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 正文 【去也終須去(一)】

作者 ︰ 素昭

()康熙四十三年,這是我第三次踏進這紫禁城,身份卻是全然不同——康熙的兒媳,胤祥的妻子。

馬車行得不快也不慢,簾角隨著一路的顛簸輕擺晃動,淡淡的九月桂香絲絲縷縷地竄入車間。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路途遠,還是我太過緊張。怎麼還沒到、還沒到?

忐忑不安,不敢去面對……還是怕……這會兒,我的手心、後背沁出的全是汗,越是步步逼近便越是緊張。

胤祥近近地挨著我,看出我的幾分不自在,伸手輕輕地牽起我的手。靜靜地凝視了我一會兒,半擁我入懷,柔聲道「怕了?」

他寬厚有力的臂膀輕攬著我,隔著衣衫傳來的是他的溫度,籠著我的滿滿的是他的氣息。我輕搖了搖頭。

他眉頭微蹙,望著我的眸子里邊卻盡是溫柔和疼惜,探手捏了捏我的鼻尖「又忘了?」

「什麼?」我有些不明所以,愣愣地看著他。

「怕就說,有我在。」

那麼簡短的一句話,可只有我倆知道,它的分量到底有多重、有多沉。是啊,現在的我已不再是孤身一人,我的身邊還有胤祥,無論前路漫漫,不管多麼坎坷崎嶇,我們都會風雨同舟。

「嗯。」我亦輕聲回道,望著近在咫尺的他,抬頭就能看見他濃密綿長的睫毛,又使勁兒點了點頭。

就這麼靜靜地靠在胤祥溫暖、讓人安心的懷抱。只覺得他隔絕了一切的煩惱、喧囂、紛爭,在我們這里只有溫馨、美好與幸福。

就這樣,馬車已經緩緩行駛到了皇宮。

掀了簾子,胤祥先下了馬車,我探出半個身子正欲下馬車,卻見著地上跪著一個小廝,我知道這是給我做腳踏子使的。來到這里,馬車也不是坐過一兩回了。最先前的那個兆佳氏才只有十三歲,隨著阿瑪和額娘進宮,加上阿瑪又是極其寵愛我的,便是被阿瑪半抱了下馬車的。爾後進了宮,身份便又成了紫禁城里一名小小的宮女,自是沒有這樣的待遇。

可而今,見著跟前那跪著的小廝,模樣大抵也不過十三四歲,身子骨瘦弱。這不是要我生生踐踏祖國的花朵嗎,這一腳我是怎麼樣也踩不下去的。我抬眼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十三。十三即了然似地一笑,走過來一把把我輕抱了下來。

不光是小廝丫頭,我也被他嚇了一跳,語塞了。

只是想讓你伸手拉我一把,而已,……也沒必要這般吧。

我臉孔紅紅,他卻只是笑望著我,睨了他一眼,便先提了兩步。

抬眼一望映入眼簾的景,還是那陽光下的紅牆,還是那金黃色的琉璃瓦,還是這般華美精致,還是這般雍容繁華……不同的只是我會用一種全新的眼光、嶄新的姿態、煥然一新的視角來看待這里的一切。

正神思游曳間胤祥已經跟了上來,輕輕牽起我握著一方帕子的手,我確也沒有再回避,抽出了帕子,緊緊地牽著他的手,沿著青石鋪就的大道,一步步地邁進了皇宮。

一路上,因為這一親密的舉動,迎來了不少怪異各態的目光,或鄙夷或嫉妒或嘲諷或羨慕……

我忽然感到握著我的手緊了一緊,轉頭看了胤祥一眼,與他堅定的眼神相接,看到他那一抹在陽光下格外明媚的笑容,下意識地回握了他的手,朝他微微一笑。再一次萬分肯定地告訴自己,怕什麼,有好什麼好怕,又有什麼值得怕的,有胤祥就夠了,一切我們會一起面對!

這個勇毅瀟灑的俠王,這個無所畏懼的「拼命十三郎」。作為他的妻,時不時拼命一回倒也還真是合情合理的嘛。

心中這麼默默地想著,又感受著從胤祥手里不斷用熱傳遞送來的溫度,那些緊張不安竟也統統被驅散,涌上心頭的是一股股暖意和知足。

倘若你正在干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真的就是這般,事情即將要開始的前一天、前一晚甚至前一分鐘你會沒來由的緊張、沒來由的坐立不安。可一到真正著手去做,胸有成竹也好、心無底氣也罷,反正結果將將會出來,倒也全然沒了那份緊張。

現在,胤祥和我整裝待發,緩緩步入康熙的永和殿,反而淡定自若,從容不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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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進宮門,走上前去,兩人下跪行禮。

胤祥在前行三跪九叩頭禮,我在側行了六肅三跪三拜禮。接著兩人朗聲道︰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

「兒媳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

在偌大的宮殿里,聲音朗朗回響。從未想過,竟也會有叫康熙「皇阿瑪」的一天,眼前這位這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

感慨萬千間……只听得上頭的康熙渾厚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好、好,起吧!」

語氣里竟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那份威嚴。我半抬眼,此刻的康熙眉眼間正滿含笑意,微捋著胡須看著我倆。

是啊,退去了那件明黃的龍袍,此刻的他也只是一個平凡慈愛的父親。

接著,因為胤祥的生母敬敏皇貴妃的去世,我們便要拜見撫養胤祥的德妃。

我呆在這紫禁城的整整四年時光里,唯有德妃是與我相處時間最多的人。雖然她是主子,我是丫鬟,可德妃性子本就溫和柔婉,嫻雅大方,待我也是極好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叫她一聲額娘也確是發自內心。

于是我隨著胤祥上前一步,他行二跪六叩頭禮,我則行四肅二跪二拜禮。齊聲道︰

「兒臣給額娘請安,額娘吉祥!」

「兒媳給額娘請安,額娘吉祥!」

「好、好。你們快些起來吧。我當真是受不起啊!」德妃望著我倆說道。

「額娘這些年來對兒臣悉心照顧,一直視如己出,兒臣還沒好好報答孝敬您呢,這是應該的。」胤祥躬身說道。

「德妃,你這是謙虛了。呵呵。」康熙望著德妃半眯著笑眼說道。接著又轉而看向了我,微笑著朝我半打趣地說道「言丫頭啊,朕可把我這‘拼命十三郎’交給你了,往後可得好生看管照料著才是。」

「是,兒媳謹遵皇阿瑪教誨。」說著,俯身、磕頭、起身,定眼看了身邊的胤祥一眼,看著這個將要于我共度一生的男子,心頭是暖意融融一片,不覺朝他淡然一笑。

「好了,時辰也差不多了,這會兒你們去向太子、太子妃及各位阿哥妯娌們行見禮吧。」康熙一揮手,朝著我倆說道。

胤祥帶著我恭敬地給康熙和德妃行了大禮後,緩緩走出這幾分莊嚴幾分畏懼的大殿。

我長吐了口氣,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這座幻彩流金的大殿。只是未曾想過若干年後在另一座同樣華美莊嚴的宮殿里,等待著我們的卻是一場無法逃月兌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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