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氣氛開始變沉默的時候，傾夜乘忽然開口，話語間有讓幕流景覺得陌生的氣度和寧和︰「景，以後只有我們三個人在的時候，就不要那麼拘泥于禮節了。就像我在霓裳宮落的時候，和縴縴還是像以前一樣。」
話的尾音悄然落地，隨著幕流景心底嘶嘶流過的涼意，仿佛門外漸漸攏過來的雲彩團子，陰霾重新歸于整個天地。傾夜乘不知道，他的這句話，生生在幕流景的心口上鑿出了個大洞，冷颼颼地灌著缺口的風。
幕流景的沮喪與歡愉，沒人看的清楚，那些攪起滔天巨*的情緒翻滾千里映現在他俊逸絕俗的臉上，只是一個淡然到可以忽略而去的笑。
「傾，近來我也無事可做，不如借給我你舊日的府邸。再過幾日，便是縴縴的生辰了，我也好與妹妹敘舊，也方便同你商議‘三國聯盟會’的事情。」幕流景緩緩說著，似笑非笑地望定傾夜乘。
傾夜乘一怔，原本想拒絕的話在抬眸踫見縴縴滿懷期待的目光後，便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了。然後，他的心就倏忽變了滋味。
傾夜乘聲音依舊帶著淡淡的溫暖，眉眼間卻兀自蒙上了一層清冷。他卻不得不應了下來︰「好，我讓炎痕替你安排。」
鳳凰樓。
「縴縴，你穿這一身衣裳，很好看。」在霓裳宮落，傾夜乘望著縴縴歡喜地逗著湖里的錦鯉，倏然想起幕流景那張比女子還要妖媚三分的玉臉，心里頓時變得有些酸澀，聲音也不自覺帶著一股難平的醋意，「以後，我送你的衣服，只能穿給我看。」
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錯了，但他還是不想她知道，一輩子都不要知道才好。傾夜乘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慢慢蓄積著決堤的湍流，或許在陽光明媚的一天，或許是在大雨滂沱的一個早晨，他們便會被這翻滾著白色浪花的激流分割到不同的天地里，涇渭分明。
答應給他全部心意與堅守的女子，會不會原諒他呢？而他，又可以給她怎樣的一個像樣的理由來填補這在不知不覺中突兀出現的缺損呢？
所以，深埋下去吧，讓它腐朽糜爛在黑色的土壤里，連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傾夜乘的表情一直不曾改變，俊朗的眉間依舊有擱淺的帝王之風，縴縴也曾見過他是如何的凌厲傲然，看著芸芸眾生匍匐在他的腳下，凜冽的霸氣乍然籠罩在他的周身，仿佛整個天地間獨有他一人笑傲蒼生。
「以後，我送你的衣服，只能穿給我看。」他霸道而溫柔地說。
縴縴定定地望著他，他的眸子里輾轉著讓人心疼的憂傷。
「怎麼了，傾？」縴縴走到傾夜乘身邊，看著他緩緩垂下了眼眸。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的輕易流露出類似于哀惻的傾夜乘，俊美如同天神，卻仿佛一踫就碎。
「沒什麼，」他抬起頭來，神色如常，「這幾日馬不停蹄地處理一些瑣碎的事情，有些累了罷了。」
「我還以為你在吃大哥的醋呢。」縴縴輕聲打笑一句，話出口，自己卻先臉紅了起來。她身子柔軟地窩在傾夜乘的懷里，冰冷的手指依舊被他溫暖的手掌緊緊握著。
門外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大片大片的雲團急速掠動著，似乎一場大雨很快就要來了。
「縴縴，你一定要記得，我愛你，一直都不曾改變過。」最後，他說。
「小姐，鳳朔王求見。」蘭汀快步走進來，低聲向縴縴說道。
縴縴正在彈奏一曲叫做「鵲橋仙•秣陵傷」的曲子，那是在雙鬼窟多少個不眠之夜里，百花羞教給她的，一音一符，她都記得。
百花羞，百草仙。
縴縴不止一次地想起他們，他們與世無爭的幸福生活。在這明爭暗斗的皇宮里，縴縴未曾說出口的，便是等到有一天，傾夜乘厭倦了他的江山他的天下，便攜她隱居深山，雙雙相伴而終老。
縴縴聞言，驚喜地抬起頭來，對蘭汀吩咐道︰「請大哥進來。」
「西楚鳳朔王幕流景，拜見皇妃娘娘。」幕流景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道。
除了蘭汀，其余的人早已退下。縴縴無奈地搖搖頭，順著幕流景半開玩笑的話，應道︰「怎麼，大哥，非要折殺我才好？」
幕流景粲然一笑，鎮靜自若地說道︰「就算是大哥，也要把禮節做到，要不然，怎麼能表現出我們西楚的人通儒達識呢？」
在縴縴溫暖和煦的笑容里，幕流景細細打量了一番這霓裳宮落。他伸出修長略略蒼白的手指，撥弄了一下刻花白玉流水瓶里新插的幾支奇怪的花朵，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攝人心魄的笑︰「這，應該就是罕見的‘奇香安魂極樂花’吧？」
縴縴心里不由地輕輕一晃。走上前來，輕聲說道︰「是，傾怕我無聊，正好有人進貢了一株奇香安魂極樂花，便把它送來了霓裳宮落。」
「原來，這里叫霓裳宮落。」幕流景細細地凝住縴縴，在目光相撞的瞬間，有一瞬間的失神。他倏然挑了挑絕美的桃花眼，將飄忽不定的眸光投向了高台，朗聲問道︰「縴縴，你會撫琴？」
「嗯，大哥忘了？我的娘親，可是雁城當年的‘第一夫人’。」縴縴笑道，說出的話里卻帶著難以言說的傷感。
幕流景的聰明之處，在于所有的人都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中。他知道什麼時候應該開口，什麼時候應該沉默。
縴縴悵然一笑，接著說道︰「在雙鬼窟的時候，百花曾經教給我一首曲子，叫做‘鵲橋仙•秣陵傷’，倒是極為適合那時候的境遇……」
幕流景知道對縴縴來說，那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生活。仇恨讓眼前這個柔軟的女子不得不堅硬起來，不得不沉浮在江湖與朝廷的血雨腥風，像個男子一樣保護自己，保護他人。幕流景的心底掀起了一陣巨*，他細細凝住縴縴有些恍惚的眸子，聲音輕軟︰「縴縴，你也可以和百花一樣，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縴縴一怔，似乎沒有听明白幕流景話語里的意思。
幕流景往縴縴身邊靠近一步，那種眼神讓縴縴覺得自己的內心一覽無余。幕流景決絕而熱切的目光讓縴縴的躲閃無處遁形。
「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後、宮的生活，如果傾不肯袖手天下。縴縴，我帶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過你想過的生活。」幕流景許下的諾言，就像看見一支新開的蓮花，然後聞見一陣清幽的花香一樣，自然而然，卻帶著讓人心安而徐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