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倪姑娘不在?」
武京修的大門口,傅天翼一身輕便的月牙白行袍,舉手投足間充分展露他玉樹臨風的翩翩氣質。
「是的,」守門的小師弟好奇卻友善地沖著他直笑,「這位爺,不知您找彩珠有事兒嗎?」
一旁的傅強皺眉,「怎麼你們都這樣直接稱呼倪姑娘的閨名?」
小師弟露出「這有啥大不了」的表情,「在咱們武京館里大家都是一家人啊。像彩珠,她還不是小茂子、小茂子的喊我,哼,有的時候她還叫我狗屁精呢!那才叫沒大沒小!對了,爺兒,不知道彩珠是怎麼喊你的?」
他笑了笑,「那丫頭都直接喊我傅天翼。」
說真的,她的確是沒大沒小……不,用這個詞兒還不夠貼切,應該說她實在是僭越了!想他一個堂堂的慶親王府貝勒爺,誰見了他敢不跪下行禮請安的。
可瞧瞧倪彩珠,倒是把他當成了一般的市井小民,成天傅天翼、傅天翼的直喊!
但是,坦白說他不在乎啊。
只要是自己心所思慕的女子,任她高興怎麼喊都成。
一想起那個玉娃兒一般的丫頭,傅天翼的嘴角便忍不住微微地揚起,俊美的神采間悄然流露的寵溺姿態是騙不了人的。
這時,一旁的小師弟點點頭,「原來你叫傅天翼啊!」
「大膽!」傅強皺著眉頭站出來,「你知不知道咱們爺兒是什麼人?你竟敢……」
「傅強。」傅天翼搖搖頭,攔住他。「既然倪姑娘不在,那麼我先回去了。」
「哦,好,爺兒慢走!」小師弟愣愣地看著他們離去。轉過身準備走回武京館里,他搔搔頭,又回頭望了他們一眼。
傅天翼?
咦,這名字自己仿佛听過?印象中,怎麼好像有點來頭似的……
「貝勒爺,」這廂,傅強好奇地開口。「倪姑娘不在武京館里,那麼您說咱們現在要去哪兒呢?」
「回王府接額娘。我答應她了,今天要陪她去布莊逛一逛,替她挑選幾匹新布。」
難得額娘願意出門,他當然樂于陪伴,這陣子她為了蘭馨失蹤的事情消瘦不少。
而因為要去京城規模最大、等級最高的布莊采買新布,所以他特地來找倪彩珠。
即將過年了,他想送她幾套新衣。
當然,那妮子可能會開口叫他替一千兩黃金,也就是阿翼添看幾件新裝。他當然不願意,不過那丫頭肯定會對他大呼小叫,所以自己最後還是得多掏幾百兩銀子出來替一只貪吃的雪貂做衣裳。
然而,他發現,自己竟然覺得這種「他不悅,然後她斗氣兼鬧別扭,最後自己不得不屈服」的生活模式挺有趣!
踫上了倪彩珠,太乖順的女孩反而變得有些無趣。
他想,自己是中了她的蠱了!
一種喚做「愛情」的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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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珠姑娘,你喜歡這套喜服嗎?」
站在店鋪的正中間,倪彩珠伸直了雙手,苦著臉,覺得自己像個稻草人。
一旁陪同她試裝的夏令康溫柔地走過來,「顏色會不會太紅了?」
「令康哥哥……」她仰起螓首。
她不想娶,也不想成親,他到底知不知道?
夏令康望了望她的眼,仿佛在她的瞳眸里看見了什麼……輕輕扎痛了他,可他寧願選擇忽略,視而不見。
「楊老板,我覺得彩珠身上的喜服太紅艷了,反倒顯得俗不可耐,或許換另外一件會是比較好的選擇。」
「是、是,新郎官說什麼我們當然照辦!」楊老板殷勤地趕緊轉身去跟布莊的伙計挑選其他的喜服。
倪彩珠低頭凝視自己身上的大紅喜服,她向來活潑靈動的臉蛋這會兒一點生氣也沒有。
原來這就是新嫁娘的服裝,只有成親那一天才能穿。
每個姑娘都期待披上嫁衣的這一天。是的,每個姑娘,包括她。可是為什麼如今她穿上了,卻笑不出來?
「令康哥哥。」
沉默了半晌,倪彩珠提起勇氣開口喚他。
「怎麼了?」
那雙小手悄悄絞扭。「我喜歡你。」
聞言,夏令康的俊臉乍驚乍喜!
「可是,喜歡和愛不一樣……」
「彩珠姑娘,過來換上另外這一套喜服,看你喜不喜歡?」
楊老板喊著,示意女僕上前替她換裝。
被眾人推著走的倪彩珠一邊回頭一邊喊,「等、等等,找還有話要跟令康哥哥說。」
「不急,不急,將來成了親,包管你們從有話說到沒話!」
就這樣,她像個人偶似的被推進去月兌衣服、再穿衣服,然後又被眾人給推了出來。
「夏公子,這回你可該滿意了吧?」楊老板得意洋洋地抖著腳。
夏今康忘情地跨前一步,痴迷地凝視眼前的可人兒。原本膚色就白皙如玉的倪彩珠在艷紅的喜服襯托下更顯剔透,女敕白的臉龐簡直吹彈可破。
「倪姑娘真是個俏美人,神采間盡是天真純稚,可仔細一看已然有著姑娘家的嬌俏柔美了!」
耳朵里聆听著楊老板的贊賞,夏令康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伸手替她理了理粉頰邊的落發,緩緩捧握她的小手。
「彩珠……」他真的很渴望呵護她一輩子!這樣激越的心情,彩珠她可會明白!
「我說夏公子,換你去試一試新郎蟒袍了。」
就在楊老板開口的同時,布莊內院的簾幕被掀起。「貝勒爺,最昂貴、最高級的錦織布料都在那里頭,外面這些尋常布料您恐怕看不上眼……」
「看看無妨。」
貴氣逼人、氣勢內斂的傅天翼緩緩走了出來。接著,他一愣,看著眼前的眾人,不禁皺起眉。「彩珠?」
倪彩珠見到他,俏臉本來是一陣欣喜,可想起身旁的夏令康,她原本張開小嘴想喊傅天翼,這會兒卻只得硬生生地把話擠回喉嚨里,垂下小臉不敢看他。
「姚老爺,您好啊!」楊老板趕緊趨前打聲招呼。
布莊大老板姚順升點頭示意,「楊老板,我還要感謝你常常來幫襯本店啊!不知道今天的客人想買些什麼布料呢?」
「是武京館要辦喜事!尤館主的千金倪姑娘和這位夏公子就要在元宵節的隔天成親,我特地帶他們過來挑喜服。」
「是武京館的尤館主要辦喜事啊!」姚順升一听,趕忙喚來大掌櫃,「尤館主和我素有交情,記得好好招呼倪姑娘和她的夫婿,知道嗎?」
一旁,傅天翼靜靜地聆听他們的對話,凝視著倪彩珠。
她察覺到他的視線,卻不敢抬頭!
「彩珠。」夏令康伸出手臂,輕輕擁攬她縴細的肩膀,刻意睇了前方的傅天翼一眼,他舉起左手包握她輕顫的柔荑。「就選你身上這件喜服,好嗎?」
「我……」
她飛快揚首望了夏令康一眼,復又直覺地轉頭凝視眼前始終沉默的傅天翼。
他瞧著她的那種眼神……讓她好心痛!
「不是這樣的,傅天翼……」
她忍受不了他眼眸中乍然顯現的那種冷漠、受騙,又似是苛責的疏離眼神!
不,那一雙眼眸從來不會這樣望她!
突然間覺得想哭,倪彩珠哽了哽,揪握著雙手想朝傅天翼走去。
卻被夏令康給暗中施壓,鉗制在原地!
「我記得武京館的尤館主只有一位女兒。」姚順升又開口閑聊。
「是的,所以這次的婚禮是以入贅的方式來成親。」楊老板的話匣子顯然也打開了,「我和媒婆張大嬸都認論,以夏公子的人品及條件,入贅是委屈了他,但是武京館也是咱們京城赫赫有名的武館,所以也算是一段天締良緣。」
天締良緣?
傅天翼的眼眸閃過一抹受傷之後,迅速轉為凌厲!
她在耍弄他的感情嗎?
原本以為倪彩珠天真純稚得像一尊晶瑩剔透的玉娃兒,誰知原來她竟是傷他甚深的蛇蠍!
是嗎?她是這樣的女人嗎?
不是,應該不是,他想相信她眼神中的純真,想信賴她平時自然流露出來的愛意,更想相信她依偎在他懷里時的依賴與柔順。
但是……
他的心思亂極了,渾然無法思考!
內心愛慕的女子,此刻正穿著大紅喜服靠在另一個男人的懷里!他還能思考什麼?!
「說到武京館,貝勒爺,素聞慶親王府和武京館的交情友好,不知道可有這回事兒?」姚順升笑望眼前這位達官貴客。
傅天翼緊緊望著倪彩珠。「……嗯。」
「那麼您也應該听說倪姑娘即將招贅的事情了吧?或許連請帖都已經收到了呢!」
大廳陷入一陣沉默,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驀地,傅天翼緩緩開口。「我的確認識一位武京館的人。」
雙手緊緊揪握的倪彩珠明顯頓了頓。
「但是她……任何事都沒有跟我說。」
那是因為……她霍地揚起螓首,含淚望他。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啊!
再開口,傅天翼的口吻變得冷硬無比。「我想,那一定是因為她的心里沒有我。」
最後一眼深深地凝視。他毫不猶豫地揮開袖袍轉身就走。
倪彩珠懂得傅天翼最後凝視的意味,那是決絕。
「嗚哇——」她虛軟顫抖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倏地往地板癱坐下去,將小臉埋在掌心里放聲大哭。
「唉,怎麼啦?新娘子怎麼哭了呢?」
「呃,我想可能是因為太高興的關系吧!」
楊老板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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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兒,你怎麼了?」
慶親王府的華貴馬車里,察葛蘭氏仔仔細細地將兒子的冷峻神情瞧在眼里。
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見翼兒這般生氣過了?難得,真的難得!如果可能的話,她倒想親自稱贊一下那位能夠把她兒子氣成這樣的高人。
「到底怎麼了?」她輕聲催促。
「回額娘,沒事。」
「是嗎?」
察葛蘭氏睇了他一眼,舉起杯子悠閑呷茶。
車廂內一片靜默,只有外頭車輪轉動的聲音。
慢條斯理地喝完了熱茶,察葛蘭氏改拿起盤子里的蜜棗優雅地吃起來,聰慧凌厲的眼神全被她巧妙地遮掩起來。「對了,翼兒,我記得你不是說要多挑幾匹布預備送人嗎?怎麼後來不挑了呢?」
「因為已經不需要了!」
傅天翼驀然地低吼,但一吼完,他便滿懷歉意地凝視母親。「額娘,對不住,孩兒有點心煩,所以……」
「無妨,」她淡然一笑。
她知道這孩子在火大什麼事.兒了。欸,不就是武京館的那只玉猴兒嗎?
馬車回到王府里,傅天翼立刻行禮告退。
察葛蘭氏揮揮手讓他走,這才讓蓮香攙著自己走回內院,經過王爺書房的時候又听見一陣咆哮聲。
「他竟然要入贅!滿總管,你听到沒有?他居然說自己的家中已無父母,所以願意入贅。他到底把我當什麼?你說,他的眼里究竟還有沒有我?!」
「王爺,請您息怒,求您別再嚷嚷了!萬一要是叫人听見……」
唉。
察葛蘭氏搖搖頭。這是怎麼了?到處都是火藥罐兒,而且還很有默契地選在同一天燃放,瞧瞧他們爺兒倆,簡直就像鞭炮似的 里啪啦一直炸。
「福晉,最近的煩心事似乎很多吶!」蓮香輕輕開口。
「是啊。」
說真的,有時候男人辦事就是靠不住。
或許,該是她出面插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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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啊,听說你因為終于能嫁人了所以高興的哭啦?」
倪海映猛地推開倪彩珠的房門,就這麼大咧咧地走了進來。
悶不吭聲地坐在床榻上,倪彩珠將自己的身軀蜷縮成一團,然後用棉被包住。懷里抱著那只雪貂,她把哭紅的臉蛋藏在雪貂柔軟的皮毛里。
阿翼、阿翼,買下你的主人不理我了……嗚嗚,怎麼辦?另外一個阿翼不理我了!
才想著,她的眼眶又紅了。
「喂,這會兒.又為什麼想把自己悶死啊?」
倪海映伸出手霍地一掀,將那床棉被從倪彩珠的身上揭了開來。
她蠕了蠕,退避到另一個方向。
「我說女兒,你最近很奇怪哦!」砰的一聲,倪海映這個武京館的當家主母一便坐在女兒的床鋪上,百分之百的率性而為。「想你老娘我當初要娶丈夫的時候,心里可高興得直想跳到屋頂上大叫幾回。不過我看你好像不是這樣。」
「不,我也想要跳到屋頂上大叫。」倪彩珠悶悶的嗓音從衣袖里傳來。
「哦?」
「我想要大叫‘我不娶’!」
「哈,那正好跟我相反!我是想大喊‘尤思宋,不要再婆婆媽媽了,快點擦干眼淚嫁給我’!」接著,倪海映的眼珠子轉了轉,驀地轉身凝視女兒。「丫頭,你剛才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
「我說我不娶!」
「再、再一遍。」
倪彩珠猛地揚起婆娑淚眼,「我說我不娶!」
啪的一聲,一記大掌打在她的後腦勺上。「混賬東西,我是叫你用說的,不是叫你用吼的,怕你老娘沒重听啊?還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給我說這種鬼話?」
倪彩珠的嘴唇嚅了嚅,最後也只有「哇」的一聲,然後撲進母親的懷抱里。
「娘,可是我不想娶令康哥哥啊!我不愛他,我只喜歡他而已,人家……人家愛的是別人啊!」
「唉、唉,你別擠我的胸部,別抱得這麼緊嘛……好、好,乖!不哭不哭。」倪海映沒轍了。說真的,這丫頭雖然是她生的,可她還沒見過這妮子像現在這般的哭過。
突然,蜷在她懷里的倪彩珠像是想起了什麼,霍地抬頭。
「哎唷,要命吶,老娘的下巴快被你撞歪了!」
「娘,」她雙眼晶燦地瞅著自己的母親,「我記得你說過,只要是自己想要的男子就要有本事把他娶回家,對不對?」
倪海映仍吃痛地撫模著自己的下頜,「對、對啦!」
「那好!」
「好什麼?」她有些不安地看著女兒滿臉的決心。
倪彩珠側轉螓首、小手交握,對母親露出一抹自信燦爛的笑容。「我也要學習娘的精神啊!」
「學習我什麼精神?」
「你的勇氣啊!當初要不是你排除萬難、主動出擊,爹也不會甘心點頭嫁給你!」
嘿,這句話應該是褒獎她的意思哦!倪海映得意洋洋地手叉腰、翹高鼻尖,「呵,好說、好說。你老娘我決心想要的男人當然要乖乖的跟我走啦!」
「所以我也要學你!」
倪彩珠握緊了粉拳,替自己打氣。
傅天翼,你要乖乖等著,等我排除萬難、主動出擊,然後風風光光的把你娶進門!
「喂、喂,女兒,想學習我的精神是一件好事……」倪海映搖晃女兒想博取一點注意力,只可惜徒勞無功。「只是你可不可以先跟我說你要用在哪個方面?喂,有沒有在听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