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夜乘的府邸縴縴見識過了。剛進門,九龍雕花玉色影壁赫然入眼。腳下雕欄玉砌的大理石階造工精致,青色八角琉璃宮殿和刻有金色龍紋的柱子在日光的溫澤里萌生出陣陣肅穆的涼意。
縴縴心里有些微微的壓抑,這些年來,她習慣了簡單風景獨好的生活,如果重回這麼個森然的牢籠里,是得好好的重新適應了。
府邸的後院是覆地數里的迷霧樹林,就是縴縴上次偷偷探府時差點困在其中的陣法。中設各種玄妙的機關、陷阱、毒、暗器。縴縴心里暗自慶幸,好在上次沒有走多遠,感覺到陣法的復雜便全身而退了。不然,她真的就被困頓其中了。
偶爾提起的時候,傾夜乘眯著一雙幽深漆黑的眸子,得意地笑道︰「那是我師父在世的時候研制的天下獨一陣——鬼泣。」
縴縴所住的院子叫做「霓裳宮落」。
之道此刻,她才終于明白。桃夭就像逍遙,不過多麼張狂猖獗,都會歸于安靜淡然。靜好,靜好,到底是宴澈看透了她以後的日子,還是她。
霓裳宮落的院子里平淡無奇,有兩棵大榕樹,高聳的枝椏遮蔽了大半個院子。
屋子里的擺設很是別出心裁,赭黃色琉璃燈盞在門口晝夜不息地燃燒著,可容兩人並肩齊行的高階磨砂花崗岩下,注滿了一汪彎月形的湖水。清澈的湖水里,生長著水草蓮花和來來回回游動著紅白錦鯉。
蜿蜒攀爬在頭頂上的藤蔓,青翠欲滴,盈盈可人。傾夜乘令人將藤蔓垂下來細長的枝條編成秋千,木板上鋪著一塊紫貂絨皮。他知曉縴縴喜歡火紅的顏色,如火焰一般的幔帳柔柔垂下來,帳子上,是用金絲繡成的百鳥朝鳳圖。
彎月湖水的中間是一塊亭閣樣的高台。白玉雕砌的欄桿里,兩張石凳,一張石桌,一把綠綺古琴,亭閣的四角上有柔軟垂下的白色輕羅軟紗。若有風從精心雕刻的檀木窗子外吹來,軟紗輕輕地飄攏過來,倒真有幾分神仙眷侶的感覺。
縴縴望著踱步走過來的傾夜乘,幾乎熱淚盈眶,她噙著笑,輕聲說道︰「這霓裳宮落,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傾夜乘微微一笑,慵懶的氣息在這片山水相依的霓裳宮落發揮到了極致。他瀑布一般的墨發上斜斜插著一支白玉簪。傾夜乘第一次換下了黑袍子,一身傾瀉而下的紫色雲錦長袍,仿若碧水寒潭之上傲世而立的臨風勝者。
「縴縴,這霓裳宮落可還滿意?」傾夜乘眸光含笑,不動聲色地問縴縴。
縴縴莞爾,不得不點頭夸贊道︰「果然別致的很。」
傾夜乘是北虞三皇子,思維縝密,機變無雙,曾一紙書信便助將軍鐘離延天大破西域城魚國,如今成功助西楚改朝換代,西楚安和帝主張友好親善,與北虞結為唇齒之邦。
北虞主上嘉聖皇駕崩多年,如今傾夜乘復命歸來,赫連太後大喜,立刻頒懿旨,昭告天下,由三皇子傾夜乘繼承王位,于三天後長德殿舉行登基大典。
近來,傾夜乘忙的不可開交,常常半夜一身冷風地回來,天不亮就匆匆趕去了皇宮。他時常歉意地想多陪縴縴一會兒,卻時常在他們沒說幾句話之時,就有人火燒火燎地跑來請傾夜乘進宮商議國事。
好在霓裳宮落不會太悶,又有蘭汀陪著縴縴,閑來無事的時候,縴縴也會到府邸的花園里走走。後來索性,在傾夜乘的部下一臉愧疚和歉意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縴縴便找個理由放傾夜乘釋然放心地離開了。
下人們知曉縴縴是皇子重視的女子,都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好在縴縴對下人很好,溫文爾雅良善親和的樣子,讓不少人都想去霓裳宮落服侍這位新來的主子。
不過,即便縴縴再好,再與世無爭,看著她住進霓裳宮落,三皇子又寵愛她再也無以復加。原先在府邸地位尊貴受盡恭維的一幫人自是對縴縴的到來極為不滿,這也讓一些追隨主子久了的小丫頭們對霓裳宮落的人橫眉豎眼,挑骨頭找茬惹事是常有的事。
縴縴初來乍到,不想惹太多的是非。只要不是什麼驚天動地過火的事情,縴縴統一視而不見。這讓蘭汀覺得又委屈又心疼,可礙于小姐的面子,她只好盡己所能地打理好與自家丫鬟僕人的關系,想來以後也不至于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
縴縴將蘭汀的心思看在眼里,也不多言,听之任之地隨蘭汀忙里忙外。偶爾侍弄一些花花草草,閑著無事便讀一些經書,心情越發地平靜無瀾。
傾夜乘是帝王之身,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是很正常不過的。縴縴在決定隨傾夜乘來北虞之時,就決定不理會這些。只要傾夜乘全心全意陪她到老,她又何必在乎這些世俗的東西呢?傾夜乘沒有隱瞞縴縴的意思,他告訴過縴縴,因為和親,先皇在位之時,將歧越公主沁水許配給他,也是要在不久後將要扶為皇後之不二人選。
「不過,縴縴,」傾夜乘深如寒潭的眸子里依舊有幾分不忍,「我會說服母後和眾位大臣,如果皇後不是你,我便廢了皇後之位。」他說這話的時候,眸子里沒有絲毫的波動,仿佛說的不群臣憤而力爭涉及禮法規矩之事。
傾夜乘的桃花債早已紛紛揚揚,就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就算他的凌厲灼傷了數不清暗慕他的女子的心,但依舊會有奮不顧身的可人兒甘當撲向烈火的飛蛾,受傷折骨,在所不惜。
縴縴如今的疏離淡漠仿佛是扎根在了骨子深處,沿著每一束的經脈血肉,在她目光所及之地蔓延膨脹出一片薄涼。即便是不承認,亦或是無所察覺,她深埋如暗礁一般的情緒卻真真實實地隨著傾夜乘紛亂人心的桃花債幾度翻滾暗涌。
她自是知曉傾夜乘對其他女子的薄涼態度,也深知他們以後的日子定然不會像這霓裳宮落的湖水一般安靜寧和。既然來之,只要身邊溫存的人依舊全心全意相愛著,那些掀起在風口浪尖上的身外之物,又有何可畏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