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縴長的食指堅定不移的按著那白色小點的門鈴,跟它耗上了。
不過,她的堅持實在是白費,與門口有一段距離的舊式谷倉里有個男人正彎著腰,臉帶全罩式護目鏡面罩,手持焊槍,火花四射的正在焊接一項大型作品的細部。
起先,他根本無視周遭一切的聲音。
時間慢慢過去,一個停頓,那門鈴忽然像細細的錐子鑽進他全神貫注的腦袋,他就這樣被干擾了。
他的手抖了下,焊槍的焰火熄滅,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經過多次鍛燒才能呈現出美麗色澤的銅片,因為最後一次的受熱不均變成瑕疵品。
他怒從心中起。
罵了句粗話,得重頭來過一遍了。
毫不留戀的丟了那半成品,他分了神的耳朵這時候發現壞事的門鈴還不住的響著,因為來人不放棄的凌虐,那本來就老舊的門鈴已經發出不堪負荷的「比叉」聲音。
這簡直是嚴重的干擾。
重重的把東西一放,直起腰,想說趁工作進度超前可以一口氣完成,現在就差那麼臨門一腳。
是哪個不識相的人來打擾?他最恨工作的時候被打斷!
他飆了出去。
門霍然被打開,陰森的嗓音發冷的飄了出來——
「我家的門鈴小姐玩得還開心嗎?沒看到掛在外面的牌子?謝絕推銷跟小鬼進入。」
「呃,我不是推銷員,敝姓凌,這是我的名片。」趕緊放下作惡的食指,凌子潤連忙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名片往前遞,這一看,發現眼前的男人頭上居然戴著全罩式護目鏡面罩,那面罩很像電影鐵面人里頭的樣式,差別在眼楮的部分是玻璃材質,可以清楚的看到人。
那應該是一種專業護目面罩吧。
夏奔騰一點也沒有接手的意思。
他目光一沉,收緊了下巴。
「請問……您是Mark先生嗎?我是創意廣告公司的人,我專程來拜訪的。」
不收嗎?沒關系,凌子潤暗暗呼吸,強迫自己不要計較對方的陰陽怪氣,展露最甜美的微笑。
他繼續瞪她,接著,「砰」的一聲,使勁的當著她的面,請她吃了閉門羹。
「……啊?!」
這麼直接就被轟成炮灰,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整整有那麼一分鐘,她傻在門外,回不過神來。
她她她說錯了什麼嗎?
怎麼辦?難道就這樣承認失敗,模著鼻子回去?
她可是足足開了一個小時的車,迷路一個小時,千辛萬苦的來到這里,這樣就叫她放棄?
門都沒有!這些年她也許沒有學到別的,但臉皮的厚度絕對抵得上米其林輪胎。
人家劉備也是三顧諸葛亮的茅廬才成功,這麼快認輸不是她做事的風格。
佛爭一炷香,她要爭的是攸關飯碗的大問題!
「你以為關門我就拿你沒轍嗎?我會回來的。」她甜甜一笑,對著沉默的門板豪氣干雲的說道。
他的生活作息是很隨性的。
沒有固定的睡眠時間,三餐也很隨心所欲,工作更是看心情,他可以為了一件完美的作品不分日夜窩在工作室,累了,也不像一般人有個住處,所謂的家對他來說無意義,他住在工作室里,沙發、行軍床就是他的床。
凌晨四點才躺下的他睡得迷迷糊糊,不過,絕對不應該在這時候出現的噪音又把他稀少的睡蟲給嚇跑了。
他隨手抓來抱枕壓在臉上,沒用。
把對方的祖宗三代都問候過一遍,沒用。
熟知他習性的員工都知道他睡癖不好,睡醒起床氣很大,所以,除非找死,沒有人敢在這時候來吵他睡覺。
他要去把門鈴拆下來喂狗,他要給那個擾人清夢的王八蛋一頓老拳,看看誰以後還敢來吵他!
丟開抱枕,他睜開了滿是紅絲的熊貓眼,兩扇沉重的谷倉大門就在他攤開雙臂後打開,雙腳踩上水泥地板,步步驚人。
鄉間的晨露很重。
迷離的朝霧里裹著他以為不會再出現的人。
她的發梢眉睫都凝著水露,她不是剛到。
「嗨,早安,我是凌子潤,我又來打擾了……」
大門出她意料之外快速打開了,兩人的眉眼相接在一瞬間,夏奔騰在她眼里看到了意外的驚詫,她見著的卻是他陰鷙復雜的臉色。
「你又來做什麼?這麼大個人不會看時間,專挑人家睡覺的時候打擾,都市人的禮貌就這樣嗎?」他神色陰暗,破口就罵。
「夏奔騰?」她喃喃自語,喉嚨咽下無以名狀的苦澀。
他上下打量她,撇嘴,很明顯的嘲笑她的後知後覺。
她翦翦雙瞳清透如水,施了淡妝的臉蛋柔女敕得能掐出水來,波浪般的鬈發披瀉在肩膀下,好看的紅唇抹了水亮的唇蜜顯得非常可口;她穿著俐落的套裝,包裹出曼妙的好身段,踩著高跟鞋的腿窈窕縴細誘人。
想不到她還來?
纏繞的眼光驟然分開。
「你是夏奔騰,昨天那個帶面罩的人是你嗎?」
「你說呢?」
「如果是,為什麼你昨天不認我?」
「有必要嗎?」
也是……她氣虛的想,人家不想念舊,已經放下,她又執著什麼?她無意重拾舊情……為什麼要……難過?
看她成功的被刺傷了,一開始就結霜的臉不改,故技重施,他又想關門謝客,這次,他沒能如願,凌子潤長腳飛快的跨進門檻里,手肘頂著門,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跳得飛快。
「你脾氣真不好。」動不動就請人家吃閉門羹。
他肆無忌憚看著她敢越雷池的腳,一路往上停在她被窄裙包住的大腿,黑眼並沒有收斂,繼續往她露出臀部曲線的貼身衣料盯著,冷哼,「你的身材倒是變好了。」
她有點不自在。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社會歷練還是人情見識都夠了,不論吹捧、貶謫都不會有感覺,她明明已經不是當年會因為他一句話歡天喜地,也不會因為他一個神情猜測半天的少女,可是見到他也才幾分鐘,他還是有辦法叫她又酸又苦,一顆心起起伏伏。
這樣不好,很不好。
她得拿出自己的專業來,以前的事離現在真的太遠了,一碼歸一碼,她的腦袋得分清楚才行。
「別急著關門,看在我的誠意上請你讓我把來意說清楚好嗎?」
她相信她要是再不把握時間趕快把來意說清楚,他會馬上無情的又把門往她臉上甩。
她真的不需要毀容。
經過八年歲月的洗禮,他五官輪廓更增添男性的魅力,三分小平頭露出寬大明亮的印堂,讓他本就立體的五官更稜角分明,以前那雙讓她愛得有點雙,只可惜眼下有著淡淡的黑影。
「你不識字?我不需要推銷員,還有,我只說一遍,把你的腳縮回去,一個女人要是少了腳,那可不能看了。」他語氣輕佻,姿態曖昧,但寒意。
她將心里的不安用力壓下去。「據我所知,你從來都不是那麼殘暴的人。」
「感覺你好像很了解我?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自己都不了解了,你憑什麼用那種我跟你很熟的態度說話?」他笑得很淡薄,就當凌子潤說了個她語塞。
他是故意的,故意要她困窘。
站在她眼前的男人讓她感到陌生,也對,都過了八年的時間,八年的距離感跟陌生人有什麼兩樣?要是她妄想用過去的感情來談判會死得很她小心的措辭,「我昨天花了一千塊找地方住,想不到你們這里的物價不輸台北,住宿也不便宜。」一個晚上就花掉她一張大鈔。
轉頭就走實在不是她的作風,為此只好自掏腰包住下來,說是物超所值的民宿,兩只手背留有幾顆被蚊子叮咬的紅腫,的確是物、超、所、「沒有人叫你留下來。」他嗤之以鼻。
「對啦,我活該,那麼請問夏先生,就算不能答應和我們公司合作,接受訪問可以吧?」她硬著頭皮,面對臉上始終不大有表情,眼神幽黑什麼的夏奔騰。
「沒興趣。」
「創意廣告是大公司,夏先生若同意讓我們為你包裝策劃,對剛從日本回來的你來說有很大的加分效果,要是夏先生肯和我們談一談,我可件,為了不耽誤你的時間,我把企劃案都帶來了,你看一下吧。」不管他能听進去多少,她低頭想把帶來的資料拿出來,因為這動作的關系,她來。
「你吵我睡覺就為了這些無聊的事情?」
「這不無聊……都八點了,我以為正常的人都起床了,我不清楚你的作息,要是真的把你吵醒,我道歉。」
藝術家不是普通人,睡覺時間想來也不會太正常,反正不管怎樣,先道歉就是了。
「想不到你現在變得這麼謙虛,你要來求我,那準備低到什麼樣的姿態?我倒是很想看看。」
凌子潤全身僵硬。
看著她的低姿態,他口吐冰珠,眼里彷佛藏把刀子,尖銳得令人膽顫。
「夏先生,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我是來洽談不是來懇求拜托你。」扭曲她的話會比較快樂嗎?
「沒有人叫你來。」他雙手盤胸。
「我們就不能好好的坐下來談,一定要將氣氛搞得這麼僵?」
「誰說要談的?」
「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以前年輕不懂事才喜歡你,我討厭你這種無恥的姿態。」
她錯愕的再度吃了閉門羹。
第二次,她真慘。
「夏奔騰,你這個不近人情的王八蛋!」
她狂吼,踢飛了腳下一顆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