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的秋,仿似來的比往年早了許多。
攬月苑中的銀桂花兒才剛剛綻放不久,便被漸涼的秋風,輕輕一吹,便漫天飛舞!淒清、蕭瑟的墜落了一地的花蕊,跌入了土壤里,化作塵泥。只是那幽幽的淡然清香,卻仍舊徘徊在院中,久久不肯彌散開去。
外面的梆子,敲過了三下。這才驚動了屋內的人,醉語停下了手中的女紅刺繡,抬手輕輕的捶打了一下她因為長時間低著頭,所以有些酸疼的細膩頸脖。抬了抬頭,清亮的眼神微微望了望窗外的樹顛上,那朦朦朧朧的星光。
今夜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孤清夜晚,月牙兒隱在濃厚的雲層里,到底是沒能破出密雲,探出頭來,無端端的暈黃了整個夜幕,將秋夜渲染得更加混沌,深沉了許多。桌案上的燈芯捻子,伴著微風,忽明忽暗。
仿佛,沒有一絲倦意,女子只是微微的側了側身姿,繼續埋下頭,一針一線的專心致志的繡著手中的一只香囊。那香囊的緞面,選得是最素雅的顏色,上面細細的鐫刻著《長相守》的歌詞,那是標準的宋體字,只精簡了幾句,布置在香囊上面。但是,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這樣的細致的手工活計,並非常人能做到惚。
燭火渾然迷花了她的眼。
「啊!」醉語低低的喊了一聲。
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的香囊,定楮一看,原來銀針被她一個不留神兒,深深的扎進了她的指尖里,有一點黃豆般大小的血珠子,頓生冒了出來。她趕緊拔出針頭,放在紅潤的唇瓣,輕輕的淺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低頭刺繡溫。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
縫合完最後一針的時候,已經快四更天了。她才拿起了火燭子,打算回屋休息。經過屋外的小跨院兒的時候,一抹黑色的身影,兀自伏在銀桂樹下的石桌上,著實驚了她一大跳!待要驚呼出聲,就著手中的微弱的光暈,她才漸漸看清那是一個人!
容封一動不動的伏在大理石鋪成的桌案上,隨意凌亂的散放著酒杯和酒壺。一股濃郁的刺鼻酒味兒,硬生生的掩蓋去了那銀桂花的幽香。她猶豫了一下,故意放輕了腳步,轉身又踱回了屋內。
再折返回來的時候,她的手中,已經多出了一件大氅子。心中有些緊張的將氅子披在了他的肩上。他宿醉的模樣,分外無害。只是劍眉之間的愁容,卻仍舊清晰可見。她久久的凝視著他,他的溫柔、他的瘋狂,她曾今真真實實的感受過!
眾然,這個男人是霸道、殘酷的,但是她卻知道,他的心其實比誰都痛。即便他是整個西楚國再厲害的男子,但是,他依舊是孤獨的,他的心一樣會疼,一樣會流血,只是他的驕傲、他的自負,讓他在外人的眼中,掩飾得竟然是那樣的完美。
其實,他失去了公主,才是他一生的最痛!
想到這里,一滴晶瑩的眼淚,倏然毫無防備的打濕了女子的眼眶,悄無聲息的凌空滑落下了面頰。直到嘗到了那咸澀的滋味,女子才反應過來,她竟然哭了。忙不迭的抬手正要拭掉眼角的淚痕,卻不想驚醒了沉睡中的男子。
「塵兒……」
容封在迷蒙中緩緩睜開了游離的黑瞳,一張絕世的容顏,漸漸出現在眼前。容封伸出大掌,一把便緊緊的捉住了正欲離開的女子。醉語咬了咬唇,知道他是喝醉了,才會認錯了人。頓生,更加用力的想掙月兌他。
她不會忘記,那日清晨,他在籬閑居內,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道,「就算本王寵幸了你——但是,本王一樣要清清楚楚的告訴你!你根本就不配,不配爬上本王的床——以後,沒有本王的命令,不許你在再踏離攬月苑半步——」
他啃心蝕骨的話語,一字字,一句句,言猶在耳。
他討厭她,他憎恨她,卻是不容爭辯的事實!一開始,她就知道,在容封眼中,只看得見公主,永遠都不可能有她的位置,永遠都不可能……
女子狠狠的一閉眼,在與容封的拉扯之間,她猛地下死力的掰開了他的大掌,心跳加速跳動的掙月兌開了他的束縛。剛慌慌張張的逃開幾步,只听見身後「咚一聲!」,摻雜著酒壺被摔碎的聲響,劃破了夜的死寂!
不忍心的回眸一顧,竟然是容封腳下一亂,跌倒在了那一株銀桂樹下,他的嘴里仍舊喃喃低語,一遍又一遍的反復念叨著,如塵的名字。
醉語一陣心痛,小跑上前,將他從地上,艱難的攙扶起來。
喚了他一聲,「王爺~」
男子有些反應緩慢的抬了抬頭,他深情款款的望著女子,忽然,瘋魔一般的牢牢將她抱在了自己的懷中,嗓音里沙啞無比,仿佛是在苦苦哀求︰「如塵~為夫知道錯了,如塵,你答應本王別離開本王……不要拋下本王……如塵……」
他的大掌,一下又一下的溫柔撫模著醉語那長長的秀發。她伏在他的肩頭上,身子倏然一僵,眼角的余光猛地注視著容封原本寬厚的掌心!
只見,他手中的那一條又深又長的智慧線,早已一片血肉模糊。是酒壺摔碎後,碎裂開的鋒利瓷片,在他跌倒的時候,不慎劃破了他的掌心。他沒有喊疼,只是任由那瘋狂的血水,染紅了他的手,而自己卻依舊渾然不知。
整整一夜,更深露重,秋意蕭濃。
他就固執霸道的抱著懷中的可人兒,在永樂曾今手撫鳳音,彈奏出一闕驚世的《長相守》曲子的銀桂樹下,牢牢的抱著她!仿佛只要他一放手,她便會隨風消逝一般,只得牢牢的抓緊她,恨不能再不放開手。
那一刻,醉語貼在他胸膛位置,听見他勻稱的心跳聲。
容封再度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獨自一人在攬月苑屋外的石桌上,睡了整整一晚。還是多虧了延善,才叫醒了宿醉,微醒的他。
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額頭,似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開口問道︰「上一次,抓回來審問的東陵禁宮的侍衛蕭楚玉那里,可有什麼動靜?」事情怎會如此湊巧,東陵禁宮的侍衛,竟然無聲無息的潛入進了王府,剛剛不久。便有暗月閣的人,夜闖西楚的軍營,盜取布兵圖!
這兩者之間,難道有什麼關系!
容封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頭,听見延善回道︰「回王爺!蕭楚玉的口風緊,屬下暫時還沒盤問出來什麼?」
容封幾不可察的暗暗勾了勾唇,嘴里冷哼一聲,「本王倒要看看,這東陵皇帝訓練出來的侍衛,到底嘴有多厲害!」
「延善!隨本王去天牢——」容封長袖一拂,頭也不回的大步踏出了攬月苑。
延善轉身欲離開之際,腳下的步履,驀地止住了。他一雙清湛的眼神,靜靜的望向攬月苑屋內,緊閉著的那一道木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旋即,緊跟上了容封的步子,快速離開了。
而那道門板之後,醉語正一動不動的靠在門板後。她不該的,她根本就不應該在容封的懷中,睡得那樣安穩。以至于,讓延善來尋容封的時候,正好撞見了他們兩人相依偎在一起的那一幕!
她手中,緊緊握住了那只熬夜趕好的香囊,心跳聲,撲通撲通在一下一下,劇烈震動著胸膛。見屋外良久,沒有動靜聲,才稍稍放了心。
封王府地下天牢緊閉著的鐵門, 當一聲,驀地被推開了。
順著昏暗的石牢房,容封拾階而下,還未靠近,便遠遠听到了蕭楚玉,破口大罵道︰「容封!!!你有本事,現在就一刀殺了我蕭楚玉——何必使出這些陰險狠毒的卑鄙手段,罔你自稱了戰神王爺的封號!原來竟然也是畜生不如——」
啊!!!!
一陣痛苦的嘶喊聲,哀痛的慘叫道。
「蕭楚玉!才幾日不見,你得骨頭,倒是越發硬朗了許多!連本王也絲毫入不得你的眼了麼??!!!」
耳畔,響起了一陣沉默的腳步聲,蕭楚玉氣息奄奄的雙手吊在天牢的石壁上,身體上布滿了大大小小,被皮鞭抽打後的痕跡。
听見了容封的嗓音,他略略挑開了沉重的眼皮,一口血水,猛地啐在地上︰「容封,你別枉費心機了!!我想听的,我一個字兒也不會說的!」
「你倒是對東陵國,挺衷心的?只可惜,這里不是在東陵,否則,以你現在的模樣,鳳邪凌見了,一定會倍感欣慰的。」他的話語里,藏匿著嗜血口吻,「不過,本王還是勸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本王,東陵禁宮的侍衛,為何會突然秘密潛入西楚境內?而你,又為何千方百計的要刺殺本王的王妃?」
聞言,蕭楚玉忽然仰面哈哈哈放肆不羈的狂笑起來!
「封王爺?妄你聰明一世,竟然也會糊涂一時啊???哈哈哈……」他的笑聲,越發的猙獰起來,宛若來自無間地獄的死亡之音,「什麼永樂公主?什麼封王妃?我呸!那女人不過是我主玩膩了,丟棄不要的一只破鞋!王爺若是真對那女人感興趣,不妨去問問,看看東陵國,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這一位堂堂蘇相府家的千金——蘇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