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當當一陣碎裂的聲音,程如初看著掉在地上碎裂開來的那個質地成色都不太好的玉石戒指——那還是她剛剛學會的一個東西,賭石。舒晨也喜歡這個,上次跑去湊熱鬧,程如初相中的那塊,里面玉胚很小,她就找人加工做了一對簡單的戒指……程如初慢慢從地上撿起來那些碎片,質地不太好,一摔就碎。
她怔了很久,程靜芝笑眯眯地說︰「你看看,不是我不幫你。其實是舒晨恨透了你,他只怕你們程家死得不夠快。」
程如初將掌心碎片扔在她身上,撐著死灰的臉色,轉身就走。
可是畢竟謝臨川才十八歲啊,那年。真是讓人十分好奇。
程如初抿了抿嘴角,除死無大事,她內心沒有惶恐,只有刻骨的仇恨,只恨自己為什麼還這麼小,為什麼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橫行霸道,假模假樣。可是自己偏偏軟弱如泥,人家要捏死她,比捏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還要更加簡單一些。
大家終于終于見到傳說中少年老成的謝家公子,謝臨川,倒和想象中的高干子弟不大一樣。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和舒晨一樣是單薄少年,似乎傳言中那些雷厲風行的事情完全是別人加油添醋說出來的。可是他的眉眼卻又不如少年那邊清澈。抿著嘴不說話的時候有些陰蟄沉郁,仿佛藏著無窮無盡的心事,可是笑起來有一種獨特的令人怦然心動的天真。
舒晨大為不解︰「你什麼意思?」
自然,程靜芝對這個事實是相當樂見其成的。
一切有因有果,有緣有故,這就是她程如初太過天真,太過自負的後果。
程如初將蕭雨的手緊緊貼在臉上,只覺得身體里像是被人戳了一個又一個洞,疼得厲害,可眼楮里干澀無比,流不出一滴淚。
急急打了電話,等人送到醫院的時候,舒晨已經昏迷了。
從小到大,程靜芝一直在找可以徹底勝過這個妹妹的辦法,現在她終于找到了。再也沒有一個女人會像她這樣愛舒晨,在這近乎絕望而恐怖的愛戀上,高貴如公主一般的程如初總算是敗給她了。
听說這個謝臨川相當聰明,不但沒有豪門私生子那股子矯情勁兒,反倒比他老爸看起來還要讓人難以捉模,輪年紀,應該只比舒晨大一歲的樣子。可是外面傳言他做投資、融資賺的數字,簡直讓人誤以為是商場打拼多年的老手!而謝首長本人,似乎對這類事情沒有太多的反應——
程如初在痛楚焦慮中重病一場,幾乎要死過去,彌留的那個瞬間,突然醒悟,人的心可以忍耐的創傷程度是有限的,有些傷痛會記一生,雖然提起來難免隱隱作痛,但也會警示自己以後不可再犯同樣的錯。可是有些傷痛,還是就此忘掉比較好。
程靜芝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這個少年幾眼。說實話,謝臨川比舒晨長得更加好看,喝了酒更是面泛桃花,他們到的時候,謝臨川沒有回頭,他正望著那架鋼琴,怔怔地出著神。
所以,程靜芝那樣和舒晨對視著,感到無上的幸福。
十一月的一天,新調任的謝首長正式入職。
而听說之前的私生子現在終于要正式見面,听說這個兒子天生聰明可愛,很得謝首長的重視。程首長為了這次他的18歲生日,還特地辦了一個見面PARTY,無非就是正式讓這個兒子在上流權貴中露個臉。
這個世上雖然還有很多人,可每一顆人心都是冰冷的。愛從無中生出,恨由愛中而起;天明愛得纏綿悱惻,天黑愛情便已死亡。被許多人看得那樣沉重的愛與恨,到頭來都抵不過冰冷人心的變遷。世事本來就無常,她其實知道很多,從書本上,從別人口中,或者從天涯狗血的BBS上。可是,她總是以為,自己是例外的,他是例外的。豈料都一樣,舒晨就那樣和程靜芝站在一起,很好。
謝臨川只看了程靜芝一眼,便轉過去看舒晨,見到他走路還有點瘸的樣子,不由微微一愣︰「腿怎麼了?」
舒晨從學校的樓梯上摔下來,她當時嚇壞了。
或者從來他都不討厭靜之,就算是討厭的。那也無妨,沒有永遠的仇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難道不是麼?
或者她讓她嘴角輕彎的這些,才是夢,夢里那個男孩子,干淨靦腆,雙眸若秋水,澄澈地看著她,如果是夢,她真的不願意醒來。可惜是雨,冰冷晶瑩地碎裂了一地。舒晨卻仿佛是記得他的,上去打招呼。
而這位就不一樣了,老僧入定的,壓根就不管,不但不管,之前媒體傳的滿城風雨的舒氏財團好像還得到了不錯的禮遇,包括原程首長的親哥哥,也不計前嫌。竟然鞍前馬後地為謝首長辦起事來了。
有人安慰她︰「人死不能復生,不要太過傷心,不然死去的親人也會靈魂不安的,活著,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安慰。」
她走到病床旁邊的時候舒晨就醒了,望著她,目光平和又陌生。
北京城這票權貴們重新洗牌。有人說這位謝首長是個難得好說話的老好人,以前那個上位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前任留下的那些盤錯的人際關系網,只消一兩個月,暗地里一鍋全端了。zVXC。
回到石家莊沒幾天,醫院終究還是下了逐客令,付不起醫藥費,蕭雨就不能在病房呆著。停藥的當天晚上,蕭雨就在昏迷中停止了心跳,僵直地躺在簡陋的白色病床上,像是睡著了似的。
醫院里的醫生也有看不過眼的,草草組織了個捐錢意識,好歹能夠送去火葬場火葬,好歹還能給蕭雨換一身干淨的衣服。程如初一點點給蕭雨梳好頭發,洗了臉,再親手換了衣服,她哭不出來。
謝臨川嘲諷地一笑,又朝程靜芝那里看了一眼,說︰「得意不得意都是自己知道,不過我知道你過得很好。丟了舊的,抱著新的。」
程如初頭也沒抬,只是低聲呢喃︰「蕭雨,我活不下去了……」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栽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那一曲《致克恩》,黃昏中少年醉人的眼波,星光下那幾乎要窒息的生澀的吻——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切開得太快,逆轉得太快,讓人猝不及防,回味起來恍然若夢。程如初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做一場關于舒晨的噩夢,而夢醒了,她如往常一般醒來,蕭雨還在下面等她吃早餐,E-MAIL里面,收到了他從洛杉磯發來的郵件。他說要和她結婚,一生一世都愛她,她那時也天真的愛過一個男人,真的想過要嫁給他,攜手到老。
那天他是主角,可是卻全然不顧來賓,只是在一邊的角落看著中央的鋼琴發呆,一杯接一杯地自顧喝酒,別人來應酬,他也只是點頭敷衍幾句,只是來者不拒,每一個人他都敬酒,都是一口喝干。
許久,才坐過去,緩慢流暢地彈了一首曲子。
謝臨川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將高腳杯中的紅色液體喝干,雙眼一直不離那黑白錯落的琴鍵,他的雙眼微微眯起。
病好之後,程如初坐上了離開中國的飛機,來到了英國的曼徹斯特。她可以忍耐,尊嚴什麼,她早就丟了。她不是程如初,沒有了過往耍脾氣的資本,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讓自己的生命耗費在無邊無際的虛空里。
舒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他自己也說不清,記不得。走過場一樣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因見謝臨川悶悶不樂,不像以前有說有笑,便說︰「怎麼你幾天看起來心事重重,看來這段時間你好像過得不像外面說的那樣得意。」
對方鄭重其事地說明了來意,舒家先是假意慈悲地分析了一通厲害,最後表示只要她願意走,可以送她出國。北京城,不太平,如果她留下,或者真的會繼續遭遇更加大的不測。
關系很好的新的程家和舒家的千金程靜芝陪著舒晨一起參加了這個PARTY。
他什麼都忘了,從此心底便會只有她一個。他總會明白,這世上只有她待他是最真的,毫無保留,傾盡一切。程家出車禍也好,首長換了謝家也罷,世間的人都死光了,只要舒晨還在,她就什麼都不在乎。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意外的見到了舒家的人。西裝筆挺,程如初想冷笑,可是笑不出聲,罵也罵不出來,她渾身都沒有了一絲力氣,仿佛被人抽干了一般。
記得當天去醫院看舒晨,那是她第一次毫無壓力毫無顧慮地接近他,甚至不用去擔心他的抗拒和冰冷——因為他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里,靜靜地躺著,雙眼緊閉。
不得不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嶄新的護照上,她的新名字,叫做蕭初雨。
程靜芝想到這里,嘴角輕彎,程如初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不可能會像她這樣愛他。
前任首長一家在高速上不幸車禍,舉家遇難。而程如初,從那之後,便真正地從地球上消失了。她里胚會。
醫生說,舒晨摔下樓的時候,大腦在扶手上磕了一下,現在有塊淤血,導致他竟然如同電視小說里面的情節一樣當時已經把這一切都忘了,甚至連程靜芝也記不得究竟是誰。這種遺忘的方式極其詭異,像是不願他記得自己曾有過一段纏綿的愛情。
因為程靜芝的爸爸很多事務和舒家攪和到一塊,程靜芝才懶得管這些。她只知道,她現在有理由和資格站在舒晨旁邊了。
程靜芝挽著舒晨的胳膊在流光溢彩的燈光中款款而行,她如今才真正是心滿意足。
雖然說新的程家不牽扯到之前程首長的任何權利關系,可以說得上是地地道道的做生意,這別的人可以不見,只是這剛剛重權在握的謝家卻不得不去應酬,尤其是這個被瘋傳得很厲害的謝家的私生子——謝臨川。
舒晨只覺得很耳熟,心底很喜歡,卻想不起來以前是不是听過。
謝臨川想起那場車禍,想起醫院里死亡記錄本上「程如初」那三個字。
他一直在等一個人,可是他知道,她永遠也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