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是亂臣賊子?」無恤把包袱往背上一甩,奸笑著朝我伸出了手,「我既然算不得良臣,那就干脆禍亂一把!」
「你要干嘛?」我嚇得大叫,一下躲在了無邪身後︰「無邪救我——」
我抓著無邪的衣服驚叫著左躲右閃,要是以前無邪早同我們玩開了,可今天他卻像根木頭一般杵在我身前,全身硬邦邦的。
「無邪,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我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連忙停了下來。
「看你還往哪里跑——」無恤一見我停下來,長手一撈就把我夾在腋下抱了起來。
「趙無恤,不同你鬧了,快放我下來!」我在無恤腰上猛拍了一計。
無恤這時也發現了無邪的異樣,他身子一蹲把我放了下來,對無邪道︰「狼崽,你怎麼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說的話我都听不懂?誰是孔夫子,誰是季孫氏,什麼是刑鼎,什麼是用田賦?」無邪緊蹙著雙眉,一張臉繃得死緊,他似乎正在絞盡腦汁地思考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
「沒關系的無邪,听不懂才好啊,听得懂你就不是無邪,是壞人了!」我說著斜眼挑釁地看了一眼無恤。
無恤淡淡一笑,拿手指了指我,張嘴無聲說道︰「你也是——」
「趙無恤,你別太得意!」無邪突然轉頭直勾勾地看著無恤,「你懂的多,法子也多,但是總有一天你說的事我也會懂,總有一天我會比你強!」說完他甩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無邪,你去哪——」我急忙轉身去追,卻被無恤一把拉住了手︰「阿拾,你養了他三年了,他早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他既然跟著我們,這世上很多事情他總是要知道,要面對的。」
「不,他不需要知道,他這樣就很好!」我心中一突,訥訥地扔下一句話就甩開無恤追著無邪跑了。
這世上的事,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懂的越多就越難幸福。思量、算計、籌謀,這些東西無邪通通都不需要。現在他是在同無恤賭氣,只要以後我不在他面前討論政事,他就會一如既往的快樂……
我假裝沒有听懂無恤話中的深意,假裝沒有看見無邪眼中深藏的壓抑和痛苦,只是固執地尋找著理由一遍遍地在心里說服自己。無邪還是個孩子,一個永遠都會陪在我身邊的孩子……
之後的幾天,我再也沒有當著無邪的面和無恤談論任何和政事有關的話題。他雖然再也沒有向我追問田稅是什麼,陽虎是誰,孔夫子又是誰,但卻始終悶悶不樂。有時候吃飯,他會愣愣地盯著我和無恤打量,皺著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麼,可等我問他話時,他又把頭撇開不吱聲了。
和無邪在一起這麼久,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別扭過。以前,他的心思透過他的眼楮我就能看個一清二楚,可現在他的眼楮里仿佛蒙了一層迷霧。以前,平日拿一鍋肉羹就能哄開心的孩子,如今卻怎麼哄也不笑了。我不由苦惱懊喪,只覺得再這樣下去,十日前剛及笄的我,再過十日就要愁成白發蒼蒼的老嫗了。
離開車隊後的第三日,我們到了沂源城。這里是沂水的源頭所在,無恤拿了錢去渡口雇船,我和無邪則坐在河堤上看著腳夫們一袋袋地往商船上運送貨物。
「無邪,你上次在山上不是說有事要告訴我的嗎?怎麼了,是不是你趁我不在的時候欺負四兒了?」無邪坐在我旁邊悶悶的不說話,我只好說些話來逗他。
無邪轉過臉來,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嗯,我欺負她了,于安幫她說話,我還和他打了一架,四兒後來氣極了就投水了。」
「投水?四兒,投水了?!」我這時候提起四兒本意是想說些寬慰的話讓無邪開心,可現在听他這麼輕描淡寫地告訴我,他把四兒逼得投了水,我張著嘴巴愣是半天沒有說出第二句話來。
「她明明會游水,可就是沉在水里不肯出來。後來,是那個于安把她撈起來了。」無邪癟著嘴角看著我,不道歉,也不辯解,一雙眼楮分明是在說,我不解釋了,隨你罵吧,反正我就是不懂事,反正我就是沒有趙無恤能干。
我看著他的眼楮,無奈地嘆了聲氣︰「那你後來跟四兒道歉了嗎?」
無邪不說話只是轉過臉去,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算了,綁架的事其實跟你和四兒都沒有關系,這件事現在既然已經結束了,就讓它過去吧。四兒不會怪你,你也別責怪她。以後說話、做事前多想想別人的感受,別只圖自己一時嘴巴痛快就好。」
「嗯,我知道了。」無邪悶悶地應了一聲。
「除了這件事,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我听說,你和無恤之間還定了一個賭約?」我想起那日無邪在山上時對無恤說的一句話,忍不住好奇問道。
「嗯,我們打賭誰能先找到你。」無邪從地上模了幾顆小石子放在手里不停地搓揉著。
「賭注是什麼?」我看著他俊朗的側臉微笑道。
「如果他贏了的話,我就由他差使一個月?」
「那如果你贏了的話?」
「他滾蛋。」無邪說著狠狠地把手里的石子扔了出去。
「哈哈哈……這回我可算看清了,原來你的性子比他趙無恤的還要狠。然後呢?你輸了,他要你做什麼了?」
「他讓我跟四丫頭道歉,跟于安道歉,不能去齊宮找你。如果我要到柳州渡接應你,就必須先去鹿鳴樓找出至少三個陳氏的密探,否則就把我和四兒都送到魯國去。」
「他讓你去找密探?為什麼?」
「他說我不學禮,不懂人心又不通世事,還老和你待在一起,總有一日會被人利用,會變得比四兒更危險。」
無邪的話像是一根針一下扎到了我的心里。無邪和四兒是我的軟肋,如果有一天,有人利用了他們的純真和善良來對付我,對付無恤和趙家,那後果將不堪設想。無恤發現了他們身上隱藏的危險,所以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可如果要我從現在開始就任由他抹殺掉四兒和無邪的天真,我卻也無法做到。
「你別听他胡說……哪里會有什麼危險,趙無恤是故意說這些想讓你不開心呢。」我握著無邪的手微笑道。
「他想讓我不開心?」無邪一蹙眉頭不解道。
「嗯,找出鹿鳴樓里的密探你開心了嗎?知道陳恆謀反作亂的事讓你開心了嗎?知道初稅畝、用田賦是什麼你就開心了嗎?」
「不開心。」
「這就對了,前些日子我同無恤說的那些事情你根本就不需要知道。你知道了會累,會不開心,如果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你瞧,這幾天你一直不高興,我都愁出白頭發了。」
「哪里有白頭發?」無邪一驚,伸手就來翻我的頭發。
「現在還沒長出來,可你要是再這樣愁眉苦臉的,它們過兩天就全長出來了。」我拿下無邪按在我腦袋上的手委屈道,「我本來說話做事就像個老婆婆,現在如果被你害得長了白頭發,我可就真的老了。老了我就會長滿臉褶子,牙齒也會掉光……」
「不要變老!」無邪反手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
「那你就不要上了趙無恤的當。你瞧,他趙無恤知道那麼多,懂那麼多,會使那麼多手段方法我才喜歡他,而你什麼都不用懂,我就喜歡你了。你比他強太多了。以後別老想著要和他比什麼,其實你早贏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笑著用力點了點頭。
「真什麼啊!」 的一聲,我的腦門上突然被無恤的手指狠狠地彈了一下。
「趙無恤!」他剛剛那一下似是用了全力,我腦門上就像被人拿石頭猛砸了一下,痛得我整個人都麻了。
「走了,船雇好了。趁現在刮的是東南風,趕緊上船吧!」無恤拎起我的衣領,一路把我拽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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