黑手黨通緝,因為死的那人是其下一任首領繼承人之一。
蔚海澄笑得很淡,幾乎看不出她在笑。「-知道什麼?」
「應該知道的我全知道,不該知道的我全不知道。」五十嵐秋子故意吊她胃口,懲罰她剛剛的不信任。
「秋子,-確定要和我玩捉迷藏嗎?」眼底幽光乍現,跳躍著兩抹嘲弄的黑色火苗。
當她出現漠然以外的神情時,表示她將會變得非常不好相處,也就是接近動怒的邊緣。
「好啦、好啦!算我怕了-,不要再恐嚇我了。」有些人不生氣則矣,一發作驚天動地,蔚海澄便是一例。
「事情該由什麼時候開始說起呢!我記得歐多桑帶-回日本那天,我無意間听到他和集桑談起-的事,他說他是故意撞上-好趁機捉-回國,因為他以為-是街上的流浪兒……」
沒想到醒來之後她居然喪失記憶。
五十嵐秋子娓娓道來她偷听到的真相,並將因好奇之故自行打探的消息加以綜合拼湊出事情的始末,像說故事一般的道出為人所隱瞞的事實,以及人性丑陋到令人心寒的一面。
有些事並非刻意去做或探人隱私,當時年幼的她因身體的緣故而常被留下,孤寂的日子找不到同伴可同樂,獨自一人的孤獨非言語所能形容。
于是,她把大部分時間用來觀察身邊的人。
不只是蔚海澄成了她觀察的白老鼠,每一個和她生活息息相關的人都難以逃過,日常點點滴滴巨細靡遺的記錄在計算機里,表示她也曾參與他們的種種活動,絕不是被忽略的隱形人。
習慣成自然,她把人當成一種有趣的課題,不斷的挖掘他們的過往,挑戰自己的能力。
她從沒想過從中利用別人的弱點迫使他們為她做事,單純的只為排解寂寞而為。
若非蔚海澄提起此事,她大概也忘了有這回事。
「原來我的失憶是出自人為而非意外……」
走在昏暗的林蔭大道,有著無限欷吁的蔚海澄抬頭瞧瞧高掛在半空中的一彎斜月,笑容苦澀的回想關于她的過去,不免感慨造化弄人,若她沒有失去記憶又是怎樣的光景呢?
是否長成平平凡凡的上班族女郎,抑或是叱 風雲的商場女強人,甚至是、甚至是……唉!說實在話,她無法想象自己成為一個為五斗米折腰的普通人。
接近夏天的春末時分,多變的天氣仍微帶涼意,蕭瑟的孤月伴著寒星顯得淒迷,蒼茫的天空猶可見細細的銀河,無風的夜反而冷了幾分,路上的夜貓族寥寥可數。
在听完自己的故事後,她發現向來冷靜的心居然也有不平靜的一天,胸口窒悶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宛如堆積無數的巨石要將她埋葬,壓得她好想仰天長吼,吐出那口悶氣。
想起秋子錯愕的表情不免好笑,她大概怎麼也沒料到她有心煩的一天,她驀然起身說要賞月的那一刻,秋子整個人見鬼似的呆立,好象她一瞬間被附身變成另一名陌生女子。
也許她真的壓抑太久了,都忘了原來自己也是個人。
「小姐,一個人走在迷人星空下寂不寂寞,讓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寂寞人來陪陪-好嗎?」
帶著輕佻的猥瑣男音由身後傳來,壓低的鼻音像怕被人認出來似,呢喃含糊不清,其中夾雜著不知是冷笑還是嗤聲,詭異如魅的悄然接近,足音輕得幾近無聲。
魔魅的手探向前,宛如蛇身的弓曲勾纏上她的肩,陰暗燈柱下的身影模糊,叫人無從窺探其相貌,一股沉重的汗臭味若無似有的飄散,憑添幾許吊詭。
基于殺手的本能快速反應,蔚海澄沒有半絲遲疑的出手直取眉心,以指代刀毫不留情,狠戾之手勁如刀切流水,了無痕跡得不給猖狂者一線殘喘生機。
身為一流的殺手是不會給敵人還擊的機會,一擊斃命是最簡單的手法,延宕搏斗時間相當不智,即使只是街頭混混也不寬容,留下禍患等于替自己制造一個對手。
對敵人心軟便是開啟死亡的大門,猶豫的瞬間已經喪命。
她!奉橙火之名,殺、無、赦--
「等……等等,-不會真狠得下心要我的命吧?!」天呀!她玩真的不成,下手如此狠毒。
幸好他反應靈敏閃得快,不然這下鐵定變成用導盲杖模索的盲胞。
蛇蠍女不可怕,至少人們會防備她。
真正令人膽寒的是形色不露于外的絕塵麗人,舉手投足間都帶著置人于死的魅力,飛蛾般的勇士尸橫遍野。
「是你?」手勢一收,蔚海澄流露出困惑。
晚上不睡覺的賊還真多呀!捉也捉不完像溝渠里的老鼠,繁衍的速度比珊瑚下蛋還快,捉完一批又一批,生生不息象征強悍的生命力,只要有垃圾的地方就有。
雖說火東雲是偵查隊的一根棟梁穩扎不倒,每天面對的刑事案件堆積如山,多到令人反胃的地步,可是還是不能免俗的得到街上溜達溜達,看看有沒有什麼阿貓阿狗四處擾民。
現在像他這種正直又可靠的好警察真的不多了,過了下班時間仍不肯休息,踩著月色拎著幾個小鬼共享臭水溝的味道,免得又有倒霉的情侶被收保護費,然後又被某個沒良心的女人誤會他從中唆使。
警察是一門高尚的行業,除去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包賭包娼的害群之馬外,簡直可以說清廉到一貧如洗、兩袖清風。
盡管局長一再強加壓力要他不要管太多閑事,專心在「橙火項目」,期望早日破案,但他仍免不了手癢的想捉幾只老鼠。
不知怎麼了,只要一提到橙火兩字,他便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那道美麗倩影,然後心神渙散提不起勁,沒有平時果決的調查沖勁,懶懶散散的不願追根究底。
說他自大或狂妄都成,自從他從事警察工作以來,他對犯罪者的直覺從未出過錯,而蔚海澄完美到令人找不到破綻的過去是最大的敗筆,沒人優秀得連一點錯也不曾犯過。
一想到此火東雲就對破案沒有任何企圖心,甚至希望別讓他找到不利的證據,最好讓這案子成為懸案。
將索取愛情稅的地方混混交由巡邏車帶回警局,身著便服的火東雲準備開車回家,要是讓他念念不忘的女人瞧見他這款車的廠牌,恐怕又要污蔑他搜刮民脂民膏了。
正當他這麼想時,對面林蔭大道出現意外驚喜,他沒多想的跳過分隔島,略帶戲謔之意的尾隨其後,看她何時會發現他的行蹤。
沒想到……
「襲警是一條可大可小的罪,看-要私下了結還是隨我回警局做筆錄,我兩者都可接受。」他說得十分開明,完全不刁難。
冷冷的橫送一瞥,蔚海澄做出收回自己的手。
「人家說見面三分情,-好歹多看我一眼,別讓我覺得自己像面目可憎的惡人。」身一橫,火東雲刻意擋住她的去路。
「讓開,我沒心思應付一個無聊的警察。」他有那麼閑嗎?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會和他不期而遇。
她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是針對她另一個的身分而來。
「-說話一向都這麼冷嗎?咱們好歹也是‘老’朋友了,多少給點笑容吧!」他的要求並不為過,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太沒人情味了。
「我想我還不夠老,你也沒資格教訓我。」她企圖側身閃過,可惜高大的身影隨即跟上。
不耐煩的蔚海澄以凌厲眼神警告,不想多擔上一條殺警的罪名。
火東雲故意表現得很熱情的將她往懷里一帶。「不是教訓是關心,夜行的危險-該明白,為保障人民百姓的安危,本警官建議-少出門為上。」
她是一把刀,鋒利又傷人。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臉一沉,她露出難得的怒意。
「美麗的-腦子應該不是擺著好看的,需要我多加解釋嗎?」美麗的女人就像美麗的罌粟花,即使有毒一樣令人沉迷。「-根本是活動凶器,光是動人的臉龐就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若她有心,一場暴動隨時成形。
美麗絕對是一種武器,無往不利。
「別用你討好女人的那一套走遍天下,我對男人的花言巧語不感興趣。」如果這是他所謂的追求方式,那麼她見識了。
「澄澄,-說得好無情哦!我的一片情真心真意,活了三十歲第一次追女人,-起碼給我點贊助性的掌聲,安慰我受創甚深的男兒心。」原來實話也算是贊美,他多學了一課。
沾沾自喜的火東雲表現得特別熱絡,好象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座冰山是件開心的事,絲毫不在乎她是否同意,反正沒搖頭就是點頭,何必計較繁復的形式問題,先拗到手再說。
至于她和陳議員案子有無牽連是另一碼子事,他的腦子暫時罷工不去運轉,現在是他的下班時間,他只管談情說愛。
眉一蹙,她表情不快的撥開他搭在肩上的手。「你看過醫生沒?自說自話也是一種病,麻煩你醫好了再出來害人。」
蔚海澄不客氣的以肘朝他胸口一擊,擺月兌他自以為是的糾纏,離開花坊後方的住家是為了沉澱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而不是讓他煩上加煩的徒惹一身霜雪。
即使他有可能是她夢中的小男孩,人心一樣會變,分離了多年後,他們都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再深的情分也會因時間而沖淡。
時間是記憶的殺手。
「哇!真是感動,-居然會關心我耶,我可能要飛黃騰達了。」他故做驚喜的往她身上靠,嘴一嘟趁勢偷個香。
他的行為非常不可取,不像警察倒與沒兩樣,賊兮兮的讓佳人大為震怒,取出防身的銀絲纏繞他雙腕,不許他過分張狂。
不過外表滑頭的火東雲並非如他所表現的無能,狀似無賴的貼身一抱,在她沒料到有此一招之際,雙手迅速的解開束縛,更進一步的將她緊摟懷中,避免她的近身攻擊。
在稀少的路人眼里他們和一般情侶無異,打打鬧鬧增加生活情趣,在寒夜中擁抱別有一番滋味。
「火東雲,你忘了你是個警察嗎?」可惡,他竟敢隱藏實力,裝瘋賣傻的讓她疏于防備。
「警察也有談戀愛的權利,總不能一天到晚追歹徒,偶爾也要追追女朋友。」他說得理所當然,好象他們的關系已成定局。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冷著臉,她頭一次不因交易而有殺人的沖動。
蔚海澄的冷靜瀕臨崩潰,攏聚的雙眉隱燃火意。
相信五十嵐秋子會非常樂意見她失控的模樣,畢竟她努力了這麼久就為了這一刻的發生,她一定舍不得放過。
他還是一臉皮樣的笑笑。「追上了就是,細節不用多加討論,我曉得-臉皮薄容易害羞,我會遷就。」
「遷就我?!」夢里的他可沒這麼自大。
「下次打算夜游記得call我,別一個人行走制造別人的不安,-比史前生物還危險萬分。」幸好是遇上他,若真有歹徒見色興起,明天的台北街頭可能多一具男尸。
她真的真的可怕到極點,是一朵美麗的蔓陀蘿,從花到根、睫、葉都含有劇毒。
「這算是一種警告嗎?」他真惹毛她了,管他是不是警察,她都不會放過他。
「不,是忠告,為保護私有財產權特別制訂。」他的笑眼里如此宣告,即使在黑暗中仍閃動炯光。
好個火東雲,他吃定她了不成?!「你不怕我是你追查的殺人凶手?」
她挑釁的冷視他,不在乎會不會在他面前暴露身分,狡兔有三窟,她不是只有台灣一個據點,世界各地都有落腳處,以防萬一。
笑意凝結在唇邊,他的眼神變得深沉難測。「-是嗎?」
「你想得到什麼答案,是或不是?」她用問題回答問題,語輕言淡的將散落的發絲撥向耳後。
起風了。
孤冷的月色落于斜巷,清清淡淡的掃映成排的霓虹燈,忽明忽暗照出五彩顏色,也刻劃出人性的掙扎。
潛伏的惡魔在心底深處攀爬,一步一步接近心的出口,逐步吞食良善的一面,徹底的佔據人的軀殼為所欲為,以邪惡為主糧攻陷這個城市,叫人們心中不再有愛。
是,不是,二選一的選擇題並不難。
難在他們心里都有個答案,可是卻沒人開口。
「今天的月色真是美呀!有沒有興趣做一件風雅的事?」話題一轉,他故做輕松的瞅著她瞧。
「沒有。」蔚海澄所認為最風雅的事是殺人。
「喂!-從小到大一定是最不合群的孩子,人緣差不討人喜歡,每天孤零零的窩在人群外數手指頭。」他把她形容得很可憐、很孤僻,是個被歡笑所遺忘的孩子。
事實上她很受歡迎,尤其是她的美麗和能力,只是她從不給別人親近她的機會。
「算了,不必問-的意願,跟著我走準沒錯,-這人缺乏神經,不像牛一樣牽著不成。」嗯,小事由他決定就好,省得她費心。
瞧,他多體貼呀!選他當男朋友一定幸福,甜甜蜜蜜如調合在糖水里,每嘗一口都甜入心坎底。
「我忽然覺得有把槍的重要性,你認為呢?」用來轟掉某人的豬腦袋剛剛好。
他的確有惹火人的本事,難怪他姓火,真有先見之明。
火東雲笑意變淡的掬起她細白美指輕撫。「這雙美麗的手只適合撫模男人的身體,千萬別讓它失去光華。」
一說完,他俯身吻住覬覦許久的芳唇,一如他想象溫潤得令人舍不得離開。
他沉迷了。
遠處的狗吠聲聲聲催,鼠輩竄行,暗夜的污濁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