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 正文 【去也終須去(二)】

作者 ︰ 素昭

()太子所在的毓慶宮倒是不遠,拐了兩個彎,沒走多久就到了。早前便知道康熙因為對深愛著的仁孝皇後赫舍里氏的去世心懷愧疚而極其寵愛這個懦弱無能的太子的。

只是見到霍然出現在的眼前這毓慶宮,仍是不免為之一驚。怎一個「奢靡」可以形容的。作為大清朝歷史上唯一一位、也是中國官方正史上最後一位明立皇太子。康熙對他的偏愛,不知道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他那蠻橫無禮、婬逸放蕩、乖戾暴躁的性格,還是讓這太子歷經兩立兩廢,最終落得幽死禁宮的悲慘下場。離權利巔峰僅差一步之遙也終不過是場美到極致的過眼煙雲。

眼下看似順理成章、唾手可得的盛世煙花、江河天下,到頭來,轉了空頭,始終也不過只一場虛幻繁華罷了。

胤祥輕輕握住我的手,側頭望著我。

我搖了搖頭,朝他一笑,道「走吧。」

未雨綢繆、先知先覺固然是有必要,可要的不是杞人憂天。歷史終究是歷史。即使再感慨萬千,又有何意義。

只是,那心底最深處不禁還是會隱隱地、弱弱地冒出來一個念頭來,要是沒有康熙四十七年的一廢太子風波,胤祥的人生會不會就此而有所不同?……

抬腳邁進門檻,屋子裝飾精美、堂皇富麗,卻是給我一種說不出的壓力。

我強力吞了一吞卡在喉嚨里暫時凝固的氣息,我才感到自己今天真正的未知災難是在這兒翹首以待了。我根本不敢睜眼看這里的任何一個人,甚至連余光都不敢掃視。尤其是他……

心頭卻是莫名地泛起一股子酸楚。

我深吸了口氣,微閉了閉眼復又睜開,隨著胤祥的牽引我緩步上前。

首先,當然是這屋子的主人——太子胤礽。我跟這太子還真著實不熟。

總的算來,其他的不知道、揀我知道的數,前前後後比較正式的總共也就見了兩次。第一次是在草原的歡迎盛會上,第二次就是在鬧洞房那晚幫我和胤祥解圍。按道理人家也是幫過我們的,可總對這人沒太多的友善感。也許是我知道歷史上是他陷胤祥于不義的緣故,也許是看他惡劣的品行、為人處事,反正已經早早地給他貼上了「這種人少惹」的標簽了。

于是,恭恭敬敬地行禮,規規矩矩地把宮女端上來的茶遞給太子,微微頷首說道「請太子用茶!」

他大概對我印象也不太深,雖然臉上帶著笑意,但極為官方、很是客套地應付我「恩,弟妹有禮了,我這有一對兒玉如意給你們,恭喜你和十三弟大婚。」

「謝太子賞賜!」接著便是我和胤祥更為簡潔官方的回答。

接過了玉如意轉手交給身旁的宮女,然後又緩步朝大阿哥身邊走去。

大阿哥胤禔,按長幼當然是老大,可他的生母惠妃那拉氏只是一位庶妃,遠遠不及皇二子胤礽的生母皇後的身份高貴,胤礽因是嫡出而被立為皇太子。

歷史上的胤禔當然內心里對太子的地位是十分覬覦的,為了爭奪儲位,他可謂煞費苦心。可他鎮魘胤礽,被皇三子胤祉向康熙揭發︰皇長子與一個會巫術的人(蒙古喇嘛巴漢格隆)有來往。經查,發現胤禔用巫術鎮魘胤礽,陰謀暗害親兄弟,並有物證。其母惠妃絕望,向康熙帝奏稱胤禔不孝,請置正法。康熙帝不忍殺親生兒子,令革其王爵,終身幽禁。

嘆氣歸嘆氣,禮儀程序還是得規規矩矩地照常進行。

然後,是三阿哥胤祉,才氣謀略其實並不熟眾位阿哥,也極是得康熙的信任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全權交由他處理。自然,對那個位置他也是有心的。可即便萬事俱備他唯一缺的卻也是最重要的——朝野勢力和兵權。不過,與他是實在是沒什麼交集,當然也就沒什麼印象,程序化自動飄過。

然後便是四阿哥。

雍正。是胤祥的四哥。我的……四哥!

雙手緊緊地端著茶杯,微垂著目光鎖定在他跟前的一方方青磚石上。望見他的一雙錦繡雲紋皂靴,我的腳步微緩了一緩,還是不敢正面瞧他,微側著眼用余光掃視,盡量讓自己迅速恢復正常。

看著今天的他竟全然沒有了平日里那份冷若冰霜、只剩下了波瀾不驚、深不見底,表情還是漠視一切、冷冷淡淡。似乎,對于常人而言是根本就看不出有什麼疑義和特別。

可,在這偌大的屋子里,他、胤祥、我卻看得比什麼都清楚。只覺得,瞬間空氣被凝結了,每個細胞被冰凍,肌肉組織瞬間癱瘓。萬幸的是大腦沒有停止運營,且鎮定自若、極具權威地發布了正確無比的指揮。

「四哥,請用茶。」清亮的聲音響起。

四哥!是啊,他過說的總會有這麼叫他的一天,而這一天,也終于還是來了。

他端坐著,自始自終沒有說一句話。

但也絲毫沒有猶豫,伸手接過了茶盞,微抿一口,然後平靜地送禮、真誠地祝福。

真的,他若用他那萬年凍死人不償命的冰塊臉取而代之今天的淡若無常來面對我,我真的不會這麼局促、如此不安。可他越是輕描淡寫,就越是增加我的罪惡感。

為什麼他總要一個人默默地扛,一個人默默地偽裝,一個人默默地承擔?

而我,也自始自終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不,甚至半眼。

胤祥,轉身時,我下意識地緊握了一下他的手,似是在告訴他不必為我擔心,又好似更是告訴他我的心意。

而我得到的回應是他更緊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再不想看他,緩步走向五阿哥。

再倒茶,再彎腰,再行禮。還好,若不是四阿哥,不然此刻如此近距離地見到翻版蘇有朋還要叫他一聲「哥」,要是行為失常可怎麼辦。不過,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他長著一張酷似某位現代人的臉讓我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還是這位仁兄多次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總之這聲「五哥」叫得發自肺腑!

剛經過了輕松的小插曲,樂章又急轉直下,端著茶杯恭敬地遞給八阿哥。他,竟仍是在笑。這個玉樹芝蘭、溫潤如玉的男子總是以他最平淡的姿態最溫然的儀態來面對一切。哪怕是暴雨山洪、山崩地裂。

為什麼都能掩飾偽裝得那麼好,而此刻我的內心真的是五味雜陳,不是個滋味。

只覺得,從剛開始就有一道目光直直盯著我。目光中似有犀利、憤怒、陰冷。

是啊,我又怎會不知道,下個就是九阿哥。

我強吸了口氣,規矩地行禮、敬茶。

「九哥,請用茶。」他死死地盯了我兩眼,我也只能裝作不知道,假裝沒看見。

可懸在半空中的手臂抬了半晌兒也不見九阿哥接過茶杯。瞬間,只覺得屋內氣氛變得極其之詭異。若此刻的溫度也能精確測量,那便是︰

下一秒,—80攝氏度……

再下一秒,—120攝氏度……

再再下一秒,熱力學最低溫度—273攝氏度。

此時,我身邊的胤祥已然雙目怒意熊熊燃燒,道了一聲「九哥。」可他仍然無動于衷。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好吧。我抬起頭,惡狠狠地回瞪他,顯然他沒料到我的舉動,可仍不拿茶杯。該死!這下可要怎麼收場啊!

「九哥,出什麼神啊,難不成昨日的酒喝得太多還沒醒。哈哈!」旁邊的十阿哥沒頭沒腦、全然不解狀況地冒出一句,歪打正著得救了場。而這時,八阿哥也轉了頭淡淡說道「九弟,怎的還不接茶?」

聞言,九阿哥神色微變,斂了目光,伸手接過茶,大口飲盡,似是在壓下心頭的火。

我長呼了口氣,不管過程怎樣,這杯茶我是已經敬了。

而十阿哥,我也不知道他這橫沖直撞、大大咧咧總是出其不意的舉動對我而言到底什麼時候是福什麼時候是禍。

敬過了十二阿哥,接下去的就可以輕輕松松一杯茶應付了。誰讓胤祥排行十三呢,這麼多哥哥。不過也有讓我好受一點的。那個一直跟我對著干的小冤家可比我家胤祥還小呀!看小十四那全然不似平常的呆悶悶眼神肯定是不服氣的,可誰讓你生的那麼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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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出了毓慶宮,我真覺得剛被人暴打了一頓,渾身的骨頭跟散了架一樣,頭上的那顆大腦估計也得重新組裝一下了。不過,能「活著」自個兒走出來,我已經很滿足、很欣慰、很佩服自己了。

而且,今兒一次性解決了那麼多剪不清理還亂無緣無故生出來的恩怨糾纏,覺得就好像把常年埋著的地雷給十分痛快地挖了出來似的。

可我又何曾知道,即使地雷被挖了出來,那深深凹陷的地面卻是終再也無法去填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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