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夜乘近來的春風得意,幕流景看在眼里,真可謂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時不時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自顧自地噙著笑,郁悶地幕流景幾次挑眉睥睨他,也全然不察。
幕流景是最能耐得下心來的人,只要他覺得有所偏差,便絲毫不會走漏端倪。所以,在傾夜乘在第七次望著一汪湖水出神,笑而不語的時候,幕流景俊美的唇角依舊帶著一抹不輕不淡的微笑,聲音溫潤︰「傾,你這是要升仙了麼?」
听著幕流景不著邊際的話,傾夜乘沒有用冰塊臉來接招,索性溫雅一笑,轉身悠然自得地望著夕陽西下里半城霞光,整個人都籠在一層冬日淡淡的溫暖里。
這麼溫柔多情的笑,讓幕流景徹底不淡定了。
他斜斜瞅了傾夜乘一會兒,暗自揣測何事讓這個凜冽凌厲的人變得這麼柔情刻骨。
其實,以幕流景的聰明才智,不難想到傾夜乘這番的蛻變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且看到縴縴黛眉清麗眸光含笑的時候,他也定然看到了傾夜乘眸光里涌現不盡的繾綣。只不過,沒人捅破這層窗紙,他更不想主動往這方面去想。
幕流景狹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輾轉難測的哀怨。縴縴不是真的答應跟傾去北虞了吧?難道真的要丟下他這個大哥孤零零地留在雁城麼?
可是,把話說回來,他的確沒有什麼理直氣壯的理由阻止縴縴去北虞,更何況,他為何要阻止縴縴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幕流景凝了凝眉,眼眸里劃過一抹遲疑,良久,那縷讓人猜度不透的荒涼才不著痕跡地散去。
隔日,處理妥了軍務,幕流景撂下了十三弟重重壓下來的朝政革新問題,便急急趕向了縴縴的小築。有些事情,不是他靜觀其變坐看風雨,便不會發生的。
可是,踏進小築的那一刻,幕流景心里開始敲起了戰鼓。自信若他,六歲跟隨南宮將軍遠赴邊關,看慣了血流成河的慘烈,即使便對著百萬大軍壓境也不曾皺一下眉的幕流景,此刻躊躇地站在小築門前,暗想一會兒縴縴的反應,思前慮後,卻最終還是沒有安撫下心底那頭忐忑不安的小獸。
幕流景緩步進來的時候,縴縴正站在窗子旁邊看著開的正艷的花兒。轉頭瞧見幕流景來了,頓時展顏一笑,說道︰「大哥,我正想你好些時候沒來了呢」
幕流景一顆掩藏深沉的心,就在縴縴這句話後怦然疏漏了幾分,細長的眉也不自覺地舒展了起來︰「看樣子,我來對了時辰。」
正在慶幸冰塊臉不在,卻听見身側的門簾被掀起。傾夜乘听到他們的說話聲踱步從里屋走了出來,話語里溢滿了隔八百里就能聞到的幽香恬然︰「景,我還準備去鳳朔王府找你呢」
幕流景暗暗唏噓了口氣,他挑了挑妖嬈的眉,朝縴縴的方向雅然一笑,輕輕說道︰「不慌,我來帶給縴縴一個消息。」說話間,修長的身形已坐在了雕刻精致的桌子旁,自斟了一杯水,慢斯條理地喝了起來。
傾夜乘倒不介意幕流景時不時無視他存在的態度,現在的他心里一片城池初晴之感。當初與宴澈不依不饒,是因為他明白,縴縴的心系在宴澈的身上,他就像完完全全的一個局外者,縴縴的喜怒憂愁與他繞成不了半個故事。
縴縴疑惑地望向幕流景,問道︰「大哥,出什麼事了麼?」
傾夜乘也略略凝眉看著他,空氣就在兩人雙雙沉默下頓時緊張起來。幕流景輕嘆一口氣,果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他不由得挑挑眉,放下手里的茶盞,暖聲抱怨道︰「喝口水都不成。」
「嗯……縴縴,你近期有什麼打算麼?」見兩人依舊沒有接話的意思,幕流景只好波光瀲灩地站起身來,佯裝很隨意地問道。他的兩只手攥在背後,手心竟在這寒冬臘月里沁出一層細細的汗水。
「我……」
縴縴還未答話,傾夜乘身上驟然迸發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他黑眸一冷,在縴縴的話之前接道︰「我準備帶縴縴回北虞,後日起程。」
幕流景盯了傾夜乘好一會兒,方才轉頭問道縴縴︰「縴縴,是麼?」
她感覺得到,大哥似乎並不情願自己隨傾夜乘去北虞國。可面對著兩人之間少有的嚴肅,縴縴還是輕聲輕語地答應了下來。
幕流景心頭一緊,他不著痕跡地頓了頓,清涼的目光掃過了縴縴的臉龐,落在傾夜乘身上︰「既然如此,我也沒必要多說些什麼了。傾夜乘,你好好照顧縴縴……要不然,我定會帶著整個軍隊打到北虞的皇城去」
明知道是玩笑話,傾夜乘還是微微一笑,認真地回道︰「如果縴縴在北虞受了什麼委屈,你做大哥的,大可提著你的三尺魔魂劍去北虞找我,我自然不會說半個‘不’字。」
幕流景輕輕捶了一下傾夜乘的肩膀,三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一種釋然的暖意。
幕流景心底忽然一滯,他抬頭深深望了縴縴一眼,垂著縴長濃密的睫毛,沉聲說道︰「縴縴,我打探到了蘭汀的消息。」
在那一句驀地遙遠飄渺起來的話語里有片刻的失神,縴縴一時間竟沒听明白幕流景的意思。
見縴縴怔住,幕流景心底像扎起了細密的針芒。在得到蘭汀可能還活著的消息時,他沒有絲毫敢耽擱怠慢,立刻派了清風明月前去追查她的下落。幕流景當時並沒有把這個不完善的消息告訴縴縴,他是個心思縝密的男子,如若看到縴縴熱切的希望後以失望來收了場,那種蝕骨的無力感不單單是縴縴的傷痛,他定然也不會輕易原諒自己。
縴縴急急跌撞地上前一把抓住了幕流景的袍袖,此刻,她清涼淡漠的眼眸被一種灼熱而滾燙的東西扼住,死死釘進了幕流景的眼楮里︰「大哥,你說什麼?你說,蘭汀她……」
「是。縴縴,你先坐一會兒,清風明月若真尋到了蘭汀,他們會立刻帶她到小築來的。」幕流景聲音溫軟,卻透著讓人心安的力量。
縴縴似乎沒有听到他的話,她的手指冰涼,幾乎感覺不到血液的溫熱。直到幕流景小心地扶她坐下,她才听話地放開了他的衣袍,手中的茶盞卻幾乎握不住。
空氣驟然靜默下來,縴縴坐在冷梆梆的凳子上半垂著眼眸,臉色蒼白。指尖在白瑩的茶盞上劃過來劃過去,焦躁不安的氣息任誰都輕而易舉地捕捉到。
看著縴縴一副倉皇失落的模樣,幕流景有些微微的懊悔,到底是他太心急了麼?
好在傾夜乘適時機地坐在縴縴身邊,毫不避諱地握住了她不住顫抖的雙手,目光堅定而暖心。
他的凜冽與凌厲,他的寒氣逼人與孤傲清絕,在梅花谷後,變成了一汪深情繾綣,任是幕流景,偶爾的也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