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先生正在山路上騎馬,遠遠看見幾騎上山來。他曉得是雲虎一行,嘆道︰「偷得浮生半日閑哪!事情又來了。」他打馬而回,恰好迎住雲虎四人。雲虎看見覃先生,老遠就招呼著︰「覃先生,辛苦了。」「你們辛苦些!」覃先生回應著。把幾個人讓進屋,洗漱更衣完畢。覃先生拿出雲秋的來信。雲虎看見,高興得不得了,眼淚都流出來了︰「妹妹,妹妹還活著,這麼多天了,你是啷個過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這世道,亂世之秋,能生存下來,實屬不易!」覃先生在一旁感嘆。
雲虎把這幾天的行程和在揚鎮獲取的證據給覃先生作了匯報,覃先生心里著實佩服這幾個小子。闖軍營,擒幫凶,獲取鐵證,勇謀兼具。他問雲虎,下一步我們啷個辦?雲虎說︰「既然妹妹在萬州,狗團涂遠龍也在萬州,我想去萬州。」覃先生說︰「可以,先找到雲秋再說。這次我們雖然獲取了涂遠龍出兵的證據。但告他,誰來證明我們是匪不是匪?誰能去抓一個軍權在握的軍閥來治罪?我想你們去,先搞清他的窩子,了解他的行動規律,時機成熟,抓住他,逼他給匪首下帖子,把土匪誅殺後,再找他算賬!」大家都覺得可以試一試。
覃先生繼續說︰「昨天王坤來了一趟,他說甑子寨有條暗道通山上。店里那些土匪們只听說,但不曉得具體位置。要是我們能模清這條道,何愁擒不到匪首?」雲虎說︰「可能只有三個匪首才曉得,那不是與虎謀皮?」「那不見得,我想,從甑子寨遷下山來的老一代人可能曉得。王坤與那些人吹牛時打听到,寨上的山墳表明,原來寨上的人家姓孟,听說在陰平做生意,說不定去陰平縣城打听還有收獲呢?」覃先生似乎信心十足。
不等雲虎開腔,覃先生托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這樣,你們三個去萬州。你們那一路要特別注意,萬州是人家的窩子,耳目眾多,一有風吹草動,他就會警覺。你們去楊鎮,說不定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提防。一個團長,你就是抓了他,也奈他不何。待我們把所有的準備工作做好後,打他個措手不及!我和柱子去陰平,打听得到暗道更好,打听不到也沒關系。」雲虎點了點頭說︰「好的,覃先生,這要辛苦你了。」覃先生說︰「莫說客氣話,共同的血海深仇,該出手時就出手。哎,你們要是能搞到涂遠龍的家人有啥生日、婚嫁之類的大事的日子更好,熊霸與他畢竟是親戚,日子越真實越好。」「嗯。」雲虎點了點頭。
除了重慶,萬州就是川東最大的城市了,它扼守四川門戶,來往客商雲集,貨物集散于此。千里三峽,客、貨船必在這里補給,歇泊。縴夫,水手、隨船的客商登岸消遣,釋放十幾天的勞累和枯燥,港口周圍燈紅酒綠,世界花花。
其實萬州也不大,除了河港一帶較為繁華,大部分小街小巷與鄉村小街差不多,石板路,木板房,狹窄,破舊,主城依在江邊的斜坡上,溝溝坎坎多,出門就爬坡。
陳雲虎三人一身便裝,馬不停蹄到萬洲,已近傍晚。三人挑了個旅店住下,洗漱清楚,來到街上夜攤吃了晚餐。雲虎給向福賢,耿東各二十塊大洋說︰「這段時間緊緊張張的,辛苦了,你們去輕松輕松吧!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兩位說︰「排長,那你?算了喲。」雲虎說︰「我沒那份心情,你們去玩會吧,別忘了任務,多打听,話語莫過頭,莫引起別人的注意!」他簡單描述了雲秋的特征,要他們注意觀察。
三人分手後,雲虎獨自來到大街上,想從乘涼的人群中發現妹子的蹤影,他最怕妹妹被人脅迫,墜入煙花巷子,她畢竟只有十七、八歲。
天暗了,乘涼的人也陸續散去,沒有雲秋的影子,雲虎躑躅在回旅店的路上,思念愛妻和三個天真的孩子,思念慈祥的父母,思念兄弟佷輩,多麼歡快的家呀?說沒就沒了,那麼多親人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幾十口人的家剩下他孤身一人,好想現在能遇上小妹,與她共擔這份責任,共負這份痛苦,振興這個破碎的家……
第二天一早,向福賢與耿東來到陳雲虎的房間,排長紅腫著眼楮,看得出他一夜又沒睡好。二人粗略匯報了昨晚收集的信息。沒人見過雲秋模樣的人,團部和涂遠龍的住所都已搞清,涂遠龍進出都有兩個跟班,荷槍實彈同行。三人商議後,由向福賢與耿東分別去團部和涂遠龍的住所觀察、跟蹤,盡快掌握涂遠龍的活動規律,雲虎去商業區,那里流動人口多,看有無踫到雲秋的可能。
雲虎告誡二位說︰「兩位兄弟,我們去揚鎮,有可能打草驚蛇,你們一定要小心,看他是否加強了戒備,跟蹤時要特別謹慎,切莫打草驚蛇。今天沒得機會,明天再來,謹防遭他倒咬一口!」
向福賢說︰「排長,你放心吧。我們兩個頭腦是清醒的,倒是你要注意休息好,才有足夠的精力去應對,我們先去了,你多睡會」。
雲虎哪睡得著,他從店老板那要來紙筆,給連長寫了封信。匯報這個多月來的情況,並請他代問兄弟們好。寫完後,來到街上把信寄出去,然後獨自穿梭在商業區里,一連兩天,都沒踫上雲秋,雲虎有些焦躁,難道妹妹寫信後又離開了萬州?彈丸小地,找一個人竟這麼艱難!干脆,他坐在雲秋寄信的郵局外面,整下午整下午的不挪窩,守株待兔。
向福賢與耿東給雲虎匯報說︰「班長,看情況,揚鎮的張連長沒有告訴涂遠龍,似乎沒有特殊的戒備,規律性很強,上午去團部上班,午飯後到團部轉轉,然後到江邊一棟房子里,不曉得干啥,晚飯後與一年輕女子和兩個警衛騎馬兜風。他從不在那過夜,兜風後回家,一連三天,天天如此。屋里也有軍人值守,人數不詳,我們隔得遠,怕驚動那些人,沒有抵近偵察。」
雲虎點點頭說︰「你們做得很對,莫驚動他。」
雲虎把找雲秋的事放在一邊,親自去江邊熟悉一下地形,也許那點,就是抓捕幫凶涂遠龍最好的地方!
他們三人騎馬來到江邊,漫步在江邊路上,無意的觀察著涂遠龍進出那棟房子及周圍的一切,這房子比較偏僻,周圍住戶不多,房屋雖寬大,但屬普通的民居,進出都容易,就是有點動靜也能從容撤離,在這兒搞掉涂遠龍,應該沒啥大問題,陳雲虎想。
為了不起疑心,他們從門前跨過之後,繼續縱馬前行,想順便熟悉一下周邊的轉移路線。
盛夏的早晨,江邊空氣異常清新、涼爽。江水渾濁而浩瀚,拍打在岸邊,傳來規律很強的 啪之聲。樹林里群鳥歡唱,爭相展示著自己的歌喉。
一曲令人心醉的交響樂!
陳雲虎置身其中,想到匪首的滅亡越來越近,告慰親人們的日子即將來臨,心情好了很多。他縱馬狂奔,宣泄多日的憤懣和壓抑。
不知不覺跑出了六、七里。坐騎也已大汗淋灕,他們下馬小息,望著滾滾東去的長江。三人舒展手腳,盡情釋放。「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雲虎默頌著古老的詞作,心潮澎湃。耿東在一旁大抒情懷︰「長江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嗯,小子讀了幾天書,看到長江把人家的黃河說成長江,好!得體,象我的徒弟!」向福賢湊趣。「你想當我的師傅?你給我當徒弟夠不夠格喲。我收徒才不收你這種徒弟呢!五大三粗,笨手笨腳的,抱起扎手,放下佔地,坐上桌子很難喂飽!我收徒啊,要收那種溫文爾雅,身手敏捷,有修養的。」耿東說。向副賢反唇相譏︰「你那點墨水也叫修養,你那叫輕浮,看人家排長,有文化,沉穩著呢,哪像你?咋咋呼呼的。滿壺全不響,半壺響叮當,還做夢收徒弟,這輩子有個伴就不錯了。」「我好歹有半壺,你啷個不說,空壺全不響,半壺響叮當呢?不跟你說了,哎,你們看,從下游來了兩匹馬」。還是耿東眼尖。
陳、向二人扭頭一看,下游的小道上,兩匹馬慢跑著,朝這條路來了。「還有一個女的,耍朋友的,這算浪漫的了」。耿東說著。幾分鐘之後,兩匹馬跑到了近前,馬上的女子高喊︰「二哥,二哥,你啷個在這里?」雲虎才看清,馬上的就是雲秋!到處尋覓,沒想到在這兒踫上!雲虎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去,緊緊抱住翻身下馬的妹妹。耿東拌了個鬼臉,心想,好在剛才沒有說出格的話,那女的竟是排長找了多天的妹妹!
劫後重逢,百感交集!雲秋想到自己的劫難,沒有一個親人可傾訴,今天看到二哥,她哭了,哭得很傷心,雙肩在雲虎的懷里抽搐不停。旁邊的王元慶不曉得如何是好,他想逃婚的女人肯定磨難重重,看到親人難免有一番傾訴和發泄。這是她的親哥嗎?向福賢與耿東替班長高興。踏破鐵鞋,沒想到在這里找到了雲秋,他們曉得劫後兄妹相逢,肯定盈淚化雨,亦喜亦悲,讓他們哭吧!也許是另一種解月兌。
兩兄妹哭了一陣,松開手。雲虎仔細地端詳著妹妹,曬黑了些,長高了些,他有兩年沒看見妹妹了,要是他在街上遇到,不一定認得出來。
雲秋扭頭給王元慶說︰「這是我二哥,親親的二哥,這是王班長,我的師傅」。兩人握了握手,雲秋給王元慶說︰「你先回去,我一會就回來」。王元慶說︰「你們談吧,我在江邊等你。」他牽上兩匹馬,在江邊溜著,他怕章副官跟她哥走了,不好向團長交待。
陳雲秋擦去淚花,和哥哥來到江邊的大石頭上坐下,她問雲虎︰「二哥,你在瀘州,啷個在這兒呢?」雲虎說︰「雲秋,你先說,你是啷個到的萬州。」他曉得,要是雲秋曉得了家里的事,肯定會哭得死去活來!雲秋說︰「那天邱三哥來接我回家,走到半路上遇到兩個土匪,邱三哥為了掩護我,和兩個土匪打起來,我趁亂逃月兌,邱三哥恐遭不測。我在逃跑時搞不清方向,走了兩天才走出大山,饑寒交迫,走投無路,是涂團長收留了我。」她隱去了自己遭土匪凌辱的事,哪怕是在親人面前,她也不好啟齒啊!但種種磨難如同昨日,雲秋心里有說不出的酸楚,描述起來她就想哭!
「誰收留了你?涂團長?涂遠龍?」雲虎心里急,有恁個巧的事?雲秋點了點頭。雲虎又問︰「你現在住在哪?」雲秋說︰「就是萬州下江邊那棟較大的院子。」「就是涂遠龍每天下午進出的那棟房子?」雲秋點頭說︰「嗯,我剛才和王班長溜馬,回來的路上就遇見了你們!」雲虎又問︰「你現在和涂遠龍什麼關系?」雲秋說︰「他叫我當他的副官,但沒在軍營,又沒安排事情給我,另買了這房供我住,他說過兩天回涂將庵去,托人做媒去爸媽那求親,要我嫁給他」。雲虎氣極,四肢都有些顫抖,這蒼天就是不睜眼!啷個把妹妹和仇家作如此安排!
「嫁給他?雲秋,你不曉得,就在你出事的第二天晚上,我們那個家連同陳家灣被土匪襲擊,包括我們的父母,兄弟,佷輩,百多人慘遭毒手!陳家灣現在幸存的只有你、我、柱子,覃先生父子!」雲虎有些暴怒!雲秋听到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楮瞪得老大。「哇……」她情不自禁,靠在哥的肩上嚎啕大哭起來……哥哥勸了一陣妹妹,雲秋止住哭聲,可心里很痛,她嘆了一聲︰「啷個會這樣哎,二哥!」
雲虎扶妹妹坐下︰「妹妹,你曉得是哪個血洗了陳家灣嗎?」雲秋問︰「哪個?」「陰平縣甑子寨上的土匪熊霸」。陳雲虎說。「熊霸!我見過,他和涂遠龍是老表,五月二十幾的,在涂遠龍老家涂將庵,他送了涂遠龍一千大洋,三佰兩鴉片」。雲虎模出涂遠龍調兵的手令和盧尚橋的說明書︰「你看,這是涂遠龍出兵的證據,熊霸有了當兵的支持,痛下殺手,我們陳家灣一百多人被活活死在星雲洞里!那天要是你回去,也難逃厄運!涂遠龍,雙手沾滿了我們親人的鮮血!我們家被他那些兵用**炸得滿目蒼夷,血肉橫飛!不排除襲擊你和邱三的也是這伙土匪。」雲虎把這二十幾天的奔波給雲秋作了些描述。
陳雲秋痛不欲生!
雲虎勸撫著妹妹︰「別哭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兩個兄弟。」他扶起雲秋,來到向福賢兩人面前︰「這是我部隊的兩個兄弟,這些天他們和我風餐露宿,生死與共,向班長向福賢,耿東」。兩人向雲秋點頭致意。雲秋招呼︰「向哥、耿哥。」
班長的妹妹如此漂亮!耿東眼前一亮。
陳雲秋說︰「我一個人逃難到涂將庵,老尼收留了我,她把我介紹給了涂遠龍,我謊稱是逃婚到此,他們現在只曉得我叫章玉秋,其他基本上啥都不曉得。我也沒想到,投到了惡人、仇人的門下!那天,我還和那幫仇人推杯把盞的。要曉得是那樣,我那天就提槍把他們都殺了。」說到這,雲秋又哭了起來。
陳雲虎又苦勸了一陣,妹妹止住哭聲,雲虎說︰「這都是上天的安排,不怪你,你和他們有這層交往,不見得是壞事,也許可以借助這種關系,能給土匪致命的一擊。你給家里的信,我們收到了,我們這次來,一是想找到你,二是想了解涂遠龍,借他之手剿滅甑子寨的土匪,報仇雪恨!牽馬那小子是哪個?」
雲秋說︰「涂遠龍的警衛班長王元慶,我的師傅,騎馬、打槍全是他教的。你們來的就三個人?」雲虎點了點頭︰「我們三個就夠了,這兩位兄弟身懷絕技,一般人不是他們的對手」。
雲秋考慮了一會,繼續說︰「可不可以這樣,過幾天,涂遠龍帶人回涂將庵小住,我生日那天也就是立秋那天,在他老屋動手,涂遠龍還要賣機槍給熊霸,我們可以在這方面做點文章。還有,那里是新兵訓練場,平時有六、七個人把守,那里槍、炮、子彈都很多。」
雲虎想了想說︰「我看可以,只是還有半個多月,你要小心,莫露了馬腳。」
雲秋咬著牙點了點頭。
「我回去看覃先生那邊怎麼樣,立秋的頭天中午我設法與你聯系。雲秋,你恁個小,肩上就多了這麼多責任。」雲虎看著雲秋,話里有些哽咽,繼續說︰「陳家沒有別的人了,我們兄妹只有擔起這份責任,讓父母,讓陳家灣死去的親人有個安慰。」二哥不無傷感的話,讓雲秋眼淚「唰」的流了出來。「二哥。」雲秋依在哥的懷里,又痛哭起來。
「妹妹,妹妹,雲秋!」雲虎拍著雲秋的雙肩,勸著妹妹︰「我們的眼淚都已流干,你不要再哭了,要堅強些,你還要和涂遠龍一起呆這麼多天,要放聰明點,不要讓他感受到有什麼不同,去吧。」
一行人上馬回城,在屋門口,兄妹告別。
「哥,小心」。雲秋抬抬手。兩行熱淚滾了出來。王元慶說︰「啷個不留他們吃飯?」雲秋沒有理他,徑直的回房,撲倒在床上,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