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年起初不曉得是哪來的財主大興土木,在他的地盤如此張楊,叫人暗地查訪,才曉得是陳雲龍一家幸存的兄弟妹子。按說,陳雲龍在世時,他們算是朋友,商界、政界,互相支持,相得益彰。陳雲龍一家遭難,他也接報,並迅速報送縣里,但不了了之,他也沒得法,任其事態發展。听說陳雲虎回來,手刃了匪首,又杳無音訊。他的手下報告,新街這伙人槍支、馬匹,配備齊全,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但這些人專司生意,不為匪。沒多久,這些人莫名其妙的用船運回了百貨,批發、零售,大有取代縣里批發市場之勢!前人想都沒想的事,這里從水路能通重慶、萬州!
看來這伙人真的不可小視!
行客拜坐客,這是規矩,這伙人太不把我這個區長放在眼里了,等過了年,還是要出馬教訓教訓這伙人一下,管他多有錢,多有面子,教他學會做人!郭永年獨自的思考著,心里有些憤憤的不舒服。
「 , 。」敲門聲,郭永年說︰「進來 ,敲啥子門嘛。」他以為是他手下的人。來人推開門,問候加自我介紹︰「郭區長好,我們是新街的,我叫覃正品,教書先生。這位,王元慶,王掌櫃,陳雲龍的妹夫。我們前段時間太忙,沒來拜訪你,今天前來,是想提前給你祝賀新年,並邀請你,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到‘祥雲齋’作客。」王元慶給郭永年點頭致意,並遞上請帖︰「郭區長,明天中午,我們在祥雲齋備下薄酒,共迎新年,萬望賞光。」郭永年嘴上說︰「哎呀,何必客氣,覃先生,王掌櫃,請坐請坐。陳雲龍在世時,我們還是朋友呢。」其實內心覺得平衡了些,在手下人那里也有了些面子。
送走兩人之後,他把師爺喊進來。丟過請帖問︰「這個,你看去還是不去?」師爺看後說︰「新街這些人,氣勢正旺,我覺得該去,這伙人風風火火的,必定有自身的實力作保證,我听說這些人手里都是快槍,現在世道很亂,你去打壓它,它可能像灌足氣的皮球,跳得很高,甚至會傷及自己,不如馴導它,扶持它,為我所用,太安要自保,還得借助這些人的實力,要是區長能說服這些人,收編為團練隊,別的不說,光軍火一項就可節省大筆開銷,更何況,臥榻之側,收為己有,也可高枕無憂。即使不成自己的貼心逗伴,關鍵時刻也不至于袖手旁觀。」
幾句話,讓郭區長茅塞頓開,先前他只想到面子、權威。從沒想到要去收編,他想去試一試。
第二天中午,「祥雲齋」門前車水馬龍。幾個大紅燈籠高掛,一派節日氣氛,郭區長為了顯示身份,他、師爺和四個兵弁一行來到「祥雲齋」。台階上分列兩邊的六個衛兵,身著大紅套裝,清一色的盒子槍,挺胸抬頭,目無旁視,威風凜凜,氣宇軒昂。回頭看看自己的幾個兵,苟腰馱背,懶散不已,本想顯示一下自己的身份和實力,沒想到和人家比起來,相形見拙。他恨恨的教訓幾個︰「滾回去!日媽的,沒得根正筍子!」這時,覃先生、王元慶迎了出來,看見幾個兵回頭走,好說歹說的留住,一齊走進大廳,二人熱情的把郭區長讓進客廳坐下,先前到來的紳士們看郭區長到來,趕緊讓坐,點頭哈腰的打招呼。
一頓盛宴,熱鬧、祥和,先前想發難的商人,看人家這氣派和陣勢,閉上了自己的嘴。
幾天後,「太安鎮第二團練隊」的牌子掛在‘祥雲齋’旁邊閑置房的門口,柱子成了太安鎮團練大隊副大隊長,他和陳亞朋等十六名隊員組成了太安鎮第二團練隊。一舉多得,何樂不為?
除夕,中國老百姓過年的日子,家家男女老幼在家團聚守歲,老人們要為下一代準備「壓歲錢」,「壓歲」,顧名思義是壓住歲月,留住時光,還有說成「押歲錢」,可能是老人們期盼孩子們快快長大的意思,孩子們拿著錢買幾個火炮,追逐著,點上後,跑得遠遠的,捂住耳朵,在懼怕中感受那份喜慶和歡樂。
陳雲秋,這個年是她感覺最寂寞的年,沒有人給她「壓歲錢」,相反,她得從箱底拿出錢來,犒賞下面值勤的兄弟、廚師。倒不是錢的問題,她現在不缺錢!但她感受完全不一樣,往年,她依偎在媽媽懷里,從爸媽那里接過「壓歲錢」,帶著一群佷兒佷女,歡天喜地的在院子里追逐打鬧,無憂無慮,熱熱鬧鬧。如今,她成了「大人」,成了少婦,沒有了童趣,寂寞的守著偌大的房子,只能用耳朵、眼楮去感受窗外那分「年」的氣氛,她思念離她而去的每一個親人,眼里不時的掛著淚花。
大年初一,新街男女老少都來到「祥雲齋」,給他們的司令拜年,中午,十五桌,廚師忙得腳不沾地,好在先前有準備,幫忙的人手很多,材料不缺。白酒、紅酒,掛在臉上的笑容,大家喜氣洋洋,讓雲秋感到了年的韻味。
接下來,每天都接受部下們的邀請,一天三頓都不輪空。年,就這樣在吃喝中打發著。
人道是,長不過路,短不過年,過年的日子讓人向往,尤其是孩童們,掰起手指期盼著過年,可好日子總是那麼短暫,一晃就過去了,留下的往往是幸福的追憶和對下一個年的翹首。
正月初九,事來了。手下報告,剛錄用不久的劉飛,走親戚,被人槍殺,手槍被搶!
此事非同小可!這是成軍以來的第一要案,要是不查出元凶,不為兄弟報仇,她這個司令就白當了,可現在散匪到處都有,無頭無緒的,是有些棘手。雲秋不顧覃先生的阻攔,帶上王元慶、柱子、向福賢等趕往出事地點。
出事地點叫雙陸灣,離沙河場十幾里,三面環山,進出村子有三條小道,不論哪一條,都得穿過大片樹林,雙陸灣有二十幾家人,坐落在山坡上的凹地里,灣里只有兩個姓,一部分姓陸,另外的姓盧,因此叫雙陸灣,但到底叫雙陸灣還是叫雙盧灣,沒有人去考證,好在那年月,兩個姓的人稀里糊涂過日子,不爭啥子冠名權。我們估且叫做雙陸灣。
劉飛的尸體停放在大灣旁邊的空壩上,兩根板凳,幾塊木板,尸體上蓋著薄薄的被單,初春時節,屋外還有些寒冷,他的老父老母坐在旁邊,守著一個有些余熱的小灰籠,凍得臉都有些發紅。兩老哭得死去活來,已沒了多少淚水。午後時分,雲秋一行趕到,兩位老人轉身撲通跪下,央求為他們作主,聲音沙啞而低沉。雲秋趕緊扶起兩位老人,眼淚不由自主的跟著掉了下來。
劉飛的表兄簡單的介紹了情況︰「昨天,劉飛到我家拜年作客,走攏坐了一會,灣里的年輕人看他腰里別著手槍,大家看稀奇,圍到他問這問那,灣里盧祖生想學打槍,要拜劉飛為師,生拉硬拽的請劉飛到他家喝酒,還請了幾個兄弟伙作陪,下午,樹林里傳來兩聲槍響,大家以為棒老二來了,都不敢出去看,要黑的時候,過路的人說,樹林里死了個人,我們去看,是劉飛,我趕緊叫盧祖生和喝酒的幾個把他抬到這兒來。」
雲秋揭開被單看了看,劉飛身中兩槍,面部有些青紫,她把隨行人員分成兩撥,她和向福賢一路看樹林的現場,王元慶去盧祖生家看看。他這一路隨劉飛的表哥來到劉飛遇難現場,這里沒多少血跡,四周也沒有搏斗的痕跡,要是被人打冷槍,那劉飛身上哪來的傷痕?打死了,再痛打一頓?有深仇大恨的人才會這麼干!
她把向福賢叫到一邊,交流了一些看法和想法,向福賢點點頭。雲秋轉身問劉飛的表哥︰「你們這里有土匪出沒沒得?」「有時候有,離這二十幾里的玉龍寨有土匪,但我們這里家家都窮,沒得哪樣油水,土匪也不常來」。劉飛的表哥回答。他們邊說邊回到停劉飛尸體的空壩上,不一會,王元慶一行也回到院壩,他沒發現啥子特殊情況,也就沒有和雲秋溝通,這在雲秋的意料之中。
一行人把昨天喝酒的五個人隔離訊問,回答的都差不多,調查進入了死角。灣里人們都說可能是玉龍寨土匪所為,陳雲秋只好順水推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一天我會抓住你!」發誓抓住土匪,碎尸萬段!她叫過昨天陪酒的四個人說︰「感謝你們昨天把劉飛的尸體抬回來,我還想請你們幫個忙,扎個擔架,把劉飛的尸體抬回他的家中,人死了,入土為安,放心,你們不是白抬,我要給錢。」幾個人松了口氣,急急的忙活去了。
陳雲秋安慰著兩個老人。一行人護送劉飛的尸體,緩緩的離開雙陸灣。走出幾里,雲秋給兩個老人耳語幾句,留下柱子和六個人繼續護送,她給柱子作了安排後,謊稱回沙河場。帶上王元慶、向福賢一行十一個人打馬離開,走出不遠,他們在一處農家停了下來,拿錢叫農家煮了一頓晚餐,飯後,天也黑了下來。
借著夜色的掩護,馬隊悄悄的返回雙陸灣。他們把馬拴在樹林里,王元慶帶幾個人模回盧祖生的家,把盧祖生從被窩里提起,搶奪來的愛不釋手的槍,隨鋪蓋一起滑落在地上,幾支手電照得盧祖生有些發暈。這時,他的家人也被噪起,看到這陣勢,哆哆嗦嗦的不敢言語。
幾個人把盧祖生提到壩子,捆了個結實。將就屋前屋後的干柴,在院壩中間,點起篝火,把院壩照得通明。盧祖生的家人大大小小六口,被押著站在一旁,這時灣里的人們被驚醒,膽大的走到篝火旁看究竟,膽小的遠遠的望著,看事態發展。
陳雲秋叫人給看熱鬧的村民安了幾條凳子坐下,叫手下找來紙筆做個記錄,當著眾人審問盧祖生。陳雲秋問︰「你手上的槍是從哪里來的?」「買的。」「好多錢一支?哪里買的?」「十三塊大洋買的,在沙河場買的。」啪!雲秋用小木方拍著桌子,權且當驚堂木︰「你編!繼續編!鄉親們,你們曉得不,這支快槍價值三、四百大洋,他居然十三塊大洋買得來,痴人說夢!你以為十三塊大洋就很多哈?」盧祖生沒了話說,陳雲秋繼續說︰「這支槍,昨天還別在劉飛的腰桿上,鄉親們,要是你們覺得我冤枉他,你們來看,槍上的槍號,我記錄本上劉飛名下的槍號是否吻合。」她把記錄本交給識字的村民傳看,又叫人唱讀槍號。準確無誤。陳雲秋說︰「大家看到的,我沒有冤枉他,劉飛分明是被他殺死後,拋尸荒野的,你別把我們想得那麼笨!自作聰明!說!你是啷個殺死劉飛的,有哪些人參與?」
後面的一句話讓在場的人頓時有些緊張,尤其是昨天陪酒的四個人的家人,生怕盧祖生咬出自己的人出手參與殺人。靈醒的兩個人趁著夜色,悄悄的溜出灣去,深一腳淺一腳的給四個人帶信去,想叫他們躲一躲。
「說!免受皮肉之苦!」雲秋繼續審問。向福賢耐不住性子,從後面一個掃堂腿,把盧祖生踢得雙膝跪地,「說!事實面前,容你抵賴?」他用手抓住盧祖生的衣領,像提小雞一樣提懸在空中,另一只手攥足力氣打過去,重重的一拳,盧祖生倒在地上,面部已是鮮血直流。盧祖生的媽媽跑過來,抱住盧祖生︰「你呀,到底是啷個回事嘛,你說嘛。」陪酒的家人們也上來勸他︰「好漢做事好漢當,說嘛,莫亂咬哈,人命關天。」盧祖生只得說出實情。
「昨天,劉飛到灣里來耍,大家看他腰里別著槍,很新鮮,也很羨慕,他取下來,藍瓦藍瓦、 亮 亮的,我開始誠心誠意想學打槍,把劉飛請到家中,媽媽弄了幾個菜,灣里幾個朋友來作陪,在我那小屋里,大家你一杯,我一杯的敬酒,劉飛有些醉了。我做夢都想有支槍,啷個買得起槍喔,都怪我一時糊涂,鬼迷心竅,抄起床邊的印子,打在他的後腦勺,劉飛昏了過去,我一不做,二不休,抓過枕頭,壓住劉飛的頭,不一會,劉飛咽了氣,幾個人看我殺了劉飛,都大驚失色,我取下劉飛身上的槍比劃著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以後有人問起,都說是遭土匪打死的,要是哪個說漏了嘴,或是故意出賣我,別怪我手中的家伙不認人!就這樣,我悄悄的把劉飛的尸體從後門背到樹林里,朝他開了兩槍。事情做完了,我想躲出去,那不更引起別個的懷疑?硬著頭皮留下來,你們來了,我心里實在害怕,又不敢跑,但後來好像你們也相信是土匪殺的,心里松了口氣,以為這事就這樣搪塞過去,沒想到,半夜三更,你們又殺回來,遭抓了個正著。都是我一時糊涂啊!我對不起劉飛兄弟!」盧祖生掙月兌媽媽的懷抱,雙膝跪地,哭著說︰「我給老總們陪罪了,我給劉兄弟陪罪了」。盧祖生這時淚流滿面,悔恨不已。
陪酒的那幾家人松了口氣,但家人們還是一起跪求了一回,要老總們開恩。這些人對提刀拿槍的都害怕致極,要是老總們臉一沉,飯的家伙就沒得了,到時候你搬起石頭打天哪!雲秋說︰「鄉親們,你們莫叫我們老總,我們不是土匪,要依土匪的得性,還等得到這陣啊,盧祖生一家人頭早落了地!還來慢慢的給你講禮?」周圍的人點點頭。
盧祖生一家六口又哭跪過來,想請求寬恕。陳雲秋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理,你們家的人,見財起意,手段殘忍,罪不可赦!赦了你家盧祖生,對不起劉飛家哭腫眼楮的老母!按說你們得傾家蕩產的作出賠償,但我看你們四壁皆空,你們也賠不起!我替你們賠。你家盧祖生我送官,盧祖生的爹,好好教育其他的孩子,不要再出這種萬人唾罵的敗家子!」幾句話讓盧家和周圍的鄉親無話可說。大家在場簽字劃押後,一行押著盧祖生,在劉飛表兄的帶領下,打著火把,趕去和柱子會合。
兩個先前趕往劉飛家的人,到了劉飛家,沒有找到他們要找的人,只能在牆根沿處侯著,心里又有些著急,天又有些冷,兩人倒在柴禾堆里,瑟瑟的發抖。
他們哪里曉得,在陳雲秋審問盧祖生的時候,柱子一行已把那四個捆起,拉到另一家里分頭審問,幾個人吃不住勁,都一一招認,來龍去脈,分毫不差,簽字畫押後,等侯雲秋處置。
雲秋等人忙了一夜,眨眼瞌睡沒睡,都很疲倦,走到劉飛家,天已大亮,牆根沿的兩個人看他們都來了,只好悄悄的溜了。雲秋安慰劉飛的父母,仇人已經抓到,給些撫恤金後,押送五個人到了沙河場,由雜貨店的人移交到沙河場團練隊。他們一行已人困馬乏,就近到客棧補瞌睡。
雲秋一個回馬槍,殺了個措手不及,讓原本看起撲朔迷離的案子雲開霧散,抓住了凶手,討回了公道。隨行人員一傳十,十傳百,個個都稱頌司令的膽識和智慧。雲秋想的不同,她沒有陶醉于奉承,她把幾個支隊長叫到一起,要求下去對部下嚴加教育,隨時提高警惕,注意自身安全,嚴防此類事件再度發生!