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夜乘難得在暮色完全四合前處理完了累累的事務,早早回了鳳凰樓。用完晚膳後,傾夜乘安然地躺在了散發著淡淡香味的紫檀床榻上,听高台上的縴縴彈奏著一支行雲流水般的曲子。瀑布一般的墨發柔軟地鋪在厚厚的紫貂氈上,傾夜乘一只手支著額頭,半眯著眸子,極是愜意也分外溫潤如玉,他俊逸的眉眼時不時不經意地抬起,穿過涼薄的空氣望向縴縴。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潔淨素白的長衫,長長的發間綴著柔軟羽毛般的白色流蘇,在緩緩流淌過千山萬水的曲子里如縴塵不染的謫仙。
「縴縴,我想告訴你件事情。」傾夜乘收了收神,坐直身子,目光如一泓清澈的溪水徑直傾瀉到了縴縴面前。他耳邊有一縷無依的發稍稍顯得凌亂,這使得慵懶的氣息,在此刻的傾夜乘身上彰顯無遺。
縴縴停下來,整顆心也隨著這輕顫的琴弦微微晃動起來︰「何事?」
「是皇祖母下的懿旨……冊封素素為曦貴妃。」原先有些遲疑的閃躲終于在內心的反復確認下變成了堅定的目光,傾夜乘抱歉一笑,繼續說道,「其中有太多的緣由和機緣,我x後會慢慢跟你說清楚。」
「不用的,」縴縴抬眸,嘴角綻放開一抹清麗絕俗的笑,「既然我選擇了跟你來北虞,便是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你有你的苦衷……只要你陪伴在我身邊,這對我來說,已然足矣。」
說著話,縴縴從高台上緩步走了下來。她坐在傾夜乘身邊,垂了垂黛眉,瞬也不瞬地望定他的眸光︰「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他修長蒼白的手指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話,傾夜乘黑澈的眼楮里含這細碎的笑意,俯身看她,溫暖而安定︰「既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在後、宮,各妃嬪都有各自的宮裝,華美而精致。縴縴除了在隆重嚴肅的場合,從不穿那些緊緊束著腰肢雍容華貴的裝束。其實,也只有霓裳宮落的皇妃,自然而然得到主上的默許,在他面前永遠都是閑適安然的簡約優美的衣衫。
前些日子,城魚國的使者為北虞赫連太皇太後進獻了一匹上好的天蠶絲緞。傾夜乘一番顛覆形象地甜言蜜語,哄得赫連太皇太後很是歡心,便順水推舟承了主上的意思,將天蠶絲緞賞給了縴縴。
傾夜乘將這匹天蠶絲緞送到了谷夙城最好的雲煙坊,命其制成氣韻自如的金絲鳳凰烈焰袍,打算在縴縴生辰宴的時候送給她。
不知這個秘密的消息如何傳到了翎貴妃沁水的耳朵里,但這著實讓她心里憋屈了好長一段時間。
自打冊封後,翎貴妃對縴縴的不滿之意越發明顯。以前或許是急于在主上面前表現,或許是打探縴縴的底細,也或許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沁水和袁素素都是明察秋毫的人,她們知曉什麼樣的生活才會讓這個萬事不動聲色的女子寢食難安。
翎貴妃想要的,是母儀天下的位子,是她將要耗盡一生想要得到的一個男子的愛,不過這些罷了。只是,她錯在了不可能灑月兌卻陰柔不到,野心勃勃卻做不到天衣無縫的心機糾纏。在沁水看來,她的心思早已昭昭,亦或者說,她早已料到了自己以後要走的道路和拼盡力氣要去爭取的東西。
所以,在有人跑回去稟告她主上已經離開鳳凰樓的時候了。沁水便盛裝打扮了一番,由丫頭攙扶著一路閑庭散步般往霓裳宮落的方向走去。想來,這皇貴妃的日子過得有些太過平靜安然了,暗伏在激流涌動的水面之下的一些東西是得翻出來曬一曬了。
「今個兒天氣不錯,不知皇妃娘娘精神如何呀?」人未到先聞聲,這可真是翎貴妃所獨有的。
听著這生生刺耳朵的聲音,縴縴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她裝作未听聞到,依舊一心一意地讀著手里的書卷。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翎貴妃到訪,還從來沒有不攪起些波瀾過。
直到那個娉婷的身影立到眼前,縴縴這才懶散地抬起眸子,似乎有些意外沁水的出現︰「原來是貴妃娘娘」她莞爾一笑,說道,「蘭汀,賜座。」
沁水身上並無蕙質蘭心的清絕雅致,卻有天生一股與富貴華麗之氣相處恰好的嬌艷秀麗。當然,只要她不多說刻薄炎涼的話,還是大有端莊的大家閨秀之風。
不過,此番前來,翎貴妃卻不是來與縴縴訴說姐妹情深的。多日壓抑的不滿都堆積在心口上,她急待找尋一個發泄怨懟的機會。
听到縴縴不冷不熱的話,翎貴妃萬分風情的眼眸頓時一漾,給皇妃略略行了個禮,曼聲笑道︰「皇妃娘娘折殺我了,沁水雖然過門早,但在這後、宮,終究是低皇妃娘娘一級的。」
縴縴會心一笑,也不接她處處帶刺的話,轉而說道︰「我不喜歡繁瑣的禮節,更不喜歡話中有話。怎麼說我們姐妹也是相識一場,縴縴就姑且再稱呼貴妃娘娘一聲姐姐。姐姐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此番前來,總該不是為了和縴縴閑談聊天的吧?」
沁水嫣然一笑︰「既為皇妃娘娘的一片心意,那沁水就受娘娘一句姐姐了。」心里暗暗揣測起來。這可是個好兆頭,袁素素被冊封為曦貴妃,對南宮縴縴來說著實是個不小的刺激吧?要不然,她何須將事情挑的那麼明了?又何曾將雲淡風輕的氣韻棄之一邊而態度強硬過?
沁水恰到好處地收起了臉上肆溢的笑容,忽然間凝眉正色道︰「皇妃娘娘可知曉,這霓裳宮落的前身是什麼?」
縴縴的眼角不易察覺地一顫︰「這霓裳宮落是主上賜予縴縴的寢宮,何人不知,它的前身是鳳凰樓。」
沁水唇角勾起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搖頭說道︰「不,沁水說的可不是這後、宮里頭的霓裳宮落,是主上先前府邸的,帶水雲間。」
帶水雲間?
縴縴心頭一緊,似乎有千軍萬馬殺氣騰騰地從她心上碾過。她自是有很好的直覺,卻依舊不漏聲色︰「原來,霓裳宮落還有這麼一個好听的名字。」
沁水仿佛沒有听見縴縴的話,執意要將這出獨角戲唱到底。她的眸底簇然盈起一束奇異的花火︰「皇妃娘娘可曾听主上提起一個女子,叫做袁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