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聚會的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二十三日饒余郡王府又送來信兒說那天宮里面請了莞莞進去說話,只說晚些時候過來並沒有取消的意思,便照常準備。
我趁著早上請安和嫡福晉回了話,她並不在意,隨口道︰「也罷了,叫人準備就是了,你拿了對牌找管家,該安置什麼就安置什麼,提前把亭子水榭都清掃了,也叫人舒坦。要是借大廚房,也提前和管家說,你一個格格總不能自個兒跑到廚房那種腌地界兒去吧。」
我含笑道︰「去了也沒什麼,不是還有句什麼叫‘洗手做羹湯’麼?」
嫡福晉忍不住笑道,指著我對翠鳥道︰「你瞧瞧她,倒是什麼胡話都敢說。」
翠鳥笑道︰「這還不是您待格格寬厚,格格樂意親近您,才不顧忌的麼。」
嫡福晉搖頭道︰「你就知道充老好人,誰都不得罪。」又沖我道︰「我倒還听說有句話叫‘君子遠庖廚’的,你也跟著師傅讀了些書了,倒不妨同我講一講吧。」
我笑道︰「是出自《孟子》,這話是說……」
話還沒說完,多爾博就急急打斷道︰「不對不對,姐姐說的不對。」
嫡福晉便笑著問他道︰「那你來說說看。」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很是可愛︰「師傅說了,這句話是出自《禮記•玉藻》,是‘君子遠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
于是說起來禮記,不得不汗顏的是,我還沒讀過禮記,看著面前的小孩子侃侃而談,真讓人情何以堪啊。
等多爾博辭了嫡福晉去上學的時候我也借機告辭出來,臨出門正遇上側福晉,她見了我便道︰「今天怎麼耽擱了這樣久?我等了半天沒見你,還以為你不去給我請安了,便先來和嫡福晉請安了。」
我連忙道︰「我哪里敢,那我就在這里等著姨娘。」
立在門口,听見嫡福晉的聲音恰到好處傳入耳「有什麼事兒在這兒見見還不成?」
側福晉聲音平緩,一貫綿里帶刺的樣子︰「不敢,只是有句典故想請教格格,請格格往我那里尋一尋,總不能只嫡福晉這里說禮記,我們都不學無術吧。」
嫡福晉冷冷笑道︰「你的耳報神倒快得很。」
後面又說了什麼,我並沒有听清楚,不多時側福晉出來我快步跟上往她的院子去了,路上忍不住問道︰「姨娘要問什麼?」
她冷笑︰「難道你就這麼不願意同我說話,好歹你現在也是歸在我的名下的。」
我連忙擺手道︰「不是的,我學問淺陋,怕答不上來。」
她干脆止了步,帶著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將我望得毛骨悚然︰「不過是閑來听了句好玩的話,什麼‘努力加餐勿忘妾’一類的,听著怪有意思的,不知道是誰說的。」
我舒了口氣,笑道︰「是西漢才女卓文君的《白頭吟》。」
「哦?听起來倒是有意思,後一句是什麼‘淇水湯湯,與君長訣’是吧。」
「是的。」雖然不知道她問這些做什麼,我只有老老實實的回答。
「這就是了。」側福晉冷笑道︰「听起來也是個可憐人,像是個棄婦。」
我老實答道︰「是,不過她寫了這篇詩賦給司馬相如,後者便回心轉意了。」
「原來如此,」側福晉笑意更深,「我記得這卓文君半夜同司馬相如私奔,跑到四川去買了幾年酒,怎麼最後也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格格,你可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我沒說話,就知道這些話不過是個什麼引子,不然怎麼會當真連卓文君都不知道?干脆安靜等她的下文,她似有深意的瞧了我一眼,繼續道︰「因為不匹配。格格,常言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卓文君的父親之所以不同意,是因為閱人無數,知道司馬相如並不是卓文君的良人。幸而卓文君的才情挽救了這一段佳話,否則,不過是這世上多一個陳皇後罷了,世人提起時候只會不屑。格格,莫說格格沒有卓文君的才情,就是有,瞧瞧陳皇後的例子就知道一首詩一首詞也未必能挽回他們的心。可見這樣的事兒是不值得女子效仿的。」
我頗為意外。聯想到她一直說「典故」,我突然想起自己留子敬在書房就是拿尋典故當借口的,這念頭一出我覺得自己猜對了。畢竟是300多年前,男女之大防,就算是放在前世現代社會,早戀還是父母老師的大忌呢,更何況現在?我雖然妥協讓丫鬟們留在外間,子敬也做出了重大犧牲,但是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這樣的話听著耳朵里換成誰也受不了。能拖到現在以這樣委婉的方式同我說,也真真不易了。
于是含笑道︰「多謝姨娘教誨,東莪一定把您的話牢牢記在心里,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東莪還是懂得的。」
她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一句乏了便讓我去了不提。
到了那一日,珊言來的早些,和我比肩坐在花園水榭臨窗下。冬日這樣好的陽光簡直是奢侈,曬得人暖洋洋的好像瞬間提前來到了春日。湖水尚未完全凍結,干脆叫人拿了魚竿在外頭支了棚子釣魚玩。珊言聞言抿了嘴笑道︰「這好端端的又發什麼神經,這樣冷的天,莫說沒有魚上鉤,就是有,我也不陪你傻乎乎的在外頭吹風。」
我故作高深樣子搖頭道︰「非也非也,此言差矣……」
話還沒說完,就听見一陣喧囂有小丫鬟的聲音甚為恭敬︰「莞格格吉祥,我們家格格和言郡主都在水榭外頭呢……」
跟著未落地的話音同時到達的是滿臉喜色的莞莞,上前拉著我們倆的手嬌嗔道︰「你們兩個,叫我好想念呢。也不知道常常叫我出來說說話,不知道我在家里兒有多麼悶呢。」
復而又道︰「也真是的,偏偏宮里的貴人好像計較好了日子樣,偏叫我今天進宮請安,要是岔開我就有借口出來兩趟了。」
忍不住打趣道︰「瞧你這滿臉喜色的,果然人常說什麼‘人逢喜事精神爽’,當真不錯。」
珊言也上來湊趣兒道︰「可不是,我和東莪有心叫你出來喝茶品花,只是擔心耽擱了你繡嫁妝,到時候再在心里埋怨我們,這罪名我們可當不起……」
那畔莞莞一張臉羞得通紅,咬牙切齒跺腳道︰「你們兩個小蹄子,瞧我不撕了你們的嘴,越發愛胡說了,這哪里該是你們兩個姑娘家嘴里吐出來的話。」話說的顛三倒四,作勢就要打珊言,我少不得要裝樣子拉著兩人,幾個人鬧成一團,完全沒有了一點王府格格郡主的樣子。
鬧得乏了,干脆在水榭外頭坐下。早有丫鬟將地面清掃的干淨,又放了好幾只火盆,雖不如屋里暖和,到底也不算十分冷。
漸漸便說到今天進宮。莞莞神采飛揚笑道︰「也沒什麼事兒,不過是蒙古土默特部的什麼老福晉到了京城,今天進宮給兩宮皇太後和淑太妃娘娘請安,因為午膳擺在淑太妃那里,她便請了幾家格格進宮一處說話。
我依稀瞧見珊言的眉頭微微皺起來,追問說有哪幾家的格格。莞莞皺著眉頭想來一會兒數出來幾家,道︰「我都不大認得,也不知道淑太妃娘娘是個什麼用意。」
她身邊的小丫鬟就插嘴笑道︰「太妃娘娘見了我們家格格很歡喜呢,還賞了我們家格格一根簪子,奴婢瞧著像是太妃娘娘做福晉時候的東西,很是漂亮呢。」
莞莞微赧,瞪了那丫鬟一眼,冷聲道︰「說這些做什麼,難道我這兩位姐姐妹妹還能短了這些不成?也不知道三姐姐是怎麼管教下人的,眼窩子這樣淺。」
珊言怕她尷尬,連忙打著圓場笑道︰「什麼樣的簪子?也拿出來叫我們瞧一瞧吶。早听說淑太妃娘娘那里有好些好東西,你總算是爭氣敲出來一件,還不趕緊讓我們見識見識?」
莞莞從頭上摘下來一只簪子,一邊遞過來一邊笑道︰「哪有你說的這樣?自個兒手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好東西的,還來搶我的。」
莞莞今天本就打扮的華麗,簪子臥在鬢發深處只覺得華貴好看,卻也沒多想,如今取下來只覺得光艷奪目,通體赤金的簪子鏤空雕了繁復的花團錦簇樣子,上頭十分巧妙的瓖嵌滿了瑪瑙翡翠東珠珊瑚,排在一起竟不顯得土氣,不由得嘖嘖稱奇。
我沒見過世面,見了什麼都習慣于驚嘆一番,而珊言是一向見慣了好東西的,見了這簪子也禁不住贊美道︰「真是漂亮,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精巧的東西呢,這鏤空的雕工,嘖嘖,真是繁復的很。你可是發了大財。」
三個人湊在一起仔細觀察了一番,不過得出結論這是一只價值很不菲的簪子。我將簪子遞還給莞莞,冬日天短,已有些暗了,準備招呼二人回去吃飯,忽然就有小廝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我還沒緩過神,只听見莞莞罵道︰「沒長進的東西,這慌里慌張的做什麼,難道有人要把你吃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