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善品前腳走,久未出聲的程清泉後腳就蹦了起來,連連拍掌道︰「這可好了姚姑娘,陶爺寥寥數語,明擺著對你的廚藝很是欣賞,今後咱玉饌齋再不愁生意,肯定會客似雲來的」就連方立也是滿面喜色,低頭憨厚地打哈哈,他妹妹在旁邊捶了他一下,咯咯笑了起來。
姚織錦低頭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程掌櫃、方立,我來到京城沒多久,對你們這里的規矩也不大懂。依你們看,陶善品為什麼要特意告訴我他家住在何處?該不是暗示我上門給他送銀子去討好他吧?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再說,我是個窮鬼啊,懷里攏共沒幾個錢,小心翼翼抱著幾兩散碎銀子送過去,人家還瞧不上眼呢」
程清泉像看怪物似的緊盯著她,過了好半天才轉向謝天涯,哭笑不得道︰「謝大夫,你這妹子腦袋里裝的究竟是些個啥啊?我怎麼听不懂她的話了呢?陶爺若真個要害她,犯得著那麼麻煩嗎?只需走出去吆喝一聲‘玉饌齋的東西吃不得’,誰還敢來?我看,人家是打算提攜她呢」
這一層姚織錦又怎可能沒想到?只不過她心中還塞著疑問。那日在望月軒門口,她明明白白听見陶善品對女人下廚這回事嗤之以鼻,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一時不忿,冷嘲熱諷了兩句,他又怎麼會忽然轉了性子,對自己這個「基本功奇差」的小姑娘上起心來?
謝天涯跟著程清泉呵呵笑了兩聲,道︰「我這妹子腦子里怪想法挺多,有時候會把自個兒給繞進去,你別介意啊。姚家妹子,我大略知道你心里是什麼想法,你也不用思慮太多,我估模著那陶爺雖然女里女氣的,看樣子也不像什麼壞人,特地留下住址,必然有目的,多半還是好事哪我看,明天你索性就去他城北的宅子走上一遭,你要是不放心的,老子陪著你,這總行了?」
姚織錦晃晃腦袋︰「不用了,那陶爺將地址告訴了我,他在桐安城里又名頭響亮,哪怕龍潭虎穴,我也得走上一遭了。謝大哥你藥廬事忙,不用陪我,我自己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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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姚織錦睡得不好,第二日起床就覺得頭疼身重,還時不時有兩聲咳。勉強延挨著忙過午飯,便忐忐忑忑地去了城北。
出城之後,又順著大路朝前走了約莫半里路,眼前出現一個種滿蓮花的池塘。這時候還是早春時節,花沒有開,只隱約能看見水中竄出三兩支女敕綠的蓮葉,小朵小朵的,甚是可愛。荷塘後頭是一條木板子鋪成的小橋,踩上去嘎吱作響,通往一片竹林。
應當就是這里了,姚織錦在心里默默地給自己打了打氣,一腳踏上橋,走了過去。
此處的竹子青翠挺立,直指天空,茂密地一簇簇立在泥地中,隱約露出掩藏在後面的青瓦白牆大房子。院子里好似有人在演奏樂曲,似有若無地傳出來,嗚嗚咽咽,悠悠揚揚,襯得四周愈加清幽。
,這陶善品還真會享受呢她暗暗嘀咕,走上前去叩了叩門,不多時,便有一個穿著天青衫子的小童探出頭來。
「你是姓姚麼?」那小孩兒看上去虎頭虎腦的十分可愛,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一張口便問道。
「是啊」姚織錦點點頭,「借問一句,陶爺可在家?」
「你咋現在才來?我們爺都等你好久了,快進來」小童不滿地嘟囔一句,打開門將她讓了進去。領著她在宅子里七彎八繞,踩著石板路來到一個小而雅致的院落中。
「陶爺在書房里,你直接進去好了。」小孩兒說完轉身就走,姚織錦在後頭急得直叫,他根本連理都不理。
這一屋子都是些什麼人啊,古古怪怪,那陶善品該不會設下什麼圈套了吧?一個大男人——雖然外表不太像——至于那麼小氣嗎?
她走上前,拍了拍門板,不情不願地叫道︰「陶爺,我是玉饌齋的姚織錦,我來了。」
「進來吧」里頭傳來嬌滴滴地一聲輕喝。
推開門,就見那陶善品今日穿著一件鮮亮的石榴紅錦衫,立在窗台前侍弄一盆春菊,听見門響,他便回過頭來,抿唇一笑道︰「我算準了你今日會來,卻不知竟這麼晚。你這是對待一個長輩應有的態度嗎?」。
姚織錦在心里學著他的樣子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十分敷衍地沖他福了一福,道︰「陶爺,您也知道我開著一間小飯館,是月兌不開身的,只能等忙過了才來,還請不要怪責才是。」
陶善品隨便點了個頭,放下手里的花剪,忽然飄飄蕩蕩地原地轉了個圈,問道︰「你瞧我今日這身如何?」
這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是應該說英氣逼人好呢,還是干脆贊他美艷不可方物?
「嗯……挺、挺喜慶的。」姚織錦磕磕巴巴地道。
「哼,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听說那姚江烈家也算潤州大戶,你既然是他佷女,總該認得幾個字吧,連句夸贊的話都不會說?」陶善品十分不滿地嗔了一句,接著道,「知道我今天叫你來干什麼嗎?」。
「我……我不知道。」姚織錦輕易不敢瞎猜,只裝可憐道,「陶爺,您看昨兒我都給你道過歉了,我就是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小姑娘,您大人大量,就別為難我好不好?」
「屁話」陶善品氣得抖了三抖,「敢情兒你以為我找你來還是為了公報私仇,在你眼里,我就那麼小氣?咱們之前的恩恩怨怨,在我這里已經翻篇兒了,你不用再想。我也懶得跟你嗦,昨天吃了你那豬肚湯,我覺得你還算是一個可造之材,你恐怕也瞧見了,我這兒滿屋子全是與飲食有關的書籍,所以……你跪下叫師父吧」
啥?陶善品原來真的是打算收她為徒?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哇要是在從前,她肯定非樂瘋了不可,但問題是,她好像已經拜過屠艷娘為師了吧?
姚織錦吭哧了兩聲,道︰「陶爺,您願意教我這個不成器的丫頭,我真是歡喜得很,但昨天我也已經說了,已經拜過師。我師父對我很好,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如今雖然已不在我身邊,但並未曾逐我出師門,我再另拜他人為師,這不太好吧?」
「嘖,小小年紀,哪里來這些迂腐思想?你也知道我在這桐安城里是何等樣人物,心心念念想拜我為師的人從城東頭能排到城西頭,你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陶善品罵了一句,但臉上的表情卻並不怎樣凶惡,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你師父並不是正經廚子,那麼他是什麼來頭?」
「您真想知道?」
「別繞彎子,快說」
「她……她是個老鴇……」
「你再說一次試試?」
陶大爺差點沒背過氣去︰「拜一個老鴇為師,你還真有出息啊,我看你就是要活活氣死我」
姚織錦嘟了嘟嘴,喉嚨一陣發癢,咳嗽了兩聲道︰「老鴇怎麼了,只要她有本事,哪怕她是個要飯的,我也會拜她為師的。陶爺您錦衣玉食,自然不知生計艱難,我師父,她的經歷也很坎坷的。」
「我不管那些個」陶善品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幾年,我身子一直不好,很想尋一個聰明伶俐的人,將自己對食物的理解認識全都教給他,免得死後失傳,看來看去,竟偏偏看上了你這個性子古怪、滿嘴胡言亂語的小丫頭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那天在望月軒外我說的那番話,並不是針對所有女子,只是那‘弄雪閣’的老板娘,實在算不得什麼好人,故此一時怒火攻心,這才月兌口而出。反正虛名的東西我也不甚在意,你願意的,就叫我一聲師父,否則,只稱陶爺也使得。你過來,我問你,你想跟我學嗎?」。
姚織錦眨巴著亮閃閃的眼楮,眼前女里女氣的陶善品瞬間變得慈祥起來。這可是如假包換的京城第一饕客啊,會吃的人必定對食物有獨特的認識,若能得他隨手點撥一二,廚藝必將收獲質的飛躍哪
她雙頰和嘴唇都興奮得一陣發紅,使勁點頭道︰「我想,當然想了陶爺,您真肯教我?」
「別讓我翻來覆去說沒用的話,還有,別對著我咳嗽」陶善品皺著眉頭,用手中錦帕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道︰「既這樣,咱們也不用多說其他的了。你現在對做菜的感覺很好,只是基本功差了些,不努力打好根基,今後可夠你受的。」
「這就要開始上課了?那咱們第一天學啥?」姚織錦滿臉堆笑地問道。
陶善品高深莫測地一笑︰「莫急,做廚子,要想學會做菜,先得學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