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房間四角都擺放著可以同時燃燒數十只香燭的巨大多層落地燭架,牆壁處也安裝有十數個恆定著模糊而柔和白色光源的魔法燈具,這間書房里仍是有光線無法照亮的黑暗。
斯威格這次並沒有坐在他那張偽龍皮制作的搖椅上,他伸出左手,輕柔地著書桌一角擺放著的水晶球,從衣袖中露出的手臂上纏滿白色的繃帶,透出濃濃的草藥膏子味道。
眼皮耷拉下來,只留下一道縫隙,黑袍老人饒有興致地看著水晶球里面顯現出來的人來人往,嘴里則是不經意地出聲︰「真是可惜,為了不犯眾怒,明天在交易會大廳里要暫時屏蔽掉秘法眼的窺視能力……」干癟的嘴角扯動皮膚肌肉帶出令人心悸的笑容,「哼哼,肯定會有些見不得人的老家伙,想趁機來這里渾水模魚,哪有那麼好佔的便宜?」
斯威格自己在那里擺弄著水晶球,隨意查看著各處的動靜,他花了十多年的功夫,將這座黑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設置恆定了無數的窺探法術,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留死角——這也是前幾日那麼多人潛入黑堡時,他安穩地待在書房里八風吹不動的原因之一。
之所以說是幾乎不留死角,自然是例外在他的「好管家」古列特身上,雙方只相差了三個職業等級,就算設置了秘法眼,也會被對方一一找出來解除掉,既然如此,不如從一開始就把該留的基本尊重做好表面文章。
當年他肯出借自己的地盤給德•米修拉那家伙藏身,就已經仁至義盡了,沒想到躲躲藏藏二三十年,居然還給他藏出了那麼點野心來。
想到古列特,斯威格太陽穴處不自覺地一跳,凹陷的嘴唇抽了抽,帶出一股不屑一顧的意味。那家伙想必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有那麼點實力跟自己掰掰手腕,近來的做人做事已經是越來越過分,沒有半點寄居人下的自覺性不說,還三番兩次地暗中做手腳……
他從鼻子里發出哼聲,懶懶散散地轉到另一個話題︰「這麼說,輝光城那邊也算是有點動靜了?」
「……」白頭發的青年僕役沉默著,並沒有做出什麼回應,手緊緊攥著,指甲扣住掌心的肉。
骷髏人似乎也沒想過要听到回復,手指在水晶球上滑動著,看著里面的畫面忽而轉變成女僕們在廚房的勞作,忽而轉變成男僕沿著城堡院牆的巡邏,借助法術力量細細觀察著自己城堡里的每個房間,自言自語一樣繼續說著︰「那幫沉溺于權力地位的腐朽分子,只知道整日勾心斗角、拉幫結派,玩什麼平衡策略,連直接上門跟我對峙都沒膽子,只會偷偷模模派些盜賊偷東西……冒險者公會也好,職業協會也好,警備隊也好,不過就是一幫廢物。」
水晶球里的畫面最後定格在空無一人的陰森地牢,冷冷清清的地牢里到處都是發黑的血跡,偶爾還有些黃褐色的干涸漿液,牆邊亂堆的刑具無不顯示著刑虐的慘厲氣息。黑袍老人的眼角掃過安德烈緊攥的拳頭,語聲輕蔑︰「你看著吧,你已經把這麼清楚的證據都送到門口了,那群廢物也不敢自己動手,最後肯定是要借助那些驢耳朵的精靈組織勢力來對付他。哼,白送情報是不可能的,還得向驢耳朵們敲詐點好處出來。真是一群貪婪又怯懦的家伙……」
安德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犬齒也從上唇中探出,面部肌肉都用力地有些猙獰。他猛地抬頭,猩紅的眼瞳直勾勾地看向他的主人︰「可是瑪麗她……」
「哦,瑪麗。」斯威格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仿佛只是重復吸血鬼男僕的話語。
骷髏人收回撫模水晶球的右手,籠著袖子半佝僂著背走向書架,枯柴似的手指在那一架子一架子厚厚書脊上蹭過。
黑色、灰色、暗綠、煙褐;樹皮、木材、金屬、岩石、礦石寶石、不知什麼出自什麼動物的皮革、鳥羽獸毛、貝殼,各種顏色各種材質的書卷,唯一的共通之處,就在于封面總是有個詭異的「活物」——一個會開合下頜的骷髏頭,一條被長釘穿刺而過、不停尖叫的舌頭,一顆被黑色金屬鏈子穿透不停向外泵血的心髒,一只嘶嘶吐信的超小型煉獄毒蛇……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斯威格的目光巡視著自己的收藏品,慢條斯理地挑選這今晚要翻閱的書卷,有些渾濁的眼珠順著眼尾那麼一挑,可垂下的眼皮掩住了其中大半的精光,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臉色帶著高高在上的習慣性的傲慢,打量著跟隨自己許久的吸血鬼男僕。
過了很久,他伸手拿出一本黑灰色的書卷,手指逗弄著被釘在封面的劇毒蟾蜍,低低咳嗽一聲︰「安德烈,你舍不得的,是你那個後裔幼仔瑪麗,還是你那個人類血脈後代的瑪麗?」
青年僕役拳頭攥得更緊了,嘴里干巴巴地說︰「主人,不管怎麼樣,求您救救瑪麗!她落到輝光城那些人的手里,一定會被殺死的!」
斯威格神色平靜,只顧著掐住那只被強行制作成封面的劇毒蟾蜍,逼它吐出舌頭︰「你想清楚了,你到底是舍不得哪個身份的瑪麗?」
安德烈臉色極其難看,跟隨在自己這個主人身邊這麼久,對他心黑手辣的邪惡本質認識得非常清楚,怎麼會不知道對方沒有說出來的潛台詞?
如果舍不得作為吸血鬼幼仔的瑪麗,一個剛剛轉化完畢、連幼仔期都沒有度過的後裔,有什麼需要拯救的價值?他的血無窮無盡,完全可以再轉化更多的後裔。
如果舍不得作為人類血脈後代的瑪麗,那麼自從她被古列特要求喝下自己的那一滴血的時候,不,自從自己明知用途還交出了那一滴血的時候,瑪麗就不可能再是人類了。
他如今再做些什麼,都無法挽回瑪麗,無法挽回賽巴斯安卡家族的斷絕。那個受到古老吸血鬼黑暗詛咒的血脈,從此再無傳承的後人。
青年僕役跪倒在地,口中發出痛苦的嚎叫,拳頭狠命地捶打著地面。瑪麗,他千辛萬苦尋找回來的唯一血緣至親,他沉默而安靜地守了十幾年看她長大成人的孩子,他本以為能看護她成婚生子將賽巴斯安卡家族傳承下去的希望……
他伏低身體,十指彈出鋒銳指甲,在地面用力地抓撓,似乎想要通過這樣的舉動將心中的痛苦發泄出來,可是那猩紅的眼楮里,分明閃動著無法掩飾的強烈恨意。
如果不是這個老人想要逼迫古列特提前翻臉,如果不是他暗中推了一把……他的瑪麗,他的孩子,也許現在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僕,奔走在陽光下,過著平凡的日子。
在明知道瑪麗與自己之間關系的情況下,他還是沒有半分猶豫地借著瑪麗做下了這個局……即使自己已經按照他的暗示,將那些保留訊息的尸體送到了輝光城那些人的手里……
安德烈嘶吼了幾下,片刻之後帶著劇烈喘息听了下來,臉色繃得緊緊,整個人伏在地上,冰冷的石材貼著他的臉他的胸口,將心頭翻騰不休、仿佛噴涌岩漿一般的痛苦、憤怒、不甘與絕望一點一點地冷卻殆盡,又一點一點地強壓了下去,慢慢地恢復往日的冷漠。
然後他站起身,拂去衣服上的塵土,恭恭敬敬地走過去扶著那個幾乎就是蒙著一層人皮的行走骷髏一樣的老人,等他毫不在意地抱著書冊坐回偽龍皮搖椅上,立刻將溫暖的薄毯蓋在他的腿上。
整個過程中,斯威格毫不在意地享受他的服侍,自顧自地翻開書頁閱讀,甚至沒有多看那白發青年一眼。
他像往常一樣的沉默,一樣的面無表情,可他的眼楮——那對吸血鬼典型的猩紅色雙眼,里面的神采更狠戾陰沉,紅得發黑。
有些恨,永遠不能忘記,不管過了多久,都絕不放過。
————————————06.04︰最近一直很勤奮,每天更新都是2500+!雖然只是多了500字,但是對于我這種時速500不到的廢柴來說,就是要趴在鍵盤上多寫一小時……嚶嚶嚶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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